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我发现老娘的神色不对，也许她是真生气了。从她忧郁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似乎为她的儿子感到可悲，关键时刻她的儿子竟没有站出来为他的母亲说一句公道话，而她却在为她的儿子打抱不平。我感到羞愧窝囊，我算是什么男人，长时间引以为豪的所谓成绩就是这个企业，而现在公司正在逐渐地失去控制，说白了就是被我的老婆所掌控。贾红正以惊人的欲望吞噬着新凤公司，而我却只能眼看着她一步步地把新凤家庭化。当一个公司家庭化的时候，工作也只能是你自己去干了。家中，贾红也变得霸道和不可一世，动不动就拉所谓的统一战线，母女三个一唱一和，我这个所谓的家长就变成了边缘人。大宝掉进了爱河，成绩直线下降，老师的电话又一次送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再一次被击中了。
尽管老娘的事情贾红作出过妥协，但那只不过是一时率性的昙花一现而已，老娘的生存环境并没有多少根本的改观。相反，不是万不得已，即使走个迎面，贾红也不会主动地与老娘打个招呼。我老娘很是痛苦，贾红却像一个胜利者，更加目空一切，老娘仿佛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倒不是贾红对老娘有多少的深仇大恨，问题是当大嫂在老娘这件事上有过错而且还振振有词的时候，贾红的不平和愤懑就出来了。可你不能因为这事就迁怒于老人，老人是无辜的，老娘那天只不过是为了维护她的儿子而已，这有什么错。是你养着老人没错，但你不能因为你养着老人，就把老娘当成你随便呵斥的对象，她是你的长辈、你的婆婆，你不能用对待孩子的办法去对待老人，即使是你的孩子，你也不能无视她的尊严。何况你也有父母，将心比心，你应该感到惭愧才是。
我准备与贾红谈一谈，可一到开口要谈却又不提情绪，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沟通了，夫妻交流的平台早已名存实亡。我想我还是应该大度一些，男人嘛，不能与女人一般见识，但到了贾红那里，我的这种想法便被彻底地粉碎了。
“谈什么？”贾红也很情绪化，“你眼里现在还有谁，除了你娘，再就是你自己了。”
“你希望我成为一个连自己的亲娘也不管的人吗？”我这样反问我的老婆，一个连自己的老娘都不顾的人，还会有什么事情令他关心。
我的老婆想了想后开始了反击：“你的亲娘不错，可你娘有几个子女，怎么都成了你自己的事情？”
“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大哥不是刚刚来过，你还要别人怎么做？”大哥确实刚刚来过，还给贾红放下了两千块钱，说是他的论文奖金，看来大嫂对这事还不知情。
“两千块钱你也看在眼里，文天财，她奶奶在这里一个月要花费多少？雇一个人要多少钱？”
我不好再和贾红计较，我知道这样做对她是有点不太公平，可不这样，这个家庭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有时候，委曲求全就成了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我老婆说得也不错，但我们毕竟是兄弟，兄弟之情是多少金钱都不能代替的。
但贾红依旧没完没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公司就完了。”
“就是这个公司完了，与老娘也没有一点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自从她奶奶住院以来，公司的业务急转直下，你应该清楚，还要我怎么说？这个月销售还不到二十万元，到月底我看你怎么办。”
“这都是表面现象，效益不好，你应该从公司体制上去找原因。”
“人都走光了，再找也没有用。”贾红没好气地说。
“为什么人走光了，员工看不到希望，当然人家要走了。”我试图引导贾红回到管理的路径上来。
“闹半天你说这是我的责任啊。”
“你是总经理，说别人行吗？”
“你还是董事长呢。”
“对不起，副的。”
“好你个文天财，你真是个男人啊！这个公司你待了多长时间了，你倒很会推卸责任啊，公司好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公司不行了，你立马抽腿，你知道这叫什么吗？临阵脱逃，胆小鬼！”
“对，我爸就是胆小鬼。”我的小女儿跑出来了。
“小宝，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我警告我的女儿，希望她不要掺和我和她妈之间的事情。
“老爸，你就是一个胆小鬼，所有的责任你应该替我妈扛起来。”听听吧，又来了一个装大狗的。
“我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去做，不需要别人指点。”我自信我还远没到靠别人指点过日子的时候。
“那好，我再说一遍，你不是一个男人……”小宝却不听我这一套，上来就是一阵机关枪乱射。
“啪！”不知怎么，我的巴掌突然就落在了小宝的脸上，小宝马上就哭了。现在还轮不到我的闺女来教训我，这一巴掌就是告诉她，我还是她的爸爸，任何时候她都必须首先尊重她的老子。
“文天财，你神经病啊？你一个大男人打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打打我试试！”贾红一看不让了，吼叫着朝我冲过来。
“我就是神经病啊，我再不发神经你们娘仨早完蛋了。”我掐着腰也冲着贾红吼起来。
“看看吧，这个神经病多么会装啊，打人还长本事了，小宝你别走，我们娘仨今天晚上就让他打打看看，你若不打死我们就是狗娘养的。”贾红的指尖几乎戳着我的鼻子了，我宁愿打死你也不做狗娘养的。我的拳头刚举起来，就被一只莫名其妙的纤手拽到了一边。我定睛一看，竟是大芹，是谁告诉的大芹？难道是大宝，我寻找着大宝，发现她正从门外进来。
“干什么呢，天财，怎么动不动就动手呢，腊月里生人啊，动（冻）手动（冻）脚的？”
我说：“大芹你放手，她既然敢于鼓动孩子们跟我闹，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谁鼓动孩子们跟你闹了，你就不看看你的问题！”
“天财，你小点声，大婶在那屋里呢。”大芹一指老娘的房间，我想她早听到了。
“她现在恨不得盼我娘死呢，哪里还管我娘的死活。”
“说这话要凭良心哪，文天财，就事论事，我什么时候说盼着你娘死了？”
“够了，你那行动就说明了一切，你还想怎么着？”我边说边跑向老娘的房间，发现老娘的房间已从里边关上了，我预感到不好，马上叫起来：“钥匙，钥匙，我的钥匙呢？”
“爸，你手上，你手上拿的什么？”大宝指着我手中的钥匙说。
“这个神经病，你骑着驴找驴啊。”贾红也骂起来，我这才意识到我是昏了头了，刚才的恍惚把我的意识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连忙把钥匙往锁孔里一插，门打开了，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我看到老娘正用一条丝巾把自己挂在床头上，我的头一下子就大了，大脑似乎也不听使唤：“娘啊，你可别吓我啊。”我呼喊着冲过去把老娘一下子抱了起来。
大芹也跑进来了：“大婶，你这是干啥啊，你把孩子们吓着了你知道吗？”
大宝小宝都哭起来了，房间里开始弥漫着一种悲痛的气氛。
“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的老娘睁开眼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我以为咱们再也见不到了。”
“奶奶，你这是干什么？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我爸着想，你若寻了短见，我爸会疯的。”大宝这样告诫她的奶奶。
“是啊，婶子，咱不为别人想也得为孩子想想，你一撒手倒是轻松了，你想过没有，孩子们怎么办？”
“我死了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我还能动弹，倒不如一了百了。”
“我的傻婶子哎，你这是何苦啊，你一撒手，我上哪里找婶子去啊。”
“娘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叫我怎么活啊。”
“我一个老太婆死了没什么可惜。”老娘说着，眼角边一条小虫爬了出来，一丝绝望随之出现在她的眼神里。我悲痛欲绝，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老娘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局，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是好，都说家庭无是非，可再怎么着也不能迁怒于老人。我看一眼贾红，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从我身后走掉了。看来，这事还是没有触动她的心啊，难道只有我的老娘死了，她才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吗？
必须尽快地搬家，再这样下去，老娘非被气死不可。搬家后老娘可以住在改造的车库里，这样她活动也方便些，更重要的是减少了她们婆媳直接见面的次数。这个贾红，你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的个性？她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往多处说还能活多少年？你千不该万不该营造这样一种氛围，谁都有年老的时候，你在为孩子们做一个什么样的表率，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我想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家尚未搬，税务部门的检查就到了。
我又变成了敲门砖，在贾红需要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转换着自己的角色定位，哪里有问题，哪里就是我的岗位轮转的地方。在贾红看来，从敲门砖到消防队员不过是按一下电钮而已。
然而，那些检查的人员却不是聋子的耳朵，他们在经历了一天的详细检查以后，总得坐下来谈一下检查的结果，这时我才有了与他们对话的机会。我不想错过诉说的机会，问那个带队的王姓负责人，我能不能讲一下这种情况产生的一些原因，在得到对方的同意之后，我便打开了话匣子。
“账目有点太乱了，是吧？”
“是有点乱，但没办法，明明是亏损，却要纳所得税，账能不乱？何况还不准负申报。”
“怎么与申报挂上钩了？”
“我们也不想挂，可没有办法。”
“你们公司应该多考虑开发市场和新产品的事情。”
“不止一次地想过，但收效甚微，新产品开发需要资金，开拓市场也需要资金，在油价飞涨的情况下，出去跑市场恐怕连油钱也收不回来。新凤公司曾经有过五十多个销售人员，大部分的人员素质较低，只有百分之十的人勉强能够维持业务，其他的实在不敢恭维，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企业在供养着他们，而他们却不能为公司创造价值。”
“依你的说法，这个企业难以为继了？”
“可以这么说，但问题的根本不在这里，自从金融危机以来，企业增值税抵扣的时间被延长，现实又是怎样的？时间虽然被延长了，但一条不允许负申报的措施等于没有延长，很大程度上公司被这条措施捆住了手脚，企业苦不堪言。”
“怎么回事？”
“这样你们收税是轻松了，但企业却顾虑重重，公司被五花大绑了，进货没有自由，到月底公司是先进货啊，还是先正申报？”
“依你看，企业应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现在唯一的出路回到原来的路子上去，再就是提升企业的规模，可公司运行都很吃力，哪有资金扩大生产？再说生产扩大了，产品谁要，没有人还是销不出去。加大广告的投入，可收入不一定能抵得上广告投入，谁还敢相信网络广告平台，到处杀机四伏，网络公司巴不得你到他们那里竞价呢。”
我一股脑儿说了这些，也不知这帮人听进去了没有，反正人家走前没有留下什么话，而我还假装亲近地与人家说知心话。我知道自己这时不过是放了一个屁而已，只要人家不找我的麻烦就不错了，可谁知道真的会不会有人找我的麻烦，真要找我麻烦的话我也不怕，大不了不就是一个死吗？人总是要死的，早死与晚死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现在马上去死遗憾就留下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呢，不能带着这些遗憾离开这个让我刻骨铭心的世界。我说过要写点什么来着，我那本书还没开始写呢，可是现在这种心情，怎么能够静下心来，我的心已经乱了，干什么都好像是后面有人追着。
这个世界真是千奇百怪啊，无论有钱的还是没钱的都睡不好觉，没有钱的挖空心思的想多挣些钱来养家糊口，有钱的怕守不住自己的钱袋子而被猫叼了去。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遗憾，但并不后悔此前所走过的路，什么样的人生才是完美的人生？即使那些大师们，我想也不会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有点遗憾是正常的，遗憾或许就是一种残缺之美，正因为有了残缺，美丽才会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我又想入非非了，这个阶段我总是时不时地出现这种情况，想着想着思路就开了小差。尽管我总是试图用一种豁达的思路来看待现实，然而那些可恶的烦恼却总是伴随着我，怎样都挥之不去，尽管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并不害怕，可这并不意味着烦恼会永远离我而去。我似乎看到了我的未来。他们肯定会对这次检查的结果，出一个书面报告什么的，措辞或许早就已经拟定好了，只是日期尚没有填上。他们不会白来一次的，既然来了就得要有结果，而这结果却不能说明他们有错，而是错在我们，是我们把账目弄乱了嘛，至于罚款那是肯定的，罚多罚少那就看我们的活动能力了。我想我有什么活动能力呀？我的前半生大都在与文字打交道，这行业根本没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唯一认识的一个马主任，见了面还总是与你打哈哈，我能找谁啊？依照大耳朵的说法，我应该去找郎可丰求助，可郎可丰那么势利，岂是我等可以搬得动的，说白了就是鼻子水不能倒流，龙不能给蟒指使。李耕就更不用说了，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呢，这种重色轻友、重利薄义的人还是少交为好吧。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条道上跑的车，更算不上什么朋友，说白了也就是那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日记门”事件已经把他折腾得够呛了，现在又冒出“短信门”来，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啊！
有人捡到一部手机，本来是想给他送回去的，可打电话一问，李耕误以为对方想敲诈自己，死活不承认是自己的手机。那人气了，看到手机上有很多不堪入目的短信，随即将短信内容上传到网上，这下李耕撑不住了，想与人家和解，人家反而不同意，一时间整个网上沸沸扬扬都是李耕的消息。纪委介入了，这无形中给了李耕致命的一击。本来“日记门”他还可以抵挡一阵子的，现在他不承认都不行了。那个手机里面全是黄色的短信，肉麻得很，而且牵扯多位女子，纪委就怀疑李耕与这些女子交往的费用从哪里来，结果不查则罢，一查自然水落石出。我的李书记哎，你是怎么搞的嘛，手段也太拙劣了吧？这下郎可丰可要看你的热闹了，你们两个什么事情总是对着干，这种事情总不会互不服输互相攀比吧。像李耕这种超低级的错误，也未免有点太不值得了，简直就是标准的脑残嘛，而且级别还是准骨灰级的！
我不想评价李耕的个人行为，自己的事情还管不过来，哪有时间去顾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先管好自己吧，管好自己就是对稳定最大的贡献。出来混，账总是要还的，是死是活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在他们的报告出来之前，我必须迅速地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回到家中跟贾红一说，她显然并不热衷，她正筹划着搬家呢，新房子已经整理完毕了。贾红说：“是不是找人算上一卦？”我说：“算什么？我们这代人从来就不相信什么神仙皇帝，哪来的那些邪魔鬼祟，放上一挂鞭什么鬼神都得让路。”“那怎么办？”我说：“什么怎么办，说搬就搬，礼拜天公休日，大吉大利。”
搬家这天，大耳朵、老皮、大芹都来了，一家人兴高采烈，唯独我的老娘却是一脸愁云。这些天来，老娘的精神明显不在状态，这让我的搬家变得毫无意义。本来，搬家对于老娘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她的不快深深地传染了我，我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我却与贾红没有了交流的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