他归来,是因到了该面对事实的时候……若桃,确实已经不在,他不能一味逃避,该回来见她。
并且,将她带走。
房间里,正有一些太医,安静候在边上。
只是脸上,呈现出忧愁,隐带一丝束手无策,无不是由着床上之人。
君长卿走近之时,惊到了那些太医,一时望着他诧异万分。
留在这里的,大多是宫里当职多年的太医,之于君长卿,自然不乏有认识的……见他突然现身,还是到了这里,不觉心下皆是思量,这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床边,床上躺着的,正是面色缺了血色,苍白无力陷入沉睡的君墨白。
时隔多年,当再次见到君墨白,心下有着一道恨意,透过冰封的心下,缓缓滋生蔓延。
恨他么,当然,平生第一次,如此恨一个人。
恨不得,他死。
向来泛着温和的眸,渲染上一丝狠戾,连带唇边笑意,便也在此僵了下来……君长卿容颜上,还是一派温和,却是未有温和到骨子里。
时隔多年,那些恩恩怨怨,是非纠葛,重新在着脑海之间,一一闪过。
那个笑靥如花,本该是他的妻,却经了君墨白之手,成为一具尸首……这样的过往,怎能如同落花流水,转瞬即逝,他的恨,从未停止。
“景王……”
见着君长卿立于床头,久久沉默不言。
其间,一个与着君长卿有着旧识,上了年纪的太医,缓缓上了前……望着君长卿的背影,微微伏下了身,恭敬地唤上一声。
身形颤抖,眸里点点血色。
床上君墨白,仍有呼吸,还未陷入死亡。
有那么一刻,君长卿只觉有些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向来平和的心……欲要朝着他出手,置之于死地,却是由着这一道呼唤,整个人清醒过来。
唇角上扬,牵扯一道温润的笑。
缓缓侧过身,望着身后之人,酝酿了下,这厢开了口:“刘太医,不知七王爷,何时能够醒来?”
他问着这话的同时,外面君龙泽已然踏步进了来,连带着上官鹰与上官明,皆是一脸肃穆之色。
明显,听到君长卿这么一问,一时齐齐看向刘太医。
甚至于,这句话,君龙泽心下,早已想过无数遍……刘太医头上褶皱加深,小心望了眼床上之人,猛地跪了下:“皇上,老臣无能……”
他这么一跪,其他太医自然早已清楚,赶忙同着跪了下来。
这样的态度,无疑昭示着君墨白情况,过于恶劣,甚至于无力回天。
君龙泽沉下了脸,再无往日威严,布了一丝阴沉:“这是什么意思?朕让你们来,便是这样结果吗?医术这等无能,留你们何用!来人,拖出去……”
“皇上……”
上官鹰与上官明,脸上不由一变。
遂,上前,同着太医们一样,跪了下来:“皇上三思,七王爷体虚,刘太医想来也是尽心尽力……”
“你们!”
两人话还未说完,君龙泽目光骤然投了过来……龙颜遍布怒气,眸里阴骛浮现:“若不是上官连城,墨白怎会来这朝阳城?未来朝阳城,怎会遇刺……”
这么一语,令着上官鹰与上官明,心下“咯噔——”一下。
原本便是担忧,七王爷若是此次无法醒来,圣上怕是会迁怒城儿……未想,猜测成了真,七王爷当真去了的话,那么城儿,怕是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缄默无言。
一时,整个房间里,陷入死寂一样的沉默当中,周围静的,已然能够听到,外面雨滴落地上的声音。
在此期间,君龙泽缓缓移步,到了床边坐下。
原想伸手抚上君墨白脸上,想到他身体里还有毒素存在,终是无力垂了下来……之后,将着锦被朝着他身上,缓缓盖上了些许,遮住了他的身子。
良久,并未侧过头,却是开了口:“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问这句话时,君龙泽年龄仿佛在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众人皆知,圣上与先皇后,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未想一朝意外,皇后为了圣上饮下毒酒,惨死在别国……临死之前,拼尽全力,剖腹取子,产下了君墨白,唯一的子嗣。
圣上皇子众多,却是从始至终,之于君墨白,疼爱胜过所有。
众臣虽是对于七王爷,甚为不满,但也不敢奏上些什么意见。
“启禀圣上,老臣观七王爷,带着求生意志,想来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为今之计,只剩下一个办法,便是集合七王爷在乎之人,来到床前陪伴呼唤,许能唤醒七王爷。”
言下之意,便是君墨白此时沉睡,性命隐隐堪忧。
但是大抵,能够听到旁人的呼唤,唤起更多的求生意志。
闻言,君龙泽目光定在君墨白身上,他所在乎的人,除却他这个父皇,似是并无有别人……天生由着异于常人,他表面上放纵不羁,事实上,却是凉薄的很。
在着君墨白心上,还有谁人最为重要。
思及前后因果,君龙泽目光忽而投在,上官鹰与上官明身上……沉默了半刻,突兀开了口:“去把上官连城带来……”
“皇上……”
上官鹰与上官明,互相对望一眼,皆是有些惊讶。
但是相比之下,上官明很快平复了下来,之于七王爷对待连城的态度……怕是,当真比之常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到来唤上七王爷求生意志。
倒也,有着一分合适。
怕只怕,若是当真唤醒了七王爷,连城无异于是七王爷在乎之人……那么到时,让着连城离开七王爷身边,怕是未有那么容易。
但愿,并不会如所想那样。
“皇上,上官公子脚上有伤,儿臣去带他过来……”
在此之间,君长卿出了面请上。
君龙泽本就怀着最后的希冀,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依他所言……一干人等,之后相继沉默下来,不敢惊扰了君墨白,惹来君龙泽不悦。
从而,惹祸上身。
临在离去之前,君长卿似是有意看了君墨白一眼,眸里夹杂着不明意味。
君墨白,上官连城,会是你在乎之人么?
那么,倒是期望,你在他的呼唤下醒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尝到,失去在乎之人的滋味!
就像,他失去若桃那样,痛不欲生。
迎着雨幕,来到连城所在房间。
林诗涵去往太医那里,拿过药与纱布,便为着连城包扎了脚上……刚一整理过,便有着敲门声响起,一道一道,叩人心扉。
打开房门,映入君长卿如玉容颜。
林诗涵心下叹了下,之于君长卿,比之君墨白,无疑是两个心态……若是,城儿现在是为女子,能嫁与景王这样的男字,她这个当娘的,便也无忧了。
“长卿……”
连城侧躺床边,突兀见到君长卿。
不觉挣扎着,从着床上起了身,只是随意束起的长发,在着后面微微散落着……君长卿脸带笑意,却是快步上了前,将着她搀扶起来。
“小城……”
他淡淡一唤,伸手扶了她。
这个称呼,无疑是惊到了连城,半晌陷入微怔之间。
林诗涵站在门边,望着眼前这一幕,不觉分外感到和谐……然,连城总归还是女子,还是上了前,提示一下存在感。
长卿,小城。
两人之间,明明相交不多,却是仿佛认识了许久。
许是由着君长卿,态度过于随意温和,连城只觉同他相处,虽是短暂,却是安心舒服……之于小城称谓,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并未有过多想。
倒是君长卿,不待有心开口的林诗涵问上,便先行解释一语:“上官夫人,圣上召见小城。”
这番一来,连城与林诗涵,不觉分外错愕。
而在道出缘由之后,林诗涵面上隐有担忧,连城却是急不可耐……连连下了地,顾不得脚上刚包扎:“我要去见他……”
“城儿,你的脚上……”
见她这样,林诗涵下意识阻止。
却在同一时刻,君墨白敛去眸里深意,微微弯身,朝着连城一个伸手……在着连城与林诗涵,凝视微怔之下,俯身将着连城抱入怀间。
“你呀,我就猜到,你会这样……”
所以,才特地过来,这一语未有说出,却是表达甚为明确。
只是,他的语气温和细腻,隐隐夹杂着一丝宠溺的味道。
连城微微蹙眉,不知怎么,不觉君长卿之于自身,过于亲近了些……但是,并未就着深想,两人已然朝着君墨白那里,移动而去。
雨幕之间,仍是之前那样。
连城撑着青伞,覆在两人头顶之上。
盛夏这一场雨,已然持续了许久,中间断断续续,似乎并未有停下的意思。
目光远望,望着雨水在着眼前洒落,滴在地上,泛起轻微的涟漪……迎着君长卿的步伐,连城蜷缩在他的怀间,随着他的动作,恍若心也恍惚。
莫名之间,联想到了顾思雨。
一时不免疑惑,抬眸看向上方。
君长卿专注神情,映入眼眸,有些止不住,想开口问上……却在此时,他忽而垂下了眸,一时间,如同暖阳的笑容,温暖了她的心下。
蛊惑了,她的思绪。
“小城,何故这么看着我?”
他语气淡然,一丝皇子气息,也并未显露出来。
连城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觉一时无从开口……思来想去之后,小心试探问上:“你同顾思雨……”
之前,不明赠琴男子就是君长卿,只当他喜欢顾思雨。
曾一度,因为顾思雨错过这等男子,心下感到扼腕叹息……但现在,明了君长卿便是赠琴男子,可是同时,他更是当年若桃的夫君。
他深爱着若桃,深爱到,所有人都清楚此事。
这样的男子,她总觉,不会突兀移情别恋,爱上别的女子……虽然,在这个封建的所在世上,男子三妻四妾比比皆是。
“她啊……”
仿若能够猜到,连城想问什么。
君长卿只是笑而不言,并不详细说明……但,念着连城心有挂牵,最后还是落下一语:“顾思雨,只是个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君长卿并未道明。
俨然到了君墨白所在之处,直接便进了去,连城心下一点一点随着凝重起来……之于适才,君长卿并未道清的事情,一时抛却了脑后。
步入房间,这才看到爷爷与父亲,皆在这里。
地上,跪了一地的太医。
床边君龙泽坐在那里,有着一人躺在床上,由着君龙泽遮挡,并未看到他的面容……但是,不用去猜,便已能够确定,正是君墨白无疑。
心下一紧,想到君墨白,毫无生机躺在那里。
一时顾不得什么,从着君长卿怀里,挣扎下地。
见他这样,君长卿一时无法,只得小心放了他下地……突然下地,刚歇了下的脚心,泛起一股尖锐的疼痛感,让着连城一时俯下了身。
但,只是一刻,便踉跄着到了床边。
上官鹰与上官明见此,正想提醒君龙泽在那里,但已是来不及……君龙泽本在床边坐着,连城上来之时,一下子涌在了他身侧。
按理,见了圣上,本该先行行礼。
这样行为,根本是大逆不道。
君龙泽面上一沉,正待说些什么,却见连城紧盯君墨白,脸上流露出的关心,并不像假……想到,他可能是君墨白在乎之人,只得隐忍了下来,一时不予他计较。
无疑,连城是特别的。
在着所有人未能触碰君墨白,甚至连着太医诊治,也未敢把上君墨白手腕上的脉搏……却在着所有人注目之下,连城伸手带了一丝微颤,抚上君墨白的脸上。
“君墨白……”
连城轻然一唤,再度惊起注目一片。
“城儿……”
上官鹰微斥了下,带了一丝提醒。
同时,与着上官明一样,心下遍布无奈,这一点,并不是初次提醒。
只是连城,久久未有回神,从着跌来床边,望上君墨白开始,便已一时只剩了下他……她感得到,君墨白呼吸愈来愈微弱,尚存一丝生命气息,怕是当真撑不过去。
甚至原就冰冷的体温,此刻近乎没了温度。
不期然,想到他以往种种。
来到朝阳城时,替她圆了心愿,救济了灾民,惩治了贪官……但,阻止了她的出现,她的身份揭开,一心将着得罪朝廷官员,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说,她不同,她的路,还很长很长。
是了,她的路是很长,但是,他大可不必助他。
遇刺之时,他明明猜到凶手,可能便是夏侯渊,而且是她识人不明,将他带到了陷阱……关键之时,却是他一心拼了自身不言,只顾将她与夏侯渊,突出重围,给予生还希望。
悬崖边上,他更是宁愿坠落山崖,也不愿成为她的负担。
……
一切的一切,回忆画面清晰,映入脑海,一一回放。
她的心,便触动了起来。
之于连城到来,他的无礼与直呼名讳,君龙泽眸里微含深邃……起身,望向仍然跪在那里的刘太医,威严开了口道:“你所言之法,最好有用!否则,朕定不饶你……”
刘太医与其他太医,诧然闻此,身上冷汗直流,谁也未敢再言一字半语。
事实上,他们确是已经无有办法,只剩下了这个方法。
是生是死,单看七王爷最终求生意志,可否强烈。
“退下罢!”
君龙泽一扬手,语气隐有一丝不耐……遂,看向上官鹰与上官明:“上官连城,今晚便候在这里,守着七王爷……”
这么一言,两人怎能有什么意见。
且不说,连城与七王爷,一同坠落山崖,却是连城无事,七王爷命在旦夕……单是,由着七王爷是因着连城,来到朝阳城,这一点迁怒,便是难辞其咎。
上官鹰与上官明,两两对望一眼,终是随着那些太医,最终退下。
君龙泽心力交瘁,却是想着朝阳城一事,灾民与贪官一行……眼神一凛,恢复了帝王之姿,前行出面去到灾情之处,处理这件事情。
这么一来,便只剩下君长卿,望着连城守候着君墨白,眸里泛起淡淡沉思。
君墨白,未想除了父皇之外,还会有一人,将你放在心上。
他这么想着,连城缓缓回过了神,望着站在那里的君长卿……许是,她意识一直清醒,只是过于投在君墨白身上,这才忽略了周边的一切。
“长卿,能不能……原谅他?”
种种滋味杂陈,连城突兀道出这么一句。
闻言,君长卿有着片刻微怔,却是笑了笑……一袭青色衣衫,映衬着墨玉眸子,颇为温暖安然:“小城,你所言何意?”
何意,或许,他的心下,已经猜到些许。
但,不愿前去应下。
原谅他,原谅谁,人已不在,他原谅与否,又用何用!
“当年一事,君墨白与你同样痛苦,你能不能……”
“不能!”
连城犹疑着的话语,还未完全落下,君长卿已然打断一下……也只有这时,才看到他脸上笑意微敛起,渲染出一丝别样:“你守着他罢!”
一语毕,一袭修长身影,缓缓转身,朝着外面而去。
连城颤动了唇,想说些什么,又觉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