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年坐在副驾驶上,看他。
他在每天减少几根这样的戒烟,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他以前抽烟很多,慢慢地,从每天一盒烟,到现在的每天只抽十根烟。
一天当中,他跟阿年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抽烟就越是少,阿年会直接上手去抢下来,把烟仍的很远。
他咳了咳,视线看向阿年,他说:“我想抽烟了,怎么办?”
“你要戒烟……”阿年说。
阿年觉得5月份里是自己跟李晓婉通话最多的一个月,阿年习惯充话费一次充值一百,一个月充值一次,绝对够用了,没有什么业务,要么杂志社单位打来的,接也不花钱,要么就是跟朋友聊天,这这个月阿年一起充值了300块。
方默川坚持离婚,还没出院,腿也没有彻底好,李晓婉依旧没有把离婚事情告诉自己的父母,希望方默川这只是在开玩笑。李晓婉在中午打给了阿年说:“我爸妈去医院看过方默川几次,我怕方默川会说出来,我就跟他商量了一下,我跟他说,千万别告诉我爸妈,也许改天我想通了,就和他偷偷的协议离婚了,都不告诉双方父母,我们也都不在家里住,先瞒着父母算了。”
“你开玩笑?”阿年问。
“当然是开玩笑的,我不同意离,只是为了拖住他,我相信时间久了,他可以放下一些不真实的东西。”李晓婉信誓旦旦地说。
阿年跟李晓婉通话完毕,没几分钟,管止深的手机响了。
阿年在他的书房里写稿,看到上面显示的一串号码,就拿起手机站在二楼书房打开的窗子边上,叫他:“止深……你的手机响了……没存储的一个号码……”
“读一下号码。”他抬头说。
“帮我接吧,江律的另一个号码。”他在楼下外面院子里说。
“哦。”
阿年接了:“你好,是江律吗?他在楼下暂时上不来,让我接的。”
“我是江律,阿年……”江律顿了顿,说道:“我在市医院,二十分钟之前,李秋实闭上眼了,走得很安静,你跟止深说一下,他就不要来了,这边有我处理。”
李秋实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
29岁,一个不大的年龄。
没有人知道死了的感觉,还能有一双眼睛可以看见这世界吗?还有另一个大脑可以记忆曾经发生的一切吗?如果有,祈祷去世的人们,只记得令人开心的事,双眼,能转换一个角度,只看美丽风景,不要去看爱着的人,放不下的人。
在另一个天地里,可以简单快乐,宛如新生,没有乱七八糟念想。
阿年下楼,手里拿着管止深的手机,阿年婆婆方云今天在家中休息,正亲自打理着一盆好看的植物。
“怎么了?”方云看阿年。
阿年如实说:“刚才江律打了过来,说,李秋实走了。”
方云震惊。
一开始知道李秋实得了肝癌,方云就盼着能有一丝好起来的希望,虽然这姑娘不是自己的儿媳妇,跟儿子没有缘分,可好歹人家也是一个有亲妈疼的姑娘。等来等去,等来了肝癌发展成晚期的消息。
这会儿,就这么突然地走了。
阿年出去,方云也放下花盆,起身跟了出去。
方云对院子里的儿子和儿媳妇说:“秋实这病严重的治不好了,走了也就走了,能少在这世上遭点罪。止深,阿年,你们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可别老琢磨一个死了的人,阿年你这肚子里怀着孩子,得知道个轻重。止深,妈跟你说,你是个要当爸爸的人了,凡事有数,家庭,老婆,孩子,这都是最重要的。”
“妈,我知道的。”阿年说。
阿年还没有对管止深说一句,李秋实走了。
他从他母亲的话中仿佛听了出来,蹙起眉头,表情是十分诧异。
“妈,别为我们担心。”管止深说。
方云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阳光充足的外面,阿年对管止深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他接过阿年递给他的手机,回拨,打给了江律。
江律接了,正在医院处理李秋实的后世。
“岑岑怎么不在?”管止深疑惑地问江律,在医院里,似乎一直都是岑岑照顾李秋实这个闺蜜的。
按了挂断键,他打给了张望。
“嗯,你联系一下江律。”
“无语……”
“他在市医院。”
说完,管止深再次按了挂断键。
他把手机递给了阿年,重新拿过铁锹,在院子里继续挖坑。
阿年把他的手机放在兜里,蹲下问他:“张望和江律去处理后事了吗?”
他点头,轻声地对阿年说:“她妈回了老家,李秋实在这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她的朋友岑岑,只叫护士打给了江律,接着人就玩起了失踪,电了话不通。蒋雅好像也在赶去市医院的路上。”
管止深去不了,中市这里有一个这样的风俗。
家中妻子怀了孩子,那么孩子的爸爸和妈妈,任何人的葬礼都不可以去参加,不能去见去世的人。
李秋实走了,阿年一瞬想起的人,是李妈妈,那个苍老又可怜的长辈背影。
在车站里,阿年有看到李妈妈鬓边花白的发,尤其是发根里,掩藏了许许多多的白发。不知道岑岑最终会怎么跟老太太说?继续撒谎吗?
管止深蓦地看见阿年失神,转移话题。
他用手指指着远处的一个椅子,说:“阿年,帮我把水拿过来,口渴了。”
“哦。”阿年起身,去拿。
很快走了回来,拧开盖子,阿年把水送到了他的嘴边。
他继续认真地挖坑,够深,也够大了,他的脸上流汗了,阿年递给他湿毛巾,他擦了一下,扔到一旁,又挖了一会儿,他很满意,就把铁锹也随手地扔在了地上。他简直走向了院子外的那辆车,路虎卫士。
阿年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见管止深把衬衫的袖子卷了起来,打开车门,里面是几棵树苗,一棵树,两棵树……一共四棵树苗,都被他用力的拽了出来,扔在地上。
“这树苗哪里来的?”阿年问。
他关上了车门,俯身拿起一颗树苗说:“找人买的好品种果树,现在我全都栽种上,大概三年吧,树就能长得很高很高,树高了结的果子也就会多,孩子那时候刚好三四岁,可以吃了。”
“你负责摘?”阿年帮他拿着小树苗的树梢,怕戳在地上戳坏了。
他说:“不!我会先教他爬树。”
阿年了掉了。
心想地是,一定不要是男孩儿,不然被他这个爸爸教坏。
阿年实在地问:“管止深,你不小心泄露了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第一胎,你是盼着儿子的吧。”
他挑眉,嗯?
“不然你不会说教孩子爬树,男孩子才爬树。”阿年抬头看他。
管止深不假思索,纯属逗她:“我的儿子和女儿,必须要都能自己上树摘果子。”
阿年生气了。
我生的又不是猴子。
外面那辆白色的路虎卫士,去年管止深托人留了一辆,原本是打算春天开车带阿年上山,或是去郊外玩。现在,阿年有了孩子,身子不便,这车就一直在车库里闲着,今天被他用做运输树苗之用,阿年觉得真可惜了。
市中心那一处房子,那里也种了树苗,前几天阿年和管止深经过,进去看了看,已经开花,阿年数了数,大概有二十几朵花。
阿年站在他旁边说:“妈告诉我,那边的树别看开花了,可不一定结得成果,那树开的花第一年基本都是骗人的。”
阿年那时很了,花还骗人。
“要知道是妈骗人还是花骗人,今年秋天就可以揭晓答案了。”阿年小声说。
怕婆婆听见。
管止深咳了咳,探身小声地告诉阿年,逗她:“你要注意,也许等花落了结了果子,妈就悄悄过去把果子摘下来扔了,秋天你能看见什么?婆媳无间道,你输了。”
“谁会那么无聊啊。”阿年不相信。
方云不准阿年和管止深出去住,不过方云的态度并不强硬,总会哄着阿年说。还有,等到阿年生完了孩子,孩子也不能离开爷爷奶奶这些长辈们的身边,意思是儿子和儿媳妇一直都要在身边,不能老一辈和年轻人真分家过。
一直听话的阿年,点头同意。
婆家的人们都很好。
栽树的过程里,院子里全是土,有些脏,管止深去拿了一把椅子,让阿年坐在一旁看着,不用帮忙。
五一那几天,家人们都在外度假,加上今年中市天气暖的速度较慢,所以栽树的日子被他一直延后,今天他亲手栽种了几棵果树。阿年怀孕,他不知道自己除了期待孩子降生,还能再做些什么。
他初当爸爸,觉得自己的情绪特别容易兴奋,任何事情,都会不自觉地和孩子联系到一起,亲自栽树劳动,他希望阿年肚子里那四个月大的孩子,可以了解爸爸,知道爸爸很爱,非常的爱。
“止深……能做你的亲人很开心。”阿年坐在一旁,看他,拧眉感叹。
院子里的管止深,手拿铁锹在干挖土栽树的粗活,他的衬衫上,脸上,都沾了一点泥土。衬衫袖子挽起露出的手臂,因他用力拿锹挖下去,而肌肉与筋骨一起紧绷。阴天的中午,太阳忽然破开沉沉地天际逐渐升起,在阳光下,阿年眼中管止深身上散发的男性魅力,就像他身子里的力量一般,似是无穷无尽。
阿年不停地给他递去水喝,帮他擦汗。
方云跟儿媳妇说:“止深的爷爷那一代,打仗,吃苦最多了。到止深的爸爸这一代,好多了,因为时代变了,止深他爸这兵当的,可也没少吃辛苦,受了止深爷爷的影响,止深他爸就必须吃苦!止深他爷爷认为,生来身份就矜贵的男人,要是也矜贵的保护着养大,那多说也就两三代之后,这矜贵就不在了,没了,男人得活出个男人的样子,知道珍惜老子给的东西。矜贵身份得靠他自己维持,他自己给他下一代留着这身份,再认真教育他儿子,才能一代一代都好。止深从小受他爷爷和他爸影响,打小就家里什么累活他都伸一把手,他爷爷他爸看这孩子不娇气,别提多得意了。一般大的男孩们如今都长大了,止深和他那些发小一比,就属我们家止深最有出息。那帮孩子,三十几岁了,还当自己是少爷呢,不思进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缺钱只要,不想着赚。”
方云一开口夸自己儿子,那就总是毫不吝啬的一说就说半个小时以上。
阿年听着,一点都不好意思走开。
这个年纪的长辈,可能就是这样的,她的大半辈子已经过完,喜欢把值得骄傲的成果拿出来说一说,这是小辈应当耐心尊重听着的。
阿年觉得自己到老了的那一天,很有可能也会像婆婆这样,自己的儿子多么优秀,说给儿媳听。儿媳妇不耐心表现的不爱听,阿年觉得自己会难过一点吧,所以耐心地听着婆婆说,没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马上要做,都不想打断。
方云怕儿子念旧情,当妈的也不了解儿子和李秋实究竟是个什么关系,怕儿子心里还装着李秋实,怕儿子会去李秋实的葬礼。
因为各种的怕,方云就打给了在医院的江律。
江律在医院,和张望站在一起。
“伯母,嗯,在处理了。”江律边说边看了一眼张望。
方云对江律说,处理着吧,孩子你辛苦了,体谅止深不方便去,一个人揽下。
方云说李秋实的葬礼她会去,这姑娘没个亲人在这边,得有人去,总归是个可怜的姑娘,年纪轻轻,29岁就这么走了。
谁也没有义务非得去料理李秋实的后世,参加葬礼,但是,谁能忍心这姑娘闭眼了,就那么扔在医院里头?
方云这样代,阿年和管止深同意,李秋实在中市,认识的人也就有限的几个。
有些朋友,平时关系处的浅,活着时李秋实借钱都未必能借的。现在料理后事,多数更是嫌晦气,不帮忙这种事。
李秋实走的这天,晚上阿年一直没有睡好,醒了好几次,没有任何动作,所以身边的他并不知道。阿年睁开眼,透过窗帘缝隙看着窗外,月光只有一点点,动了一下,拿过手机看时间,是凌晨一点多了。
怀孕四个月了,阿年突然想起洗手间一下。
下榻,动作很轻。
走到洗手间门口,阿年回头,怕他醒,还好没有,可能他白天太累了,导致今晚睡得比往天沉。
阿年回来爬上的时候,他醒了。
管止深睁开眼睛看她。
“只是去了一下洗手间,睡吧……”
她躺下,管止深揉了下眉心起身,也去了一趟洗手间。
他不知道在洗什么……洗了半天。
“你在干吗?”阿年问他。
他说:“没事,马上出去。”
阿年惊呼:“管止深,你究竟要干什么?”
“过来。”管止深挑眉。
“无语……”阿年。
“好啊,榻上去给我读一段《红楼梦》吧……”阿年半拿乔地说。
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犹如被风吹开的细沙一般。
老婆,要现在这个,还是听我读红楼梦?
可不可以一边要这个,一边……听……啊,听红楼梦……
第二天早上,阿年下楼前下楼后都缠着他,躲着家人非要他说一声‘老婆,早安。’却不小心撞见了爷爷今天早上回来。
司机在外面,爷爷拄着拐杖自己走进来的。
“止深,昨晚没睡好?”老爷子问。
长辈担心的是,阿年怀孕了睡不好,所以管止深也睡不太好。
阿年点头,顿了一顿地解释:“爷爷,昨夜他多给我读了一段红楼梦,所以我们就睡得晚了。”
管止深笑,承认。
他如果没睡好,早上起榻双眼皮的痕迹就会比往日深许多,家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你们两个一起走?”爷爷问。
管止深说:“爷爷,中午我们回来陪您吃饭,先走了。”
他搂着阿年的肩,手里拿的是车钥匙,还有阿年的手提包……带阿年一起去集团里,以免阿年在家无聊。
王妈过来扶着老爷子到里头。
李秋实火化这天,天气格外地热。
没人告诉管止深,管止深也没有刻意地问,李妈妈来了没有,知道了没有,江律找到了岑岑,商量妥当。
阿年和管止深一整天都在一起,没有分开,他说了一些在上海的事情,对阿年。
如果他必须要对李秋实说点什么,无非就是一声感谢,感谢李秋实悉心的照料,感谢她在上海期间,协助他这个伤患工作。
“前些天你说,她有一个愿望……”阿年提醒。
李秋实说,她不希望谁把自己葬在地下,她希望自己的骨灰可以洒在家乡的某一条河流里,没人喝的水,没人接触的水,遥远地小河流,脏的河流也可以,只要是能吹着清风一路向下游的,就可以。
这个愿望,管止深交代了张望,张望必须要跟岑岑商量,岑岑是可以沟通李妈妈的人,别人能凭什么?如果这么做,首先要取得李妈妈的同意,那是自己亲生女儿的骨灰,妈妈有决定一切的权利。
张望没有告诉管止深和阿年这件事的细节,晚上,张望打了过来,只是说一切已经办妥,不用担心那边,这件事彻底告一段落了。
李秋实,再见,一路走好。
方默川在医院,阿年一直没有去看,但是在网络上经常见到他,方默川只能接受阿年发表情,如果阿年打字,他就下线,他怕阿年是给李晓婉当说客的。
阿年听刘霖说,方默川每天在医院的病榻上养腿伤,就是抱着手提上网消磨所有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