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散着一头有些凌乱的玄色长发,黑袍胸襟处被扯向两边,露出宽阔厚实的肌肤,上面有枝条划过的红痕,纷杂地交织在一起,不知经了多少风尘劳顿,一瞬间,眸中的焦虑被难以言喻的悲戚取代,几乎是浮光掠影般来到她的眼前,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覆在她的光头上,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疾呼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口瞪目呆,落因引大家识趣地向外离去,顺便一把拉住胸脯飞快起伏的碧侨,将她拖也似地带了出去。
冷真看着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依旧没有任何神色,只是闭上眼睛,不想再视。
南泽头沉重地垂下,然而,全身一下子僵住,动也不动,剃下的发丝中,竟掺杂着半数以上的白发,那些白发根根晶莹剔透,完全掩去了乌发的光彩,离别这二月,她满头云鬓似的乌发,竟白了一半。
他俯下身去,撩起几缕发丝,手指微微颤抖,无力地任发丝自指间滑落,嗓音艰涩无比,“父亲说你身体不好,不愿让你进门,但我保证过一定会治好你的胸肺,终是说服了丹草仙,他答应将那一株仅有的龙叠珠给我,我便向你提亲,要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你和珞瑶女仙君。”
眸中怒涛涌动,切齿,“不想接到丹草仙隔空传音,说是有噬仙兽盗取了那株龙叠珠,我匆匆折回,将那该死的噬仙兽劈成重伤,又一剑刺进它的心口,不料在最后关头,那株龙叠珠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沉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耽搁了提亲吉时,粗略寻了一番,便去往瑾莱仙山,你却话也不留下一路地离开,让我好找两个月,天宫十八域不见你的踪影,微观之镜也失去了作用,原来,你竟是来了人世剃度,真儿,父亲不让你过门,可要娶你的却是我,你怎么就因父亲的嫌隙而抛下我?眼下龙叠珠是丢了,可我定会寻到其他办法,你就如此不信任我?我连丹草仙都可以说服,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可你,却因绝望放弃我们的感情?你……”
冷真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忽然向后踉跄一步,被他及时扶稳身形,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生生坏了这门婚事,还有什么资格怪他?
经了五百年波折的两人终于修成正果,他将她带到龙王的面前,向父亲说出要娶她的心愿,龙王麟晟倒是对她的容貌颇为满意,却也知道她身体一向不好,思量了一番,回绝道,“辰沐海的龙族,不会让一个病怏怏的女子过门,况且辰沐海欠瑾莱仙山的,亦已经还清。”
南泽沉着脸,将她拉出麟晟龙宫,对她说,本来,父亲不同意,他也可以华丽地将她娶进引痕殿,但这样一来,父亲一定会对外宣布不承认这门亲事,他要治好她的胸肺再娶她,为的是给她龙族明媒正娶的面子,为的是在仙界,让她拥有一个名分。”
丹草仙那一株龙叠珠他一开始就打了主意,只是无论出多少奇珍异宝,丹草仙就是不肯答应,无奈之下只得寻它法,一寻就是十年,她尝试了许多名仙医开的药方,最好的情况是症状稍缓了些,却无法治本,病根仍稳固牢牢地攀据着她的心肺。
两个月前,她突发奇想,既然仙人都畏惧噬仙兽,那么,以噬仙兽的模样去偷盗龙叠珠,即使被发现了,害怕的也是对方,一旦拿到龙叠珠,他就不用辛辛苦苦地为她各处奔波,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嫁入辰沐海龙宫。
却不想,在衔着龙叠珠冲下丹草仙山的时候,遇到了持沧问剑来拦截她的龙三太子,他一脸阴沉,一贯沉静的眸子几欲喷火,毫不留情地剑剑劈下,她的魂魄虽然藏在噬仙兽身体中,仍然震荡不已,一路惊心动魄地逃窜,晕头转向地到达入世谷边缘,被他一剑刺进心口,挑下人间,龙叠珠,正在那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魂魄幸好没散,她强忍着最后一口气,捂住心口踉踉跄跄回了瑾莱仙山,心痛加上绝望,让她做出了眼下的选择,然而,人间修行却另有隐情,一桩当如雷霆轰下的大事,几乎将她彻底摧垮,否则,又如何会华发白尽?
冷真脸上泛起愧疚,却犟嘴道,“什么放弃感情,你说得这么严重做什么,只是头上长出白发来,我先将头发剃了,等待冒出乌发来,又听说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好,对胸肺有好处,就来静养一段时间。”
南泽却将她揽入怀中,牢牢按住她的背脊,“为什么会无端冒出白发,要说风景,无论是人间,还是六海千山各处,又有哪里比得上瑾莱仙山,冷真,我最懂你,比楚赤暝懂你得多。”
瀑布匹练般从石崖上倾泻而下,重重地摔落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水花飞溅,湿了紫发红衣,朦胧了物魂引镜面。
这是菡夕山的后山,楚赤暝伫立于山溪旁,手执物魂引镜,正看着镜中呈现的景象,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条浅紫纱带,瀑布声响震耳欲聋,他无法听见他们说什么,然而,看他们的神情举止,知道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契意。
他先到一步,先是尝了恶果,最后又是错过,前日,他从妙郁仙子手中救下她,她叫他走,然而,他又怎会真走,打算在菡夕后山或者附近的山峦结庐而居,静静地陪伴她。
他亲眼目睹她剃发仪式,强忍着一腔疼惜,不愿去扰了她的安宁,最后却是面对两人共同回归的局面,他们浓烈似火,明明灭灭,始终不熄,他黄昏孤灯,繁华落尽,终究是敌不过命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