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红叶和百行

把凸起处按下去，尘埃抖落，一道人高的墙壁移开，红叶后退一步，见里面黑灯瞎火的，便把灯笼也带上，走了进去。

顺着长长的过道往里面走，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视线豁然开朗，洞口的光线尽数打在他的身上，红叶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

出了洞口，抬头望见

光源尽头，那人一袭白衣尽染金光，如披上五彩云霞，隐入日光中。芝兰玉树，身姿挺拔，加上俊美非凡的五官，气势犹如天神下凡。

红叶前进的脚步一顿，毫不避讳的直视他，心想着，这般仙人之姿，那有半点妖邪的感觉，四季一直说他是妖怪，看来是的很讨厌。

与暗道中潮湿空气不同，扑面而来的清风草香，脚上的柔软触感，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百花争鸣，青山绿荫，偶有一处露出一双雪白的野兔，动人非常。

没想到在暗道尽头，竟有一处这般世外桃源的地方。

百行身后，是浓得化不开的雾，几乎都快迷了人的眼睛，

他笑笑“没想到五百年过去了，还会有人从通道里走到这，我等你很久了，红叶”

这的天色大亮，宛如白昼，红叶吹熄灯笼中的烛火，将它放在洞口，走到百行面前。

果然……浓雾前的那张脸，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比起阿姐，他更像自己的孪生兄弟。

“我也久仰大名了，百公子，红叶也一直很想见你一面”

百行笑意不减，只是大手一挥，身后的浓雾尽数退去。露出与琴鼓山中一样的耀眼红色枫叶。

在一轮红日的照耀下，徐徐生辉。

红叶一阵恍惚，仿佛来到了他熟悉的红枫林，但清冷又陌生的空气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他从未来过。

走近些，是一模一样的面容，五官，皆然不同的气势。

一温润如玉，出尘如谪仙。

一玩世不恭，凌气逼人，红衣张扬如夜里鬼魅。

红叶轻轻笑了，亦正亦邪的笑让他精致得过分的脸，透出几分勾人气息。

“没想到，你真在这琴鼓山中”

“我也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比我想象中要早一些”

侧身，百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但在此之前，先找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百行身后，空旷的草地上只有一块异常大的石头，坐下三四人绰绰有余。

红叶倒也不在意，走过去，提起衣袍便坐在大石头上，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石头表面由划痕刻成的棋盘。

黑白棋子，坐落其中，两种颜色交映成彩，煞是好看。

习惯性的掏出腰间骨扇，有意无意的敲打下巴，打量了一下棋局，他惋惜的摇头

“棋是好棋，不过这局却是乱的，毫无章法，你下一步想走那？”

百行坐到他的对面，挽袖，拿起一枚白子递给红叶，反问“若是你，下一步会走那？”

红叶低头看棋局，眼中精光闪过，手中的白子在指腹之间相互摩擦，却还是没有得到结果

“恕红叶棋艺不精，实在看不出这其中门路”

“你不是不精，反而是精过头了”

十分相似的容貌，一样慢悠悠的语气，百行衣袖一挥，棋盘上的棋子与棋盘突然凭空消失。

连同红叶手心中的白子也不例外。

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红叶略微失神，反应过来后施施然笑道“我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看来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你说我是鬼神？”百行有些讶异的睁大了眼睛，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淡笑，手指轻轻拂过划痕消失之处

道“你说我是鬼神，可我并不知这话到底是对是错，因为……”

话顿了顿，语气中闪过一丝苦涩，百行垂下星眸

“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东西？

敏感的察觉到话中暗藏自嘲的意思，红叶放下骨扇，黑瞳中划过一丝深邃。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的感觉如此复杂，甚至有点感同身受，有点不是滋味。

“这……”红叶本想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却只来得及说出第一个字，就被人打断，百行反问“你觉得此处景致如何？”

秋山枫叶连天，青草红花百里。虽不及人间繁华热闹，却更有世外桃源的清静美好。

和百行的气质很相符的地方，红叶如此想，便赞赏道“这儿很漂亮”

不知是不是因为百行话中，有意无意带着示弱，他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讨厌这个不知是神是魔的家伙。

但意外的，在短短的几句交谈中。

之前的反感不仅一扫而光，随之代替的是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好似现在待在这世外桃源般清冷之地上的人是自己。

“谢谢”

百行的长发垂直的落在铺成一层层红枫地毯上，头顶的红色枫叶肆意的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万里霜红，不见尽头。

可就是这般美丽的景色，却丝毫落不进百行眼中，他虽然在笑着，看周围美景，眼中却没有一点欣赏之意。

百行笑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这里很漂亮，可如果同一个景色看了几千年，再美也会有厌烦的时候”

红叶听言微微咋异，几千年，虽然早知他不是人，没想到还活了这么久，这算是老妖怪了吗？

可是告诉他这些有什么意义？

仿佛能听见红叶心中的话，百行突然自发开口解释了起来，

“我自从有意识起，便一直都在这琴鼓的山顶上，起先的几十年灵智未全，从不觉得时间过得多慢。

可从我懂事后，才发现在这团团白雾中，竟只有我一个活物。许是之前的日子过得太枯燥，在第一眼看见枫树时。

就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这种叶子火红的植物，并费力施法，将这林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如此这般，又混混僵僵的过了几十年。

百余年过后，我开始向往人间的繁华昌盛。

那时年轻气盛，还没有弄清楚什么是人类，什么叫做人间，以为山下人都跟自己一样。

凭着一腔热血和真诚便下了山，闹出许多笑话不说，还被凡人当成妖邪异类，驱逐追赶之下，又逃回了这琴鼓山巅，甚少再出去。

我本以为自己会在这山中待上一辈子，却不知道，自己的寿命到底有多长。

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再见这枫树，也提不起半点喜悦。当初对人类驱逐自己的恨意也淡去消失。

后来，我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丝乐趣，一个游戏，一盘以天下为局的棋”

似乎想到了什么，红叶的脸在这一字一字的消逝中，渐渐苍白了起来。

听着百行继续说“我在平静的世界中投下一枚与众不同的棋子，看她在这棋局中能掀起什么风浪”

“天女”红叶铮铮的说，字字浑圆“异世而来的人，与众不同，你带她们来这，仅仅是为了看一场戏，亲自下一局棋？”

甚至不惜引起各国交替，只是为了排遣寂寞！

这个真相，让红叶不敢相信。

千百年来，有多少知情人动尽脑子，只为猜到【天女】是从何而来，有什么目的。

他们绝对没有想到，自己花费一生都没有查到的真相，仅仅是百行消遣时间的游戏。

这个答案太过残酷，也太过现实。

考虑到百行非人的身份，这些话，他都是在心里默默想，没有说出口来。

可百行仿佛能窥探他心中所想，温柔又清冷的说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这是很儿戏的行为，可你若亲自在这琴鼓山中，待上千百年，也会如我一般，迷上这个‘儿戏’。

起先只是随便找了一个女人，把她带到了这，出乎意料的，她虽然很久才适应过来，但过程却十分曲折有趣。

第二次，我还找了一个女人，她没有第一个做得出色，却也有一番作为，自她起，民间就有人称她们为【天女】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我着了迷。花费时间去布一局棋，花费时间去寻找一个适合的女子，时间对于我来说，不在恐怖。

四季是我找到的第七个人，也是唯一一个，打乱我计划的人”

他目光率性，提起四季名字时，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丝喜悦，虽然转瞬即逝，红叶还是敏感的察觉到。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对他家娘子有任何想法，红叶心里一定很不舒坦，但面对百行，他不但不会吃醋，反而还有一点高兴，由心而发。

他眨了一下眼睛，遮住其中万千思绪，问“打乱？这是指！”

“我太低估她的懒惰性子了！”

说这话时，百行依旧直视红叶，如一张模子中刻出来的容貌，如此想到同一个人，竟默契的浅浅一笑。

那瞬间，两人的意识相通。红叶心中响起一个声音，似轻语低喃，又似贴耳细言，从心底发出，传入脑海。

【我与许瑞钥是旧识，我曾经答应过她，要保全昃国皇室血脉。所以从最初，四季的任务就是，把穆筠扶上皇位。

一开始，我为她准备了两条路，一条是成为烨国皇后，在这个世界中安顿下来，并且成为穆筠以后重要的助力。

我把她落再烨国国境的山野中，是因为慕禾在附近，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有些道理。

慕禾是如今四国中最有智慧和野心的皇帝，我认为他和她很相配。

不出意料的，四季引起了慕禾的注意，并在日渐相处中被她吸引。在盛花宴中大展拳脚，本以为她会顺势成为烨国皇后，让烨国做穆筠复国之路的重要助力。

却不想，她害怕麻烦，竟然在慕禾喜欢上她的时候偷偷离开。

我本为她选择了一条较轻松的路，可她毫不犹豫的拒绝，选择了另一条难走的。

第二条路是，在尉雷让尉迟子明和穆筠相认，并把她或者你推上帝位，收复尉雷，在把现在的冒牌推下台去。

这条路虽然辛苦一些，但好在更有意义，故而之前的事，我也就算了。

可我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她居然和慕禾站在一队，还说服了尉迟子明，在没有费多大兵力与牺牲的情况下。

不仅让尉雷成为烨国的附属国也就算了，甚至连尉雷的皇位也取消，就连之前的皇帝尉迟珉，也拒绝继续掌控自己的国家，发誓在不踏进官场，心甘情愿的把国家让给外姓人成为一个平民百姓。

我的计划都被她打乱了，但不至于让这盘棋乱，真正让棋局混乱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有一件事，打乱了我的所有布局，甚至再也下不了棋】。

目光灼灼的看着红叶，明明这些话都不是从百行口中所出，莫名其妙的从心底浮现，但他的想法，他都知道。

隐约的感觉到了些什么，红叶鬼使神差的问“什么事？”

是什么事打乱了百行所有的计划，让他心慌意乱，甚至透过不到一米的距离，百行的懊悔，从他心口，传入自己的心中。

懊悔？为什么是懊悔？懊悔什么了？他不知道。

百行闭上双眼，轻轻的叹了口气，“是你和四季相互爱慕之情，因为你们之间的爱情，让我无法在继续这局棋，也看不到棋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