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倩是我的大学同学,典型的城里小姐,个头较我矮,身材匀停,鸭蛋脸,扁平嘴,一双大花眼,两缕浓淡适度眉,白白净净的皮肤,在女孩子中不能算是太漂亮,但也绝对不丑。我们原本仅是同学关系而已,后来班里同学与同学之间,因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生出了乱七八糟的龃龉。
我为人内向木讷,不善在言辞上争锋,喜好读书,爱舞文弄墨写几句歪诗,个别方块字居然溜上了报纸。我不知是因此招人妒忌了?还是讨了别人的不喜欢,被班长视为不入眼之辈,屡被数落挖苦讽刺编排。文倩挺身而出为我张目,大有剑湖女侠的风采。这让我从心里感激之余,陷入了对青春情色之事的虚幻梦想。为此,我鄙薄自己,以赖哈蟆想吃天鹅肉来冷却胡思乱想。
文倩的家如果以学校定位,与我是一路,只是路程要远我二百多公里。我们曾经有过一次同路乘火车的经历,不过那是和别的同学在一起。
大三的时候,由于暑假没回家,寒假时我早已归心似箭,早早就相约好了几位同行的同学。
就在我准备动身的前一天,文倩到我的宿舍,说要推迟一天回家,为了等她哥出差回来,往家里带点东西,希望我能多留一天,帮个忙,与她路上也有个伴。文倩言辞之恳切,外加女性娇弱的情态,我义不容辞答应了。文倩为了感谢我的牺牲精神和热血情怀,要做东请我到一家小餐馆吃饭。我惊喜又慌乱,推辞再三,最后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饭店,在一处僻静角落坐了下来。文倩盯着我的眼睛,笑盈盈问我想吃点什么?还说这种机会仅此一次,错过了,没有后悔药可吃的。我斜了目光,脸上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肌肉似乎都如开了锅的水,咕嘟嘟地翻动,“机会“两个字更让我悟出了多重的意味。
我说吃饭贵在一份心情,菜嘛越简单越好。文倩问我在家中平时最合口味的是什么饭菜?我说:“要说家乡菜中,最属杀猪那一天的猪肉烩酸菜,那才叫香。你吃过吗?“文倩摇头说没吃过,又问我是怎样一个香法?我说:“那烩菜的肉肥而不腻,菜油而爽口,土豆又沙又绵,吃到嘴里肉香、菜香直入人的七窍,而且第一口的香味,直到你吃饱了都不会减弱。“文倩说:“嘿嘿,看把你香的,我都快要被你说的流口水了。什么时候能请我吃一顿啊?“我没有正面回答,绕开话题故作潇洒说:“我只是跟你开个一玩笑,想调动一下吃饭的胃口,吃什么菜由你按自己的口味安排就行了。“
文倩要了一个沙锅红烧猪肉,又要了一道青炒蒜苔,还问我喝不喝酒?我心里窃喜,又不敢过分奢求,坚决表态不喝。
吃饭中间,我努力控制自己,还是不能掩饰吃法上的贪婪之相。等到胃里的馋虫终于获得了一份油腻的满足,我的手和嘴才慢了下来。文倩微笑着注视着我,让人好生难为情。
我说:“肠胃的缺口实在太大了,饭菜都让我一个人给吃了,你可不要笑话啊。“文倩莞尔一笑,说:“你吃饭可真香,狼吞虎咽,我跟着你今天也没少吃呢。“我说:“不瞒你说,上初中那年,春季队里播种小麦,我给队里拉牲口,一天跑下来,能吃五大碗面条。“我突然想暴露一下自己,这般说了却又有点后悔,毕竟面对的是一个姑娘家。文倩饶有兴致说:“我今天才知道你平时不与人争的原因了。原来你是一个天生的大肚汉。“我说:“你看,笑话我了哇!这都是饥饿造成的。“文倩说:“你不要误会,我听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有这肚量,将来肯定前途无量。“我自嘲说:“剩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了,到时能分配个差不多的单位就算烧了高香,还谈什么前途。“
我们之间的话题离开了吃的轨道,文倩说她将来想留在省城,问我想不想留到省城工作。一句话说的我心事重重,气馁地说分配的事想也是瞎想,只能听天由命了。文倩慢悠悠地说:“那就看你如何表现了,要是请我吃一顿你们家乡的猪肉烩酸菜,也许就能得尝所愿。“我顺口说:“吃一顿饭还不容易,只要你敢跟我去我们家走一趟就行。“文倩只是一笑,避而不答我的话。
第二天的路上,我的表现欲从来没有过的强烈,与文倩从普希金说到巴尔扎克,从莎士比亚说到李白,交流的不亦乐乎,对周围人的目光不以为然。
文倩审视着我说:“平时见你很少说话,连别人的指责也不辩解。今天可是反常了,滔滔不绝。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这个疑问让我清醒了一些,夸夸其谈的余势还不能立马刹住。我反问说:“那么你以为呢?“文倩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滑头。“我说:“平时的我心理负荷重,脾性中隐忍与达观构成了我社会的一面。今天与你在一起,我是纯粹的坦荡荡,激情得用文学术语来形容,可以说是裸露的、泛溢的、有甚是犯滥的。“文倩眼里的光泽在变,似乎有心事生成,话语随着少了。
车窗外,夕阳西下,旷野一望无际,列车的哐哐声在耳中规律又单调地响着,我们共同的沉默,让飘扬的兴致回归到现实中来。文倩问起我的家庭情况,我经过短暂的矛盾,低调地讲述了自己农村的家,讲述贫穷但永远美好的往事,讲得我一度被自己所感染,眼睛都有点湿润。讲述也让我想起了晴梅,心情因此沉重了几分,只好努力在脸上保持一份平静。文倩在我的影响下公开了她的家庭情况,说她的父亲是个什么单位的领导,这一点我早有所闻。她的母亲在当地医院工作,她在兄妹三人中最小,上面两个哥哥都已参加工作结了婚。
对文倩家庭背景的了解,增加了我对她建议留省城想法的可信度,也诱发了我的幻想。心想自己如果也借助文倩的渠道,是不是也能如愿呢。我几次想试探这个话题,却终没说出口。我不想表现的过分随便,心上却由此生成了一个小算计。
下车前,我嘱咐了文倩一大堆话。文倩只是微笑地看我,也不说话。下到了站台,我向文倩挥手,她只是爬在窗前微笑不语。
天阴欲雪,空气中水气很浓,风若有若无,寒冷却无处不在。走上了回家的那条土路,雪开始飘了,扬扬撒撒。挺立在路边雪中的树木,静穆而又飒爽,似乎在感觉落雪的美好。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我想起了当年搬家来时的情景,令人感到熟悉又亲切。
我兴致勃勃地正走一段,倒走一段,欣赏着落雪的无声,和自己留下的不规则脚印。远远的有几辆胶车的影子在移动,我放慢了脚步。车子越来越近,骡马身上的铃铛声清脆入耳,响鞭在空中炸响。赶车的把式身上都裹着白的羊皮袄,坐在车辕的前板上,他们中间有人用纯粹的地方嗓音喊着歌曲。随了一阵哐啷乱响和喧腾,加上牲口鼻息响亮的喷气吸气声,四套马拉胶车带着一股牲畜的汗腥味,很有气势地驶过我的身边。
最后一辆都跑出了十多米的距离,戛然停了下来,赶车人身子一挺,跳到路上打着手势招呼我。乡音耳熟,我眼睛一亮,认出了刘三亮。
我和刘三亮坐在车左右辕板上,随了车子的颠簸边走边聊。这些车辆就是队里的副业组,因为临近年关,拉运的活不多,队长赵黑同意先行撤回村里,说等过完年再出动。我问刘三亮副业组今年给队里创收情况。刘三亮说还凑合吧。得知村里今年分红比去年又高出一截,我心里很高兴,忘了说话的对象,夸了赵黑队长两句。刘三亮嘴扁了扁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