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买东西还这么一套一套的。我承认开始我的神经确实绷得很紧，始终怕老袁从中耍了我，而现在，我发现他确实在帮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听他的没错。可这一次，我又确确实实地错了一次，从严防死守到大门洞开，也就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我竟彻底地缴了械。一算总数，我傻眼了，整整比老袁预算的多了一倍。我说：“你不是说几千块钱吗？”老袁这时好像也过意不去，拿过账本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指着上面的项目说：“这几个项目比咱预算的材料质量提高了。”我一看也是，老袁就借坡上驴：“我看也不差这几个钱，装修是关系一辈子的事情。”一听这个，我还能说啥，人家为你着想呢，你不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吧？算了算了，结款送货，结果送到家中，那送货的又要运费，又是老袁站了出来，说：“回去跟你们老板说，用你这么多材料，运费就免了。”那运货的就说：“我回去问一下，如果不行回来跟你要啊。”老袁说：“行，我老袁还值这几个钱。”结果那拉货的再也没来。
到了傍晚收工，老袁上厕所去了，放在窗台上的电话响起来，他老婆又不在，我就替他接了，电话里一个声音传过来：“老袁，收工你过来一趟。”我说：“你是哪里？”他说：“你刚来了就忘了？”我一听这声音好熟悉啊，我说：“我不是老袁，他上厕所了，你有啥事我转告他。”那边就愣了，说：“闹半天你不是老袁啊，回头他出来让他给我打电话吧。”我说：“行。”挂掉电话，我把卖材料的那名片拿出来看，一看却发现与刚才的来电号码一致，我就想有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而且还不能外传，就有些疑惑。待老袁出来，告诉他刚才的情况，老袁轻描淡写地说：“说不定是为刚才运费的事。”我说：“运费直接跟我要就是了，非要弄得神神秘秘的干什么？”老袁说：“这些人都是这样，你不理他就什么毛病也没有了。”我一想也是，谁让咱买他东西来，不买他东西，不就什么事情也就没有了，干脆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再不提运费的事。
翌日一早，我到新房子那里，此时老袁不在。我就问他老婆：“昨天卖材料的找老袁啥事？”
“不，不知道啊。”老袁老婆的回答吞吞吐吐，脸也红得像个下蛋的鸡，我心中就疑惑了，心中没事你脸红什么？我想这里边肯定有事，不然她不会如此惊慌，她肯定误以为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其实，我就是发现了秘密，也不至于这样去问，正是基于这层原因，我才发出如此强烈的信号，看看对方的反应，谁料果真如此，我只不过敲山震虎而已，她那里却已经狼狈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我不能戳穿这个秘密，否则她一旦与我玩开了猫捉老鼠，不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更加地变本加厉，这儿到处都是新买的材料，稍微动点手脚我也会承受不起。
我必须让老袁感受到我的存在。虽然一点小便宜并不能满足他的贪欲，但我想，他应该收敛一些，知道一旦被我抓住那将是多么尴尬和难堪。
我试图直接进入新房子，但我的努力没有成功。老袁和他老婆工作的时候都是把自己锁在里面，从来不与不熟悉的生人接触，这就给靠近他制造了一定的难度，即使我这个房主也只有敲门后他来开门，否则我就不能进入房间，因为装修只有一把钥匙，我只有敲门。开门的是老袁的老婆，也许是经过了几天的磨砺，老袁老婆脸上的那点绯红早已褪去，在我面前的已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嫂。
我没有说话，倒是老袁显得兴致勃勃。他说：“你忙你的，这里你就放心地交给我，我会包你一百个满意。”我说：“但愿如此。”后半句我就不说了，不能让人把我卖了还蒙在鼓里。我需要的不仅是装修的质量，更需要一个合理的成本，不计成本地做事不是我的风格，只有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才会有说话的资格，你不让我到现场，到底什么意思？我倒是不想来，可没有办法，购材料的阴影还留存在我的心中，一个不可相信的人怎么就能把他当成心腹！真是天大的笑话，除非我成了一个十足的傻子，或者有大笔的钱供他挥霍浪费，不然就只能采取一种近乎疯狂的监管来保证装修的进行。也许你会说我这人特小气，对不起，我没办法，在我的字典里只有一个词，那就是师夷治夷。我纵然有一次被耍，也会很快地反应过来，从而迅速地控制局面。我们都是挣小钱的人，手中的那几个银子实在少得可怜，除了吃饭，剩下的那仨瓜俩枣，还要就医、上学、养老，实在挥霍不起。
我们手里的钱当然是比以往多了，但是生存质量还有太大的提升空间。上一阵子，我在市立医院的十八层上陪老娘住了一月，能够看得清十公里外的青山的日子也就只有一天，而这一天也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处在一种青烟缭绕的环境中。水就更不用说了，看看大同的周围，到处烟筒林立，电厂、化工厂、焦化厂，矿山、钢铁企业比比皆是。我感到实在愧写那篇文章，没有把真实的情况诉诸笔端，而是充当了郎可丰的吹鼓手，简直是草菅人命啊！记得魏巍有篇文章叫作《谁是最可爱的人》，写志愿军战士面对敌人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我就想，我何不写一写当今这种复杂的社会现象，题目就叫作《谁是最幸福的人》。然而这时，我的电话响了，电话里贾红对我大加呵斥，说：“你干什么去了？”我说：“我没干什么啊？”贾红的声音就高起来：“没干什么你到处乱跑什么。”我说：“我在玫瑰园啊。”“你抓紧时间给我回来。”这就是贾红给我下的死命令，我必须得赶回家去，我还有没有自由，刚刚出来，那边却催命似的要我回去，又发生了什么事啊？
女人发威的时候就像一头怒吼的狮子，要不怎么叫作河东狮吼呢！贾红这次好像是真发火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对我发这么大的火呢，之前都是我对着她发号施令，而现在倒过来了，她对我发火了，这实在不是一件舒心的事情。一个女人对着自己的男人发火，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发火确实是一件令男人很掉价的事情，她的美感就丧失了。我不知道贾红为什么这样，可这次我发现她的眼里有一种火辣辣的妒意，因为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大芹。
“刚才你怎么了，天财？”大芹首先打破尴尬的沉默。
“我，我没怎么着啊。”我也确实没怎么着，电话打不通我有什么办法，我蹲在家里也是白搭，我有我的事儿。
“你刚才怎么回事啊，吓死我了，你在电话里什么也不说，我以为你出现什么问题了。”大芹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那样子好像在替自己分辩。
“怎么会呢，我给贾红打电话打到你那里去了，我一再地道歉你听不到？”
“我什么都听不到，我以为你有啥事情啊，就赶紧招呼贾红来了。”
我说：“实在对不起了。”
“光说对不起就没事了？你脑海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怎么一阵阵地发神经啊！”终于轮到贾红开火了。
我说：“我本来是给你打电话的，怎么也打不通，闹半天打错了。”
“我看你这些天神经兮兮，别是神经又不正常了吧？”贾红一语双关地说。
“你才神经不正常呢，我打错电话有啥了不起的，你没打错过啊？”贾红的发作终于让我找到了突破口，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呢，我就是迷糊点也不至于把我打成神经病啊。
“我是打错过，可我没有打给不该打的人。”
“你什么意思，大芹怎么就是不该打的人？”
“得得得，你们夫妻拌嘴别搀和别人，我可没心思听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大芹说完就走，贾红的话把她惹急了，人家可不是随便可以欺负的，你贾红就是诋毁别人也得看看对象。
贾红没话了，这时我老娘却来凑热闹了：“贾红啊，天财可能是大脑不清楚呢，你得和他看看去，别斗来斗去的，耽误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有痴病，娘，你别袒护他，他的事你不清楚呢。”
“我咋不清楚，以前这事天财确实发生过，我年纪一大把了还能说瞎话。”
“娘，你就别吓唬她了，我有啥病，我的身体好好的呢。你看，”我给老娘伸出胳臂晃了晃，“我是一个有病的人吗？”
“你们娘俩演什么双簧啊，一个说有病，一个说没病，我到底该信谁的。”贾红被说迷糊了。
“信我的啊，还用问吗？”我继续挥舞着手臂。
“你真的是有病还是没病啊，有病我和你看去，没病别在这里装相。”贾红这下真迷糊了，她不知道到底应该相信谁的。
“看什么啊，我又没病，咱的钱没处花了？”我再一次证实着自己。
“我咋看你像个有病的样子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贾红怔怔地望着我，全然忘记了一旁还有老娘。
“我瞒你什么啊，我有病我自己不知道啊？”
“你没病怎么总是神经兮兮的呢？”从贾红怯怯的声音里，我感到她心中确实是有点害怕了，我若真的有病，她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
是啊，贾红问得一点不错，没病我怎么总是神经兮兮的呢，我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啊？这件事情把我搞糊涂了。按照一般人的思路，我这身体棒得一点病渣也没有，这一点我也承认；要说我有病，人家谁会相信啊，文天财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有什么病，痴病吧，这又回到贾红的思路上去了。也许只有我的老娘理解我，她老人家或许从我近来的某些举动中看到了一些症状，可我没问题啊。要说在这世界上找一个没有病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人吃五谷杂粮还能没病？我的意思是人只要没有致命的病就不错了，至于能不能长命百岁也无所谓，不是有句话说“无志空活百岁”吗，我何必去追求那个所谓的长寿冠军？不要你做多大的官，也不要你发多大的财，只要兄弟姐妹在一起快快乐乐就行了。只是大芹这一走，我的心中就有点不是滋味，我和大芹是多么铁的哥们啊，却被贾红的蛮横冲得七零八落，你说大芹能不委屈吗？人都是有尊严的，上次贾红对着大芹发难，大芹一再避让，好不容易才和缓下来，这次贾红又要伤害她，我该怎么办啊，你说她要忍受到哪一刻啊？要是贾红再这么胡来，大芹不翻脸才怪呢！人家又不是傻瓜，你一次次地把人家当出气筒，小心不留神炸伤了自己。我感到愧对大芹，却无法向她表达我的歉意，贾红的悍戾已经把我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不能让大芹为我背负这个沉重的负担。
基于这样的考虑，贾红中午做饭的时候，我再次拨通了大芹的电话：“对不起了，大芹，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天财啊，你和贾红到底怎么回事啊，别整天疑神疑鬼的好不好？”
“都是贾红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又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这事与你没有关系。”
“怎么与我没关系呢，她是我老婆，况且这事因我而起。”
“天财啊，这事还真是贾红的不对，若不是我感到你有危险，也不至于风风火火地打电话找她，我这是何苦呢。”
“你就将就着点吧，你又不是不了解她，有口无心，说出来就过去了。”
“我看这次不像呢，我感到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啊，她怎么说变就变呢！”
“她变她的，只要你不变就行。”
“什么意思，天财，我咋感觉不对味呢，总归是你老婆啊，就因为这就得把我牺牲掉啊？”
“你别误会，我是说咱们之间的感情不变。”
“和谁感情不变啊？”贾红突然出现在身后，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挂掉电话，贾红的问话就追过来了，“给谁打电话呢，这么投入。”
“没给谁，一个朋友。”我慌不择路地准备出去，却被贾红喊住了。
“等一等，文天财，能把手机给我看一下吗？”
我说：“有啥好看的，”说着把手机号码调出来删了，贾红夺过手机一看没了号码，马上就撒泼开了。
“好啊，文天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个没良心的，居然当着我的面给你的小情人打电话。你还不承认咋的，你以为你删了电话，我就不知道给谁打的了？”贾红的无理取闹把我气火了，我老娘还躺在床上呢，她这不是存心要我老娘的命吗？我一把把门甩了过去，贾红却更加地变本加厉，索性一下子把门又甩了过来。
“我就是要你娘听听，你是一个什么东西。”
“我是一个什么东西不打紧，关键你是一个什么东西。”我不能因为老娘在我这里就任人宰割，更不能因为两个孩子要放学了就受贾红的挟制。
“你给我说清楚，文天财，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咋的，我告诉你，你这不正常的心态我早就发现了，你以为我傻啊，你那尾巴往哪里撅，我就知道你的心里怎么想。”
“你先说说我是怎么想的？”
“和你的俩闺女说说吧，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宝小宝放学了，一见贾红发这么大的火，炮口马上就调过来了。
“爸，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又让我妈生气了，你一个大男子能不能绅士一点啊？”小宝首先放马过来了。
“问你妈去。”我没好气地回了小宝一句。
“怎么着，爸，你们整天吵来吵去，吵什么啊，我奶奶受得了吗？见遍了没有我们家这样的，人家都在讲和谐，我们家倒好，天天战火连天，都成伊拉克了。”
“不是我想吵架，你妈无事找事，谁受得了？”
“我怎么无事找事了，你这是做贼心虚呢，你跟两个孩子说说，你上午都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干。”
“看看，理屈词穷了吧，人要讲良心。”贾红依旧不依不饶。
“神经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