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传真送到了市委书记张德邻的案头。他急速把传真件批转给市长蒲海清，副市长王鸿举、甘宇平，政法委书记陈邦国，市政协主席张文彬和各位书记阅示。
他批示说：“对此案，当务之急是追回赃款，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
对有关犯罪人要在查清事实后，依法严惩。”中央和国务院领导三令五申，要求我们要加强移民资金的管理，加强纪检、监察工作，严防发生犯罪案件。如今发生这样大的利用工作之便盗窃移民管理费的犯罪案件，我们各级领导均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们一定要以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进行检查，汲取教训，改进工作。要向党中央、国务院写出书面检查。”
市委书记作完批示已快23时。
23点30分，市移民局党组召开紧急会议。然后，党组会扩大到所有的正、副处长。当我和睡眼惺忪的处长们赶到移民局时，才知道万州发生了严重的移民行管费盗窃案。移民行管费，就是移民干部的工作经费。
几位党组成员眼睛红红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心情格外沉重，因为，问题出在移民系统内部，教训极为沉痛。人们有理由问：移民局是怎样抓移民资金的管理和监督的？移民局是怎样抓干部职工教育的？移民局用的什么人？用一个赌红了眼的赌徒去当掌管大量现金的出纳，这不是用一只穷凶极恶的老鼠去监守粮仓吗？
是监管机制不健全吗？不是。从中央到地方，设立直接监督移民资金使用的部门，从副部级一直设立到科股级。各种措施、各种手段都用上了，就是要维护移民资金使用的严肃性，担心移民资金出了问题，不好向全国人民交代，不好向纳税人、交电费的人和支持三峡工程建设的人交代。
党组扩大会从深夜一直开到凌晨……
市委书记的批示是很明确的，“各级领导均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夜，一个个电话飞向库区各区、县移民部门，市移民局党组成员星夜兼程，分别于第二天分点、分片召开了区、县移民局长紧急会议，传达了市委的有关指示精神。
很快，公安机关抓获了赌博团伙，100多万移民资金也一分不少如数追回。但是，这个案件在社会上造成了极为恶劣的、难以挽回的影响。
甘宇平对我讲了一个细节，“女赌王”王素梅在交代了问题之后，对看守她的干警说：“都快过年了，我的问题也都说清楚了，我该回单位上班，该回家过年了吧？”
王素梅这个法盲，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赌博真是万恶之源啊！她36岁，在本命之年因赌博开始了漫长的铁窗生涯。
可是，“王素梅案件”发生不久，以“鬼城”闻名天下的丰都县又“闹鬼”了。
三、鬼城一封匿名信
1996年3月，宋原生就任国务院三峡建委移民局副局长（现任国务院三峡办副主任），主要的业务是指导重庆、湖北两省市三峡移民工程的规划、咨询、监理、建设管理、科研等工作。
1999年4月6日，宋原生主持的移民工程质量年度检查工作在宜昌启动。参加检查组的有移民局、建委、水利、地质、质检等方面的单位和专家，将对移民在建工程的地质安全、前期准备、合同、设计、招投标、施工、监理、验收，以及有形建筑市场建设等方面在执行中是否合规合法作重点检查。
在宜昌南湖宾馆召开的会议上，宋原生强调：移民工程成败的重要环节之一是质量，其质量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三峡工程的成败！移民工程的质量情况，将折射出许多方面的状况，如地方政府管理效率，移民部门是否“讲学习、讲政治”，贯彻政策规定和质量意识水平，建筑市场是否有序规范，群众和社会各界是否满意，行业风气中是否讲正气。他一再强调了必须按照国务院基础设施质量工作会议的精神和要求来开展工作。
此前，重庆市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彩虹桥垮塌事件。
宋原生有记日记习惯，在这一天的笔记本上，他记着这样的字句：“质量检查，首先是为了肯定成绩，增强信心，巩固提高；而不是不见成绩，只找问题。当然，发现问题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4月7日，他带领检查组向巴东县出发，召开座谈会，检查文件资料，深入工地察看。一路向上游各县行进。
4月10日下午1点，宋原生一行乘“飞鸿号”水翼船到达丰都老县城。在6个小时的路途中，宋原生回顾几天的工作，在笔记本上记录了这样的字句：“此次检查，不在于检查出几个问题工程，而在于发现管理上的不足、漏洞，制度上的不合理之处，以及不利于质量保证方面的管理缺陷。”
宋原生个头不高，脸色微黑，瘦瘦的体形，显得精明强干。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踏上丰都的码头。刚下船，他就眺望隔江的、正在抓紧时间兴建的新县城。看得出来，他对移民工程的进展相当关注。上了岸，检查组立即在董副县长和李副县长，以及移民综合开发区管理委员会的配合下，开始审看资料。
11日上午，在小雨中，宋原生一行到工地检查了寨子沟大桥、龙河大桥、丰都大酒店、统建住宅等重点工程。他们爬脚手架，下基础坑，工作态度严肃认真。“房子不修好，移民就不会搬迁，这是个简单的道理。”他的言行被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11日下午，在听取县政府和有关部门的汇报后，他强调实行项目监理的重要性，要求地方更多地从政治上、业务上支持社会监理工作，要求质检站履行好职责，要求搞好县建设委员会监督与移民监理之间的协调。
12日上午，检查组召开内部会议，对丰都的情况进行小结。重庆市移民局负责人张洪光充分肯定了检查工作的意义。在座11位同志针对丰都的情况，做了实事求是的发言，也对丰都大酒店没有执行监理的问题进行了讨论。
工作似乎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中午，宋原生回到所下榻的丰都宾馆三楼的一个套间，刚进房间，电话似乎感应到他的进门，铃声便急促地响了起来。“你是国务院三峡建委下来的？”“是的，我是宋原生。请问你是谁？”“我有重要情况向你检举揭发。你们到丰都，让你检查的都是没有问题的工程，有问题的工程没有给你们检查。国土局长黄发祥发包的丰都建材综合市场，项目由私人设计，质量低劣，梁上全是裂纹裂缝，有的领导支持亲属炒移民安置区的土地。你们会去检查吗？”“我会去的，你对自己说的事情负责吗？怎么让我相信你？”
“你看了就知道了。”“那么你是谁？”“我不能告诉你。”简短的通话就这么结束了。
这个神秘的电话在宋原生脑海里搅起了阵阵涟漪，是谁在观察着检查组的行踪？而且对检查组的举动了解、计算得这么精确？宋原生感到背后有许多神秘的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个神秘电话的背后一定是对移民工程的关注，是对不良现象的厌恶，也许，这还是这次移民工程检查中的一个意外的“收获”。
宋原生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建筑专业，曾经在原国家建委、国家计委工作22年。毕业实习时，他就曾经与另外三个同学一起，发现了上海闵行锅炉厂主厂房施工中的重大错误，使得施工各方及时修改方案，避免了更大损失。多年来，他参与重大建设工程管理，理论与实践结合，有很强的责任心。
宋原生从中学时代就喜欢写诗，把诗作为抒发自己情感的载体。在他北京住所的附近有一座1576年明朝的古砖塔，俗称玲珑塔，几百年了，历经风雨、地震，仍然屹立。看到古代匠人的杰作，他曾感慨赋诗一首：
夕阳塔影看玲珑，
莲座金刚古刹松。剥落泥佛经浊雨，牵飞沙燕舞清空。
追年四百迎凤辇，逝月五千伴民棚。伟迹因何逢盛世，玩砖弄瓦两袖风。
诗言志，在诗中能读出他对古代建筑匠人对质量追求的赞扬，也抒发出“玩砖弄瓦两袖风”的志向。这次到库区，就是检查移民工程的质量，他对粗制滥造的工程尤为深恶痛绝。
1997年大江截流之前，胡锦涛同志在考察三峡工程时强调，要把工程质量摆在高于一切的位置上。针对存在的问题和薄弱环节，加强对施工人员的培训，切实把好材料关、技术关，不断完善质量监督和保证体系，高水平、高质量地建设好二期工程。
1998年12月，朱镕基到三峡考察时强调，三峡工程是“千年大计，国运所系”，质量是三峡工程的生命，质量责任重于泰山。他还告诫说：任何一点马虎都会遗祸子孙。
1999年初，在全国基础设施建设工程质量工作会议上，朱镕基强调：“抓好工程质量管理，是当前经济工作中一项关系全局的重大任务，各地方、各部门必须高度重视，坚持严格要求、严格制度、严格管理、严格责任，要以对国家、对人民极端负责的精神和一丝不苟的态度，扎扎实实把工程建设质量提高到一个新水平。”
宋原生的笔记本上，记着中央领导人关于工程质量的指示。
谁知一到丰都鬼城，就有人向他举报新县城的工程质量问题，而且矛头直指县国土局的工程。这位“神秘人”到底是什么背景？他为何不愿透露姓名，为何不愿直接见他，为何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这里有什么鬼？他暗中思量，要把事情搞清楚，表面上不动声色。
下午开会前，他叫县移民局准备一辆车，也不说有什么用。到4点钟，他立刻结束会议。他要求重庆市移民局副局长陈联德、监理中心主任刘俊林一起上车。车开出院子，他要求向左转。此时他才告诉同行的人，马上过江到新县城工地，检查新县城建材综合市场。雨还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工地格外湿滑。建材综合市场是一座三层建筑，冷冷清清，大门木板是用铁钉封死的。宋原生果断地踹开两条木板，首先钻了进去。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顶层的每一道梁上，隔20厘米距离就出现裂缝。直观估计，他判断是钢筋混凝土梁的配筋不足，致使裂缝过早出现，从柱子的牛腿承重处，存在许多压碎的现象，说明混凝土抗压能力严重不足。这是一个豆腐渣工程，而且是一个应该报废的工程！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中央三令五申严厉惩治对工程弄虚作假，以高度的责任感对待移民工程的情况下，竟有人敢在一个县城造出这样的“豆腐渣工程”！
宋原生仔细检查着这个粗制滥造的建筑物，感到一阵阵心痛，当即要求刘俊林尽快摸清情况。
神秘举报电话证实了事实的准确性，宋原生对打电话的人已经有了几分信任，他隐约觉得这位神秘的举报人一定还会来找他。果然，他回到房间不久，电话铃响了。
“请问领导，你到市场去看了吗？”“看了，你说得对，工程质量是有严重问题。”“我有一封检举揭发信。请你亲自交给朱镕基、尉健行和中纪委，行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说的都是事实，只要你对自己说的负责，你说交给谁我就能交给谁。你到底是谁，希望能告诉我。”“……我是质检站的人，但不便告诉你姓名。”“那你的举报信怎么给我？”“你晚上在不在房间？”
“我晚上要开会，大约晚上8点散会，我在房间等你好不好？”“好的。”
宋原生以为，双方有了信任感，这个约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晚上的会，他只是谈部分移民工程监理不到位，要求丰都县刻不容缓拿出整改措施，并对库区移民工程存在的一些问题提出了更为严格的要求。
晚上8点，他宣布散会。
回到房间，他没有开电视，守着电话机，聆听着门外的动静，等待这个神秘人的叩门或电话。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在静寂无声之夜，这每一分一秒都显得如此漫长。几分钟过去，这位神秘人没有出现，是改变主意了？还是在门外踌躇？他打开房门看了看，廊道上空空如也。在案件举报中，一般人都不愿说自己的真实姓名和真实单位，遮遮掩掩，其实也是举报人的一种自我保护。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宋原生迅速接听电话，神秘人的声音传出了听筒：
“你是宋局长？”
“是我，我在等你。”他听出了神秘人的声音。“我已经把举报信送到你卧室的桌子上了，一共是三封信，你看了吗？”
“没有看到。你不要放电话，我去看看有没有。”宋原生回到房间还没有来得及进卧室，也就不知道有没有。果然，他在卧室内发现了三封没有封口的信，赶快回到了电话机旁。
“我拿到信了，你愿意到我房间来谈吗？”这位神秘人说了一声“再见”，电话就断了。展开一封信，神秘人揭露的事，时间、地点、人物都非常具体，可信度很高。从程度看已达到触目惊心的地步，在三峡库区发生这样的事件，是对人民犯罪，是决不允许的，是不能容忍的。肆意犯罪和主张正义之间，一定存在着激烈的斗争！
宋原生抑住愤怒的思绪，冷静一想，神秘人为了交这三封举报信，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这么谨慎，那么被举报人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对其恨之入骨，一定会想法弄毁这些信。在这些犯罪分子的后面，很有可能布有一张黑幕。他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寻思着下一步的行动。对伤害库区人民利益的事，就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一定要尽快撕毁这张黑幕！
回想这次到丰都前前后后的工作，他知道自己的行踪是被人严密关注着的，什么时间到丰都，几时入住宾馆，几时开会，几时回到房间，他去没去检查建材综合市场工程，这个神秘人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