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贾红的关系就这样时好时坏，既斗争又合作，大部分情况是斗而不破，事情过去又回到合作的路子上来。我感到好累啊，累的同时又很孤单，光杆司令的滋味真不好受啊！可就在这时，公司却又接到了工商的电话，说我们提供的公司资料不全，少了一份环保的证明文件，我就说：“这份文件公司一成立就提供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现场办公，没有环评报告，营业执照就批不下来。
“提供了怎么没有扫描件？请你们过来一趟。”
我赶到了工商局，原来是他们换人了。新上任的人在“姬头”交接的文件里，怎么也找不到我们提供的环保证明。我想这次坏了，办营业执照，我们暗度陈仓，现在终于落到他们的手里了，孙猴子一蹦十万八千里，到头来还是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可见斗法我们还嫩着哪！我们根本就不是“姬头”的对手，至此我方知道“姬头”原来就是郎可丰的小舅子！这真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欠账总是要还的，该来的总得要来，再说人家上任核查各项手续并没有错，你只有配合的份儿。
我说：“当初这个文件是向你们提供了的，没有这个文件，公司就拿不到营业执照，肯定是他们搞丢了，十几年了，每年都年检，怎么不说这事？”
“不是不说，是没到说的时候，我们发现没有扫描件，这才打电话找你们。”
“你们应该问一下你的前任，这事他应该最清楚。”
“问谁我不管，你们的文件缺项我就找你们。”
“这似乎不合适吧，他搞没了文件，你找我们，吃柿子专找软的捏吧？”
“说多了没用，反正我告诉你们了，没有扫描件年检就过不了关。”
我的娘哎，他还认真上了。我上哪里去找环评报告，本来就是你们搞丢的嘛，返回来怎么赖到我们头上，你们说没了就没了？典型的不讲理嘛！当初办公司的时候，环保也仅仅只是一个概念，而如今却大张旗鼓地成为硬性指标了，可就是这一个概念，也让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可好，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你否了，你跟谁喊冤去，关键是费用，这个钱谁出？现在的环评可不同于当年的证明，不收个几万块还叫收钱吗？妈的，我死定了。别说公司无力支付高昂的环评费用，就是有钱，哪个公司愿意办二遍环保手续？这不是欺负人吗？天底下总得有个讲理的地方吧？我感到十分头沉，再去找环保部门，实在是心有不甘；不去，年检肯定过不了关，没有营业执照，发票都拿不出来，公司还想继续运转吗？
想来想去，实在找不到活的路径，也就心灰意懒，这可怎么办？简直就是逼死人命啊！这个世界纵然有许多的好心人不希望我死，可到了这个份儿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尽管有一千个理由等着我去死，我也得善始善终，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再说，我说过，生生死死的我见得多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只要人的精神不死，肉体即使死上一万遍又有何妨？我不在乎生命是否一定要以肉体的方式存在，行行色色的宇宙空间肯定还会有没被我们认知的生命形式，没有灵魂的肉体不是行尸走肉吗？因此我坚信，死亡必定是肉体的终结方式；只有精神代表着人类自强不息的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生命之光也会在瞬间爆发出灿烂的辉煌。我唯一不甘心的是，新凤公司眼看着就要倒在我的手中，这是我十分不愿看到的。我知道，任何公司从成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终有终结的一天，可真要让它砸在我的手中，这是多么不甘心啊！
当一个公司注定了它的命运是覆亡时，经营者的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滋味？它就是我的儿子，这些年我像照料孩子一样照料着新凤。可是最后我却说了不算，明明知道问题在哪里，却无能为力。
十年之间，原材料价格已经长了五倍。价格一涨，需求的人就犹豫，同样的钱买不到同样多的东西，众多的人都在玩数字游戏，过去是人多力量大，现在是人多心眼多。
还上李耕的那五十万后，新凤已经气尽力绝，这倒不是公司的资金出现了断链，而是公司已经失去了造血的能力。当一个公司不能冲击市场的时候，敌人就出现在面前了。小的客户还好应付，大的客户就有点应接不暇了，必须注入更多的资金公司才能正常地运转。可是，到哪里去筹措这部分周转资金呢？银行早已经不贷款了，社会上的那些金融公司倒是有钱，可谁敢去借啊，三分的利率无异于饮鸩止渴，听说还有三毛的。现在一般的制造业，能有百分之二十的加价空间就不错了，仅税就去了接近百分之五，人员工资、销售提成外加设备折旧、运费、电费、广告费一应费用没有一项不需要钱，年底算账，狼拉狗扯的，平了就算好的，哪里还有什么利润可言。尽管如此，也得坚持下去，只有熬过了冬天，公司才会迎来生存下去的机会。
我知道再像原先那样做是不行了，等来的结果只有是死路一条。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爱做不做了，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但这样做，心中也很矛盾，小客户用量很少，大客户用的倒是多，但回款的速度也慢得很，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但到这个时候，我们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是咬紧了牙关坚持着。
好在这个机会我们还真是等到了，那就是贾红的大学同学给了我们一笔一百万的订单。临签合同人家还一而再地问我们有困难吗，我说没困难，保证按时交货。我很干脆地答应着贾红的同学，就像战士冲锋前对领导的保证。这个时候不是说熊话的时候，有困难也不能说有，因此，我掷地有声的回答立刻博得了贾红同学的喝彩，说天财是个干事业的。是不是我就不说了，这个时候我是癞蛤蟆钻桌子底下——硬撑而已，有什么好办法？人家好不容易把订单给了你，你不能不识好歹吧？第一步只能是先接下来再说，我有多少家当自己还不清楚吗，到这时候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没有原料寻找原料，没有钱就去借钱，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回到单位，贾红问我资金怎么解决。我说这个时候银行是断难借到钱的，再说即使银行有钱，他们那个速度也是不敢恭维。为了保住客户，按时交货，应该考虑高利贷了。贾红说：“利率那么高，咱们能行吗？”这时的贾红，俨然又是小鸟依人了。
“不行也得行，只要保住了这个客户，我们以后的日子就会平平稳稳。”我知道贾红同学的同安集团在本地是首屈一指的大集团，我们这点供应量，对于他们只是九牛一毛。
“他们回款两个月，速度有点慢呢。”贾红不无担忧。
“大公司都这样，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他们两个月内回款，我看这笔业务值得冒一下险。”我为自己的果断吃惊，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好办法了，要想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贾红的同学就是那根救命的稻草。
“那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贾红最后无奈地同意了我的想法。
及至到了投资公司，人家提出要有什么抵押，我这才感到人家玩得很是保险，就把城区的门店抵押上了。本来门店买过来有两种打算，能经营则经营，或者到晚年我俩爬不动了，就出租出去，收个租赁费什么的，准备我俩养老用的。现在顾不得了，眼下这个坎就过不去，还能等到多少年后吗？人有时是很疯狂的，可不这样做，不是死得更快吗？
我知道这是作死，可没有办法，我感到有必要去赌一把。赢了，我们就胜利了，渡过难关，前面也是一片坦途。可万一输了呢，我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即使蹲在家中，也难免有天外来物掉下来击中头顶，何况我们这是搞企业，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我们借了一百万，三分的利息，对于一个危难中的公司来说，这无异于火中取栗，但没办法，只好铤而走险了。身处这个时代，到处都是竞争，与世无争就得退出历史的舞台，过去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传统已经不属于这个社会了。现在什么都是争来的，只要你肯用心、脑筋灵活，以奉公守法为前提，什么办法你都可以使用。只可惜，我们除了争来争去，什么也没留下，老祖宗那种宽厚朴实的作风早已扔到爪哇国去了。
我不得不面对同安集团的回款问题，毕竟这是我们的生命线。既然展开了合作，就必须将业务进行到底，半途而废只能加剧目前的紧张。但同安集团却是一副漫不经心、不急不慌的架势，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们那边回款依然没有动静，也许他们那边忘了，或者说是主管人员没有报上计划，但我们却不敢放松，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到公司老总家里去了一趟，老总很是客气，嘱我们不要着急，一切都会顺理成章，顺其自然。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是那般轻松。这高利贷毕竟不是三斤萝卜二斤葱，心头就像压着一座磨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有啥好办法，老总都说到这里了，又与贾红有同学这层关系，总不能为回款伤了和气。我就想问题是不是出在供应那边，于是从老总那里一出来就给供应打电话，约他晚上一块坐坐。起初供应扭捏着不同意赴约，经我们再三约定，终于答应出来吃一顿饭。我的娘啊，这就是水平啊，咱啥时候能够这样，业务也就炉火纯青了，可人家落座后的表现就更令你吃不透水到底有多深。人家说：“其实用不着，都是自家兄弟。”我说：“自己兄弟也得吃饭，民以食为天嘛。”那兄弟就说：“什么事都没办，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我说：“你办什么事啊，只要进了货，你的任务就完成了，还有比这大的事情吗，你是我们的功臣哪。”“惭愧，这个月回款可能有点慢，主要是有个环节出了点小问题，不过，只要钱一进来，我会马上让财务拨款。”都说到这里了，你还能说什么，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文天财打心底里感激人家，人家只是回款速度有点慢才耽误了给我们回款，对此我们也要充分理解，何况人家还一再地解释，我们更应当宽厚为怀。
然而，正是因为我们的宽厚，才把自己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商场如战场，商场上的宽厚不是不可以有，关键是看在哪些方面。对于像同安集团这样大的企业，我们的同情是否用错了地方，他们应该对我们有所关照才对，让我们对它宽厚未免有点勉为其难，人家不是我们能呵护得了的。咱那点钱还算钱吗，在他们眼里俨然就是一组小小的数字，要放到显微镜下面去看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们感到了压力。
这压力让人气喘吁吁，沉重得有点不堪重负。
“当初我对这笔业务就不放心，现在好了，中了他们的套了。”这时的贾红，虽说还保持着一点儿自尊，但抱怨的语气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他们无非就是回款慢点，大不了就当我们这笔业务没做。”我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还是不愿把同安集团想得太坏，不就是一百万的业务吗，这笔业务不挣钱，我们就算开拓了业务吧。
“必须得想办法应对投资公司，否则，我们也会违约的。”
“大不了他给你把房子卖了。”我们那套门店也值一百多万，投资公司卖房子也需要时间，说不定他们没有把房子卖了，我们的货款就进来了。
这真是一厢情愿，最终我们没有等到同安集团的回款，投资公司就找上门来了。
“怎么样，还款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同安还没有回款呢，能否再缓它几天？”
“对不起了，老兄，你已经不是一次地提出延缓还款了，但我们却不能等，来，签字吧。”说着对方拿出早已拟好的房产转让协议，让我在上面签字。
我看了看贾红，贾红背转了身；再看来人，虎背熊腰，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还想寄希望于他？
“快签吧，签晚了，老板一变脸你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五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还没等我说出话来，凶相毕露已经写在那个人的脸上了，我万般无奈地签了字。谁让咱借人家的款呢？算来算去，严格起来利息违约一起算，恐怕早超过房价了，我还有不签的理由吗？只是要委屈贾红了，这笔业务因我而起，是我拍的板，让贾红赔上由她主导买下的房子，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说不过去。这比割地赔款都难以让人接受，可我有什么办法，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没有做成业务，我们反倒把房子也搭上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这也怨不得别人，我何尝不想把事情办好，谁想到不但没有拯救公司，反而使我和贾红的关系更加紧张。
不如意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租给我们土地的村子有人找上门来说租赁合同需要改一改，我说：“咱们不是签了三十年吗？”人家说：“是三十年不错，可谁想到现在物价飞涨，村民们不让了，如果不修改合同，村民们就会到厂子里闹，你看怎么办？”是啊，若是闹到单位来，损失会更大，人家也是万般无奈，可涨价却是真金白银啊，形势这么糟糕，我到哪里弄钱去？最后好说歹说，取了个折中的办法，涨价百分之二十。
这个晚上注定了要不平静，午夜一点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瓮声瓮气的电话，说：“你是文天财吗？”我说：“我是。”他说：“你得罪人了你知道吗？”我说：“我得罪什么人啊？我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我能得罪谁啊？”对方说：“你不相信是吧，人家托我给你卸条腿去，你不就是在窑湾那里吗？”我说：“老兄，你说我脾气这么好的一个人，我能得罪谁啊，你能否提醒我一下，我到底得罪的谁啊，我向他赔礼道歉总可以吧？”“不可以，”对方马上否决了我的想法，“人家既然委托我办这事，一切就以我的意见办事，你若想摆平此事，拿上十万块，否则免谈。”我的天，我有这么值钱吗？一条腿就值十万块，整个身体不得了啊！我说：“老兄，我没有钱，命倒是有一条，你若不嫌弃你就拿了去吧，反正我也活得不耐烦了。”我这话一出来，对方马上就急了：“你别跟我玩贫嘴，你既然不怕死，我马上就去收了你的小命，我见遍了没见你这不怕死的，告诉你，到时候保准叫你死不了活不成。”我说：“无所谓，我既然让你把命拿去，一切就全委托给你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白道黑道的全上来了。都怨我在网上留下的那些联系方式，我不提供手机号，人家就不让注册会员，可留下手机号他们却让地球人都知道了，难道有了手机就一定能讲诚信？我百无聊赖地关掉了电话。我的老婆在一旁却沉不住气了，她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说没什么，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找上门来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却心事重重，我知道她想什么，但我却不去点破她，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吗？这样也省去了孩子们的负担，我死了，她们日后就不会像我这样为养老整天愁眉苦脸了。没有负担的日子是多么轻松啊！可我却没有那样的福气，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贾红就会体验到老娘今天的滋味，毕竟她也有父母，她也有年老的时候。
也许是我这乌鸦嘴太臭了，没过几天，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那种预感，就随着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被验证了。听到“老太太跌倒”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由得目瞪口呆，尽管早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突如其来，我还是显得有点仓促和慌乱，真是黄鼬单咬病鸭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