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八月十三,雨夜
又是一个秋雨寒夜的夜晚,然竟有难得一见的奇景,雨夜墨空中,竟有一轮朗月高挂,月光阴寒朦胧诡异,异样的让人觉得阴森鬼魅,那明月半弦月残状,月黑风高,风寒雨箫。
距离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只剩下两天,然而却有着说不清的箫冷寒清,不同以往。
自五天前沐冰的烈冥掌成功化解,苏幽岚便对向绝熙这个女婿另眼相看,看他与女儿相处融洽和谐,心中的那石头也不禁放下,只要这样继续下去,就可以了。
五天里,向绝熙日日与沐晴形影不离,相敬如宾,在庄里的每个人眼里是一对绝世壁人,虽然一开始个个都不喜欢那个在江湖传闻“冷血嗜狂”的向楼主,但在短短数日的相处中,倒也被他那独特的气质和少有的“温文尔雅”的一面给博取了不少信任的目光。
小姐是个淡然的人,也许江湖的传闻只是他在面对敌人时才会有的冷酷无情,起码在小姐面前他还是规矩的,而且也与夫人言明不过问江湖事务,再说大小姐是庄主和夫人的掌上明珠,应该也不会看错人,如此一想,庄里的人倒也不再有任何异议,原先还担忧的心倒亦放下了不少。
而苏幽岚则在旁敲侧击,问了女儿先订亲的意思,在得到沐晴含笑应允的情况下便张罗起事宜来,决定在八月中秋月圆之日作为订婚之日,相信沐云天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素骨苑
风森雨寒,雨窸窸窣窣,毫不间断的从天而降,黑压压的夜空似要将一切万物吞噬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秋雨寒夜里,竟有一轮残月高挂,本是一个奇异之事,然而,在雨夜里,却无人有心察觉,庄里的人仍是将订婚前的一切事宜打妥稳当。
因夫人的安排,要将庄时的每个屋阁都要换上大喜灯笼,虽不是大婚,但倒也无异,每一间屋阁门前都悬挂着两大喜字红灯笼,在夜里及为醒目,红得似一团火,在冥黑墨夜里像极了血红路引。
然而,却独独没有人敢将红灯笼高挂在素骨苑里,只要一被少庄主见到那红灯笼便会被暴戾的将它踢飞出去,然后怒斥了一句:“不要让我看到它。”
此后,便也没敢将红灯笼挂上去,苏幽岚知道后也只是深叹摇头作罢。
屋里,浓烈的酒气掩盖了原本清淡怡神的熏香,腥烈的酒气呛得人鼻腔难受。
竖大的白烛,火光朦胧闪动跳跃,将一屋都映得煜煜生辉。
紧紧抓着白瓷酒瓶的沐冰眸光腥红,步满血丝,俊脸一片绯红,月华袭衣将他绯红的脸更是衬得艳红,坐在地上的沐冰神情憔悴,目光溃散,下巴虚长了一些胡须,整个人看起来,原本俊逸不凡的玉面也多了几分颓废不堪。
男子将手上的白瓷瓶口送入喉处,抑头嗜饮。
酒,是他最讨厌的。
可如今,却夜夜不能离弃,只有酒才能麻痹自己不会去想她,那个让他爱到想要忘掉却总是近在咫尺的人,让他总想对他做出占为已有的人却只能强制压抑,那个明知自己不能爱又总是不由自主去爱的女子。
三天里,他都未出素骨苑,酒不离手,连身上的袭衣都不曾梳洗,整天醒了喝,喝了睡,酒入穿肠,如一团将要他焚烧的火焰。
前几天自己一去竹林便看到她与那个教他妒忌得入骨的人拥抱在一起,那样自然,那样幸福,让他与小妹连最后一丝的牵绊都没有了。
因为,小妹自那晚之后便不来看他,药也是命红玉或承谦送来。
起初他也只是忍着,他不信,小妹会那样冷落自己,漠视自己,然而,却一切都验证了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自己去竹林找她,她便以不适做为借口,无论自己清晨多早去,却仍是看她和他两人在一起,自己在生气之下与向绝熙交手起来。
在自己出手毫不留情伤了他之后,换来她的一句无奈的话“哥,你这样,我会很累,别再这样了,我和绝熙就要定亲了,我希望你祝福我们,你是我哥,我们是兄妹,我最想要的是你的祝福。”
那一刹那,他仿佛听到什么迸裂而坠,碎了一地,最终在她那样空洞无奈,清幽如潭的眸光里咬牙说了那句话:“好,那我祝你们,白首相携,至死不谕!”
那一句话几乎将他的唇给咬破,向绝熙冰冷无一丝温度的眸光,和她空洞无奈却残忍的眸光似一把屠冥刀,将他打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心寒了,也冷了,只有握在手中的竹叶被自己握得折皱,却真实。
所以,他嗜酒如水,三天三夜里都将自己浸在酒浴里,熏陶自己,麻痹自己。
然而,一杯一杯的饮,到一瓶一瓶地灌,自己未醉,心却更突兀地痛,痛得痉挛,痛得撕心裂肺,痛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吱吱作响,似有什么在体内啃咬着,每一处骨头都似一寸一寸地裂开,痛到更后,又似是被人五马分尸的撕扯着,心,痛得血肉模糊。
“啊~~~~~~”一声撕心裂肺到悲拗的吼叫破口而出,在静谧的屋阁里回荡。
萧瑟雨夜里被这一声悲怮的声音撕破沉静,紧接着一声清脆响亮的声响。
“溅~”手上的白瓷酒瓶被他狠狠甩到檀木门,地上白瓷成了斑斑裂裂,狼籍一地,在闪动的烛火下,锋利的碎瓷裂口都泛着森寒的光泽。
沐冰双目腥红,杀气阵阵,森寒冷冽,比这雨夜里的刺骨的风更是阴寒几分。
狼狈地站起身,绯红的脸显得狰狞,歪歪斜斜地走出屋阁,站在雨夜里,任凭雨临幸自己。
一身雪白袭衣浸贴在身上,健硕修长的身资凛然直立,如一座千年不化的孤雪山,孤独得让人悲悯,又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一步。
“啊~~~”又是一声朝天悲拗的撕吼声,男子张开双臂,撕吼出声。
雨势在这悲吼中逐渐变得有些倾大。
雨,如细碎的沙石狠狠地拍打在他的脸上,烈肆的寒风更是冷刮的他生疼,如冰刃飞过,刺疼得紧。
然而,他却仍是无视这一切的疼痛。
心,莫过大于哀死。
蓦地,他笑了,笑得森冷,又笑得嘲弄,更笑得苦涩。
“骗子,都是骗子,小妹,连你也骗我。”沐冰低头垂眸,喃喃自语道。
在夜里,声音犹丝,却字字冷硬,语语绝望,浸湿的墨丝贴在脸上,俊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被雨水朦胧的凤眸悲愤冷然。
依稀记得,那天也是雨夜,她明明还与自己承诺,一辈子都不离开他,如今她却违背了承诺,知道自己的心意后,便视他如豺狼虎豹,急切地想要把自己嫁出去,为的就是要他死心。
那以兄妹名义落下的誓言仍犹响于耳,字字锥心。
“哥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妹,一辈子都不会,那你呢,你会不会离开我。”
“会!”
“为什么?”
“如果你再这样闹失踪,我就离开你!”
“哥保证再也不会,永远不会。”
拉回思绪,沐冰的凤眸中的讽刺更浓,再次喃喃自语道:“骗子,都是骗子,一个一个都把我骗得团团转。”最后几乎是咆哮冲出。
最终,他跪在地上,无声地低泣,温热的液体倏地流出,与雨水合并相融。
泪,不是一种儒弱的表现,而是一种宣泄绝望至心痛的证明,对于男子来说,只有到了真正的痛,才会将那痛化作悲涩的液体,借着眼眶涌出。
泪,是任何人都能拥有的权利,只是看你如何驾驭。
突然,身后有脚步声徐进,突然头顶上的雨被挡住,地上出现一个阴影。
沐冰凤眸略过一丝生机,欣喜地转过头:“小妹!”
然,两眸相望,却不是心怡佳人,两人一高一低,眼前的女子一身粉紫袭纱,在雨夜里裙摆飘扬,妖娆绝丽,眉秀如柳,眸如秋水春波,勾人摄魂,俏鼻骄挺,菱唇朱嫩,如一朵艳丽的红花,青丝百花盘起,一步摇斜插,垂柳几缕青丝,这样的她足以倾倒众生,却不能倾倒眼前的男子,看着眼前的男子如此落魄,她握伞柄的手握得纤手泛白,恨恨地看着他:“冰大哥,你为何要如此作贱自己,你这样做,沐晴知道吗?你们原是兄妹,根本不可能有结果,我喜欢了你那么久,到底有哪一些比不上她,她就那些值得你如此吗?如果你说出来,我一定改,我也可以向沐晴那样学吹竹音给你听,也可以学她那份淡然,只要你说,我一定做。”
沐冰缓缓起身,凤眸恢复先前的森冷,道:“习若莹,在我客气之前,最好在我视线内消失。”
习若莹不死心地上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一手轻柔地抚着他的容颜,娇泣道:“冰大哥,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不能这样待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沐晴都能接受我,为什么你不能,我到底哪里不好,你倒是说啊,伯母说了,等那天沐晴订完亲后,我们便成亲,冰大哥,我爱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滚,不要让自己变得更难堪。”沐冰毫不怜香惜玉挣开习若莹抚摸自己脸的纤手,眸光是毫不掩饰地嫌恶,语言冷硬绝然。
习若莹恨意加深,他总是如此蔑视自己,冷漠自己,微微耸肩,不以为然,立即笑得森冷,毫无平日的大家闺秀风范,纤手轻握竹绸伞柄,水眸是从未有过的不屑,鄙夷,冷道:“冰大哥,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狼狈不堪啊,看你这德性,真是可笑,一个男子居然因为妹妹订亲也醉酒发疯,你妹妹现在可是在别人的怀里,那副小鸟依人的样子真是惹人怜惜啊,我告诉你,就是没有向绝熙,你们也不可能会有结果,沐晴现在连看都不看你一眼,这样难道还不明显吗?她根本就不爱你,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正视过你,你们是兄妹,是兄妹,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习若莹愈讲愈激动,最后几乎是像诅咒一样地警告着沐冰。
一声声兄妹入耳,刺耳至极,沐冰凤眸冷冽,表情阴霾森冷,雨水顺着他的俊脸纷纷滑在袭衣开启的胸膛,墨发缠绕紧贴着他的脸面,显得狼狈,怒气和妒忌再次因为习若莹的话陡然窜生,袖里的手紧握,对着她肆虐讽刺的眸光。
“啪~~~”
习若莹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力搧在嫩细白皙的脸上,伞掉在地上,在空中飞旋一个弧度落在地上,整个身心偏斜一方,狼狈落地,手抚着她的脸,不可自信的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俊逸男子,冰冷无情望着她的男子,这是他第二次打她,第二次打还是因为沐晴,然而这一次却比那一次更来得深刻,水眸泛起清雾,屋阁微弱的烛光映不出习若莹的表情,但那水眸却锐利得如剑冷寒。
“就凭你,也想做我沐冰的妻子,你配吗?别以为我给你点好脸色你就可以如此夸越我一步,这素骨苑,任何人都能来,就独独你不行,你让我觉得脏,那天,若不是你用了一种迷幻的香料,来迷失我的心智让我误以为是小妹,如果不是你使迷幻香料,我绝对不会让你为我解媚,我告诉你,你和我娘那点事我别以为我不知,我不过问,保持沉默,并不代表我是傻瓜任由你们唬弄,
那天的黑衣人是我娘,这我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察觉,我当时觉得奇怪,那些招式分明就是娘亲的绝学,她居然为了你这个名不符实的儿媳妇如此算计自己的儿子,呵,她可真是个好母亲,
现在,我告诉你,我看在习伯伯和小妹的份上一忍再忍,你莫要再触犯我的底线,否则,最终难堪的人是你,别人如何说我沐冰冷漠无情也罢,寡情薄义也好,我都无所谓,你,丢了习伯伯的脸。”沐冰咬牙切齿的怒斥,眸光是狠绝的杀气,若不是顾忌娘,他早就不客气了,跟娘说了不会娶,也不会负任何责任,让自己背上寡情薄义的罪名,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他沐冰可不是好惹的主,更不是随意让人算计的傻瓜。
习若莹水眸圆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的眸光那样绝然,他的语气那样震怒,心一下子坠在谷底,无言回驳。
“哼~”沐冰冷哼一声后,在雨中走出素骨苑,朝竹阁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脸愕然悲愤的习若莹。
雨淋湿她绝美的容颜,眸光焕散,脸上的灼热感在雨水的冲刷下更多了一股刺痛的凉意,拳紧握,心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