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月凉如水的夜晚,深蓝的天空中,没有一颗璀璨的明星!世上总没有两全的事,月色好,便见不到漫天的繁星;星光无限,便见不到那一轮叫无数人朝思暮想的明月!此消彼长,此长彼消,永远循环!
李慕白把着门,轻悄悄的拉开一条缝,侧身缩出来,没碰出半点声响。白日里已查得那几条车辙的去向,是绕过几条幽静的小路,顺着一条隐蔽的山径,朝后山去的。只当时青天白日,她一个人走在那条路上,太过突兀,便作了罢!
此时,夜已极深,万籁俱静,连巡逻的士兵也停歇脚步,相约在某一处屋檐下或闭目养神,或忽忽大睡。只时不时听得一两声莫名的犬吠,透着孤寂。她将自己影于树影里或墙角下,偷偷摸摸的摸索着前进。脚步极轻,但在这无声的夜里,却也听得见“啪啪”之声,像是她自己的脚步声,更像是有人在跟踪她。离她不远也不近,她瞧不着,那人却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头皮发麻!藏在胸膛中的心,就像一头不安的小鹿,“咚咚”直跳。她甚至可以听见这有节奏的心跳声!以及那不稳定的呼吸声。
可谁会跟踪她呢?令狐凯,抑或是他派的人!这个男人每次和她说话,都像是在试探她!御酒、贡米、三王府的令牌,总故意丢一些疑点给她!但他为何要这样做?因为他在怀疑她是舒清然?这不过是她的直觉!他们只相处了几日,他凭什么而怀疑?又为什么要怀疑?
越是安静,越是后怕!站住,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额上冒着丝丝冷汗。回头紧张的朝后张望。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事!
这是最后一间房舍。再往前走,即进山了,再没有任何的遮挡,只需向前踏一步,她便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中。看着那如青纱的光柔柔的从天幕中撒下,飘逸柔美,她犹豫不决。像极了第一次做坏事的人,在道德边缘线上徘徊!只不过,现在与道德无关,只关乎勇气。
或许,这只是她自己吓自己。
看着圆月由东到西,一点一点移动着。她靠着墙,双腿发软,蹲下去。手脚越发的冰凉,不断骂自己无用,不敢进,却又耻于后退。直到十分钟之后,才横了心。她不过是害怕有人跟踪,有人抓住她!可抓住她又怎么样呢?她不过是睡不着,夜深人静,在落云坡里游荡!每个人都有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半夜起床散步的时候!至于她为何失眠…因为孤独寂寞!
站起来。一次深呼吸,肺腔中立刻盈满了清凉冰润的空气。朝着后山进发!但直到她走到一处瀑布下,也没人跟上来,抓她的现行!
自嘲的笑一声,松一口气,根本就是她自己想多了!不会有谁跟踪!
可现在却到了尽头,再无它路,借着月光,蹲在地上仔细查看,车辙在这里消失!并没有推米的车倚在这里。瀑布如雷声砸落在水潭里,不断激起水花,在银光的照射下,一颗颗椭圆的水珠,在空中飞翔,如同璀璨的水晶。很快沾湿了她的衣衫。凉风从背后缓缓吹来,像极了地狱里的阴风!引得她不自觉的瑟缩发抖!
他们不会把米都推到水里藏着了吧?探着身子,朝水底望去。黑黝黝的潭水,并不反射出半点亮光!随即也否定了这种傻到极点的想法!就算这水底有机关,把米藏在水底的米仓里,是很容易霉湿。四下张望,或者说,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储米!
可为什么,这里却是车辙的始终点?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一声轰隆隆的沉响,像是瀑布那边传来的。隐隐的听见一两个人的声音!李慕白唬了一大跳,想往后退,却想后面根本没有遮掩的地方,很容易被发现!现在的情形,能不被发现,自是最好的!慌乱之中,望着那印着一轮圆月却又激荡不安的潭水,一纵身,如一尾鱼,滑了进去。
在水中憋着气,心中慌乱难耐,一个一个细碎的泡泡从鼻息间摇摇晃晃的冒了出去。
忽然,那被瀑布击打着,躁动难安的潭水,渐渐平静。紧接着,一条石桥从潭底冒了起来,十几个人从石桥上静静的穿过!李慕白在水底细细的瞧着他们,其中一个是早间发米的人,走在最前头!而他们只顾着前行,并未发现这水底的人。待他们通过石桥,那桥自动沉了下去!一声轰鸣,瀑布径直从高处落下,再次砸在潭水之中。
琢磨着时间,想他们已走远,双腿直蹬,两手一划。从水中冒出,深吸一口大气!干涩的肺部立刻充盈起来。抹干一脸的水渍,由着湿发上的水珠向下滴落。听着那轰隆隆如雷的水声,转身,想来这瀑布定是障眼法,瀑布之后定有秘密!只是,为何这些人会在这种时候从这里出来?不禁皱眉!
从水面过去,定会被瀑布打得七荤八素,这既是最简单,亦是最厚实、最隐秘的屏障!还好,对于潜水,她已是一把好手,再次潜入水中。但并没有想象中简单,从水底穿过水瀑,她亦被那水花的压力打得困在其中,如同万人用石锤没命的砸,很难前行,也很难浮起来。
就在她快要绝望之时,又是一阵轰隆隆的沉响,瀑布再次被横拦在山巅!即使被发现,她亦决定要浮出水面,否则会被憋死在水中!用尽最后的气力,艰难的斜着朝上游。但运气颇好,冒出水面之时,她已从月光落入黑暗之中,并穿过了瀑布屏障!那再次出来的十几人,顺着那石桥,穿过了潭水,没有人发现她。
她深吸一口气!极想放声大笑,此乃天意!
瀑布后有一平台,水漉漉的。她并没有立刻上岸,害怕还有第三波人从里面走出来,碰个正着!直等了半个时辰,见里面没什么动静,才爬出水面!躺在石台上,大口的歇气!
顺着石台往里走,有一条黑黢黢的小径,极窄。每隔五米,有一颗淡蓝的荧光,像鬼火,闪着若明若暗的光!李慕白朝身后望了一眼,控制瀑布的机关,在这黑暗中,怕是到天明也无法找到。没有了退路,只能前行。
黑暗似无尽头,如同走在地狱的小径上,不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心中忐忑不定!无法再考虑,她这样走来,是否算鲁莽!摸着石墙,越往里走,空气越干燥,米香渐渐飘了过来。冥冥之中,看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不断的摇晃,似风再用一点力,就会熄灭!她靠着墙,一点一点摸索过去。黑暗与寂静之中,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被扩大数倍。凝神屏息,她似乎听到了人声。一男一女,细细碎碎的交谈。脑中神经立刻炸开,若在这样前行,岂不是羊入虎口?
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期望再接近一点,能听得更仔细一些。
她又迈了些小碎步!
前方的火光,已可隐隐的映出她淡黑的人影。而他们的话,也进入她的耳畔。
那女子似乎很生气:“这次又给你送了这么多的钱粮,如果你再不能做出一点成绩,看你如何向主上交代!”
“属下无能,但还请大姐姐再宽限几日!属下已想好办法,定让朱四起兵!”这沉沉的,是令狐凯。
李慕白心头一惊,明亮的双眸微微一闪,不由得再向前迈了两步。
“我看那朱四,已心身倦意。在落云坡里,他跟个土皇帝差不了多少,你若不用点苦药,想他是跳不起来的。”冷笑一声。
“是,属下明白!朱四虽为人豪爽,但耳根子极软。只要属下略施小计,煽动他绝无问题!”
“你这句话,我和主上,这两年已听了三次!你要明白事不过三的道理!”
“属下知罪!不过,这次有傅倾城到落云坡,可算是天助!”顿了顿:“除了傅倾城,那日另有一人到落云坡,属下看着极为可疑。三番试探,但她还未露出更多的破绽!属下想…”
那女子一声厉喝,打断了他:“你还有什么可想?你现在最重要的使命,是挑起朱四,向京城起义!搅得上凌国内乱,自顾不暇!除了这一条,没什么是你需要再想的!你知道我的身份,但主上这次却叫我亲自押送粮草过来。为什么?”
令狐凯不敢吱声。
“想你在这深山老窝里,也知道梧雨那丫头,把事儿办砸了的下场!”几近咆哮:“主上培养她那么多年!指着她搅起那两个男人内斗,可你看看她,做事做到什么地方去了?控制不了舒清然,还对傅池动了真感情,反过来对傀儡百般下手!最后连自己的使命也忘了!还好老皇帝没有深查,否则…”深吸一口气,平息下来:“如果你也像她那样…”
“属下此次定不辜负主上和大姐的厚望!”令狐凯立刻答应,话音中透着畏惧!即使看不见他,亦也可知他的神色!定是匍匐在地上,瞠圆双眸,目露惊恐之光!
李慕白在一旁越听越惊心。咬着唇,原来梧雨背后,也有人指使!可梧雨不是被关进天牢,等着问斩吗?还有什么下场?听那女子的口气,定不止这一层。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嗜血虫。浑身的鸡皮疙瘩顺势如汹涌的洪流,冲了出来。额上浸出冰冷的细汗!脚底一软,身子朝前一倾,影子也跟着向前倒去。手连忙朝石壁上扶,可那手居然抓了空。
心脏顿时停跳了三秒!脸刷的一下,白了!手依旧在乱舞。
却也是在此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臂膀。她还未叫出声,他已顺势一拽,将她扯进了黑暗中。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可她脚底,已踢到些碎石。那石头磕在石壁上,荡出清脆的声响。
里面的人登时停止了说话之声。似走了出来。
那人抱着李慕白,本是极无感情的,但只那么一瞬,两人紧紧的贴合在一起,隔着衣衫,相互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一震,惊的脉管中的血液停止了流动。李慕白半张脸,没入他的手中,鼻息间呼吸着他手指中淡淡的香味。一惊,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没有说话!她说不出话!
忽听到嗖嗖几声响,带着寒光。打破了这平静的空气。
那人一转身,并不放手,带着李慕白就往身后的小径中飞跃,无声无息,如同鬼魅!抑或透明的精灵!
又是嗖嗖几声,几柄小巧的飞刀,追着飞了过来。但身后并无脚步声,或者迫近的压力!
那人在黑暗中越走越快,就好像能夜视前方的路!轻巧的放开李慕白,转瞬却死死的拽住她的手,准确无误。手掌宽大,骨节突兀有力。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两人仍旧沉默,不说一语!心底却都已明白,对方是谁!
渐渐的,李慕白闻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从他身上传过来的,淡淡的,却在这狭小的山中秘径中,变得异常明显。
她望向他,眼中却是一片黑暗!要不是那只温暖的大手,她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黑暗中飞跑!没有甩开他,也没有怀疑他是否会把自己带入死胡同,或者某个难以复生的火坑之中。
直觉,是很奇怪的东西!特别在这种时刻!
两人不断在山中迂回穿行。有时会走错,进入某个岔道,但都是些小插曲!接近天明之,他们出了山洞!天灰蒙蒙的,圆月挂在西方,已经相当的淡了。有微凉的风,从山头吹了过来。
李慕白放眼望去,站在这里,居然可看见她住的地方。那间小屋,静悄悄的矗立在晨辉之中,那几棵翠竹,吹着头,时不时的微微晃动,竹叶顺着风,发出“沙沙”的响声。
仰起头,望着身旁的傅无凌!他还是那个他,容颜依旧,刀削般的脸颊,唇微合。只是眉眼间,不见往昔的阴冷和晦暗,但依旧有些霸道。他低着头,不看她。
想把手抽回身边,他却不肯。夺不过。两个人便一直这样站着,仍山间清风吹拂脸庞!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怎么把头发剪的这么短?”
她抬起眼帘,认认真真盯着他的眼眸。虽然他并不接住她的眼神。不回答。
“脸上又是什么?”他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的一刮。那被水泡过多时的妆容,很容易粘在他的手上,黄黄的一层。再抠掉她眼角下,几颗密密麻麻的小痣。
轻笑一声:“这样好丑!”
她还是不回答。
“你,真的要像曾经说的那样?叫我即使见到你,也不要认你?即使今天这种情况?”声音低沉的可怕,微抬起头,对接上她那双水汪汪的黑眸。无奈的低笑一声。伸手捻着她的衣,轻轻的搓了搓!上下打量,终于松开她,解开自己的长衫,披在她的肩上。
“你到底从哪儿进去的?怎么全身都湿了?”眉头紧锁,到了可怕的地步:“你去那儿干什么?”
长空静默,只几只早期的飞鸟,拍打的翅膀,掠过天际。渐渐变成几个黑点。
他长吸一口气,望着那越来越小的黑点,心头酸涩:“行了,我明白了!”
没想到,这样一个夜晚,会遇到她!没想到,他处心积虑找了她那么久,却在一个根本这种没有意识的片刻,把她拉入怀中。更没想到还能牵着她的手,牵了一整夜!
但现在天亮了,梦该醒了!
那时,不想放手,放了!现在…亦该如当时,但至少现在知道了她的下落!
不想,亦也转身!但只走了一步,那柔软的手,便拽住了他。力不大,但很果断。
“等一下!”
“怎么?”他眼中忽然放光。连忙回转过来,却见她眼中并没有过多的神色变化,依旧冷冷的,淡淡的。弄不明白在想什么。
“坐下!”只简单的两个字!
他虽迟疑,但听话。不管地上杂草败叶,立刻盘腿坐了下去。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启开盖子,闻了闻。走到他跟前,俯身抬起他的手臂,朝那伤口细细看了半天。他手臂上雪白的内衫已被染红,原本伤口已微有愈合,只是刚才他又弯曲手臂,用了力。那口子便裂开,新鲜的血液又涌了起来。
“刚才,谢谢!”
替他解开扣子,露出宽厚的肩膀。把瓶中的药粉抖在伤口上面,轻轻的吹了吹!微温的气息,柔柔的喷在他的细腻的肌肤上。他不由得侧脸盯着她。心中欢喜,脸上却微微蹙眉,她的眼睫怎么变得短了?难不成也剪过了。
接着,她从衣衫上撕下一块长条,细心的替他包扎好,并在最后系上一个蝴蝶结。那长条仍是是湿润的。帮他穿好衣服,将肩上的长衫又披回到他身上。
“倾城在这里!”脸色依旧。
“我知道,他是追查朱四,到落云坡的!前几日我便得到消息!”
“他追查朱四?”不由得抬起脸颊,不解的望着他:“他明明是…”
“你想说,他明明是在找你,是吧?”抬头,对视着她的双眸!
她不回答,只反问:“那你呢?”
“我…”
他望着她,无法回答!怔怔的,只想两个人此时此刻为何偏偏凑得这样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