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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带酒的枪口

几天之后,两名穿制服的公安骑着自行车,在中午刚刚收工的当口进村了。他们先到赵队长家停留了一阵子,随后就径直到了刘三亮家。闻讯而来的大人娃娃跟了一大片,那阵势大有点雄纠纠气昂昂,如上战场的样子。

正在自家猪圈挖猪粪的刘三亮,听见闹哄哄的声音,探头一看,联想到上次上排干的经历,头皮一下子抽紧麻木起来。他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猪食槽上,嘴里还自我鼓励说:“球的,怕甚呢。他们能把爷爷咋样!“为了镇静自己,刘三亮点了一支骆驼烟,猛吸了两口。

两名公安制服一样,年龄一大一小,大的脸黑,小的面嫩,抢在前面用装腔出来的威严嗓音对着屋门喊话说:“刘三亮,你出来,跟我们到公社派出所走一趟。“黑玉英闻声出来,紧张的嘴唇发抖,结巴说:“我,我男人不在家,他又怎么了?“小公安说:“怎么了!他犯了流氓罪,不是蹲大狱,就是死罪。“老公安说:“叫他出来,躲藏是没有用的。“黑玉英被吓懵了,又想不明白究竟是啥事。黑脸公安说:“我们是县公安局的,你男人刘三亮在村里偷看人家女同志上厕所,还耍流氓。“黑玉英不敢相信,自言自语说:“根本没有的事,老天爷呀!这又是谁陷害我们家啊。“黑脸公安说:“没有人陷害,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叫他出来,跟我们到县公安局接受审问。“黑玉英心里没底了,一时忘了刘三亮是在猪圈里出粪土,试探地说:“我男人真的不在家,等他回来了,我告诉他行吗?“从屋里出来的小女儿听了,童言无忌说她爹就在猪圈里。

刘三亮被发现了,他凭着一股子横劲站起来,几乎是麻利地翻墙而出,晃着身子走向迎面而来的两位公安,说:“我就是刘三亮,我没有耍流氓,你们是政府,不要信口开河污蔑我。“两个公安大感意外。黑脸公安审视着说:“行啊,嘴还挺硬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小武,给我先铐起来,带回局里再说。“刘三亮没有反抗,只是本能的躲了两下。小公安诈唬说:“我给你说,识相点,不要让我们动手。“刘三亮说:“你们不能给我戴这个东西,我又没犯罪。“

黑玉英跑上来,挡在刘三亮的前面,“你们是公安,公安不能不讲理,不能不分清红皂白就抓人,对不对?“黑脸公安脸一下子更黑了,大声说:“我们来是执行公务,不需要讲理。你男人要是走,那就乖乖的跟上我们。要是不走,我们只能强制执行。对偷看女人上厕所的流氓犯,我们没必要客气的。“

刘三亮高声嚷着说冤枉,指责公安胡说八道,举起来的手却出其不意,被小公安一攥一拧,咔地一声锁上了铐子。

戴上铐子的刘三亮没做反抗,心里明白怨有头债有主,一时怒气勃发,大骂赵黑是王八旦,是贪污犯,是流氓队长。黑脸公安命令他住嘴,刘三亮红着眼,扯了嗓子扭着脖子嚷说:“凭什么不让我说,我就要说。****奶奶赵半脸,你诬陷老子耍流氓,你自己才是真正流氓。你有本事就来和你刘爷爷一对一的干。你有本事你就站出来和你刘爷爷对证啊。你不敢来,呸,你个王八旦,爷爷****十八辈的祖宗,咒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人群中的赵家年轻人不干了,与刘三亮言语对骂,七嘴八舌推搡拥挤近于骚动起来。

黑脸公安从胯部熟练地掏出手枪,大喝一声,同时枪屁股在刘三亮的腮邦上一砸,吵嚷的人们顿时哑口了,看着血从刘三亮的嘴里流了出来。黑玉英见状,啊呀一声扑上来保护自己的男人。小公安一躲一推,劲使得巧,黑玉英一闪,跌了个嘴啃泥,爬起来时头发乱了,衣服沾了许多泥土,情急之下,放声嚎啕,如撕心裂肺一般。几个女娃也跟了放声大哭。现场气氛由刚才的混乱,转成了无人言语下的多重奏嚎哭。闻讯而来的村人更多了,黑脸公安怕把事闹大了,押了刘三亮往院外走,黑玉英跌倒后借爬起来的劲,一把抱住了刘三亮的腿揪着不放。小公安掰不开黑玉英的手。黑脸公安让人去找队长赵黑,要求村里派一辆马车来帮助押送犯人到公社派出所。

等了十多分钟后,马车没有等来,赵黑趿着布鞋,披一件黑中山装,嘴里叼着烟卷慢吞吞走来。已被揪到院外的刘三亮瞬间恢复了精神,唾出嘴里的血沫,含糊不清地又骂开了,大有挣脱了和赵黑一决雌雄的样子。黑玉英连滚带爬站起来跑到赵黑面前,腿脚发软差点跌倒。赵黑出手扶了一下才站稳。

黑玉英说:“赵队长,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乡里乡亲的面子上,你跟上面来的人说说,饶了我们娃娃他爹吧。只要不把人带走了,你说什么都行。“刘三亮此时不骂了,沙哑着嗓子喊叫不让老婆说软话。赵黑瞟了刘三亮一眼,目光一收盯着黑玉英说:“你这是说哪的话,这事我还是刚才知道的,人家上面来抓人,就怕我说了也不起作用。人家说他犯了法,犯了法那就是有罪的人。这是政府的执法行为,不象以前那些事,那都是村里的纠纷,属于村务的范围。现在我也是没办法了。“

赵黑的话说的不露声色,表面看起来是回答黑玉英,但大嗓门让众人都听见了。

黑玉英戛然而止了哭求,挺直身子,含而不露地威胁说:“我娃他爹犯没犯法,还不是你赵队长说了算。要说那样,我也可以去告你犯法的事。“说完,黑玉英拍着身上的土,再不去面对赵黑,两手各拉了一个娃往屋里走,快进门时才回过头来说:“我娃他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家子就都不活了。赵队长你看着办吧。“

赵黑被将住了,嘴咧了咧终没有说出话来。随着屋门哐啷一声关上,赵黑被刺激得愣了片刻,一丝惭愧漫上心头,不由摇了摇头,走过去把黑脸公安拉到十几米远的地方,两人嘀咕了一阵子,还不停地用手比划着。

回到刘三亮身边,黑脸公安说:“队里的胶车出门了,这个流氓犯又不肯走,咱们只能等公社的警车来拉人。“小公安疑问地眨着眼,很快明白过来,“那咱们就走吧,把这个家伙先押到赵队长家,等中午吃了饭再说。“

两名公安一边一个揪着刘三亮肩膀上的衣服,扭着胳膊连推带拉来到了赵黑家,找不到囚禁的地方,小公安灵机一动说:“咱们干脆把这个家伙和这棵果树捆在一起,让他面树想着怎么坐牢吧。“黑脸公安说:“行,这是个好主意。小子再有本事,他也脱不开这棵树的,咱们可以放心睡一觉了。“

刘三亮的手铐被打开,两个手臂在命令声中抱住了树杆,从另一头咔地一声重又被铐住。这时的刘三亮不骂了,脸色阴出恶狠狠的表情。赵黑招呼公安进屋坐,出来轰走了跟着看热闹的人,喊叫饲养员去杀一只当年冬天生的羊羔子,又让另一个年轻人到队里的仓库取几瓶酒回来。完了,赵黑故意站在院子里抬眼看中天的太阳,唾了一口后回了屋子。

屋门和窗户都打开着,公安和赵黑的对话清晰地传到院子来,可惜内容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和一些不知来路的小道传闻。刘三亮胳膊套着树杆极不舒服,便试着往下滑动,直到屁股挨地,双腿盘着树杆,身子前倾坐下来,脑子里嗡嗡地响,闭目想着自己的处境,心里才开始害怕起来。

中午的太阳越来越热,树上有麻雀和昆虫在活动,不时落下一滴不知什么东西。

刘三亮开始出汗了,额头上一片亮晶晶,集在一起就形成了汗珠子,顺着脸往下滚动,痒痒的好难受。来赵黑家的人进进出出都要看一眼刘三亮,只是谁也不与他说话。

一个多小时后,在黄脸婆的张罗下,屋里的人开始了吃喝,炖羊肉的香味飘进刘三亮的鼻子,着实让人馋涎欲滴。刘三亮天生嘴馋,此时闻着肉香冲鼻,要不是腮帮子因嘴抽动,引发刚才的伤痛,他差点就忘了自己的处境。

刘三亮受不了了,从树的根部往上挪胳膊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喊叫说:“把我放开呀,我要尿尿,我要拉屎。“屋里的说话猜拳声停了下来。一阵窃窃私语过后,小公安走了出来,喝得红头胀脸,指着刘三亮的眼睛说:“小子,放乖点,你要明白,你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是个流氓犯。犯了这种罪的人,要拉要尿,只能往裤子里拉尿了。你不要再喊叫,也不要影响我们吃饭,再叫小心我出来一枪毙了你的小命。“训完话,小公安转身回了屋,很快猜拳行令吆五喝六之声又开始了。

刘三亮含糊不清地骂了两句,一时也没了辙。黑脸公安出来上茅厕,赵黑相随了一起过去。两人脚步都有点趔趄,返回路过刘三亮时,黑脸公安斜了一眼他,很顺手就是一耳光,嘴里还嚷着说:“给我立正,站好了,妈的,还敢给我乱叫,等到了局子里,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赵黑忙拉了黑脸公安说:“不要生气,咱们回屋里,你输的酒还没喝呢。“黑脸公安一嘴酒气,身子摇晃着说:“赵队长,你是个好人,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哥们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就是你的事。像这种不知死活的无赖东西,坐牢,枪毙,都由我来给你收拾。“

刘三亮觑着眼睛不敢吱声,心智麻木地看着赵黑扶老公安进屋去了。

屋里又传出赵黑让酒的声音,和试探性大声询问流氓犯的判刑程度。黑脸公安说:“判什么罪,那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流氓罪和***罪一样,今天逮回去,明天就可以枪毙。“赵黑讶异地说:“不会这么严重吧,法院不开审就可以毙人?“黑脸公安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执法可以先斩后奏。只要是犯人反抗,或者有逃跑的迹象,开枪打死了不但无错,还能立功呢。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出去就把这个流氓给你枪毙了。“赵黑忙说:“可不能这样,咱们还是喝酒,喝酒。“黑脸公安喝多了,似乎被赵黑的疑问话挑起了斗志,当时提了枪就走出屋来。

刘三亮听得非常明白,看见黑脸公安提着手枪,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吓得啊呀呀乱叫起来。

黑脸公安踢了刘三亮一脚,哈哈笑说:“你还算人啊!现在你******连一条狗都不如了。狗杀了还能吃肉呢。你刚才不是想跑吗?你不是还挺会骂人的吗?你再放嗓子给老子喊叫呀?“枪指着刘三亮的额头说:“小子,你咋不喊了?不骂了?咋,是怕死了?哈哈哈,我现在就放开你,你再去偷看女人上厕所如何?“刘三亮眼睛盯着黑洞洞的枪口,瘦长的脸抽搐变化着形状。

黑脸公安拉开了手枪的保险,肥胖的食指抠着枪的板机,一下又一下点击着刘三亮的额头,嘴里倒数着:“九、八、七、六、五。“刘三亮双腿一软,身体下滑窝在树的根部,牙嗑牙喊着:“不要呀,不要呀。“黑脸公安阴阳怪气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怕死呢,原来也是个虚心的萝卜。怕死就好,就先留下你的狗命。“跟着大喝一声说:“小子,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把臭嘴紧闭上,要是再露出一点声音来,我就让你的脑袋开花,舌头掉出嘴外来。“

赵黑适时出来,把黑脸公安举枪的手压低了。刘三亮惊恐不已,摇头又点头。那一刻他真的害怕了,因为一个拿枪的醉汉,嘴里说的和行动往往容易错成一致。

赵黑的老婆出来了,战战兢兢说:“六柱,这个院子里你可不能给我闹出人命来。“黑脸公安嘴里好象噙着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没事,我给这家伙先上上课,等一会儿吃完了饭,打开他的手铐,拉到沙漠里再枪毙。“

说是等一会,黑脸公安右手拿枪,左手从歪斜了的身体一个兜又一个兜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串钥匙,又挨个试着开铐子的钥匙。

刘三亮真的尿裤子了,尿水从裤腿里热热地往下流淌。赵家的院墙外又出现了探头探脑来看热闹的村人,有的娃娃因为互相拥挤,还骂开了架,有的嘿嘿傻笑不停。刘三亮心里念叨着自己的女儿和老婆,嘴唇紧咬不敢发出声。黑脸公安找到了钥匙,几次捅不开手铐。

刘三亮突然受惊了一般,躲着绕着,忍不住带了哭腔说:“同志,我可没跑,也没反抗啊。你还是,你还是回去吃饭喝酒吧,我、我、我保证按、按、按你的话去做还不行吗?“黑脸公安嗯了一声,拉长了声音,斜眯住眼睛,恼怒地说:“谁让你说话了,谁是你的同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啥货色,跟我们称起同志来了。我告诉你,跑没跑?反抗没反抗?你他妈说了不顶用,我们说了才算。明白了吗?“刘三亮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彻底服软说:“当然,当然是你们说了算。可是我冤枉啊,是他、他们诬告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啊!“

黑脸公安双手叉腰,用一种很关切的声音小声询问说:“你没耍流氓,那你眊人家厕所那是干啥呢?“又说:“那你还为啥四处对人说,你看见了哪个啥了?你这不是贼不打自招吗?“刘三亮急急辩解,又指着站在一边的黄脸婆,说:“我向天发誓,那都是我编的,全都是编的,不信你问她本人。“黄脸婆一口碎唾沫吐到了刘三亮的脸上,说:“你个牲口。你现在嘴软了,造谣污蔑我的时候,你怎么没来问问我。快四十岁的毛驴岁数了,一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作践老娘我干什么呀!“刘三亮懵头懵脑,乞怜地说:“这事,我还是因为那事心里不平,才兴口胡说的。你和赵队长大人大量,跟公安同志说说,放过我这一次吧。“黄脸婆啐了一口,说:“你这种人,狗改不了****,走到这一步,都是你自找的。我凭甚给你去求情。我们不管,你死了都活该。“

黄脸婆这一说出了恶气,丢下话回屋去了。几个陪酒的村人都走出屋来,和赵黑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将黑脸公安劝回了家里。

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喝多了酒的两名公安被赵黑安排在自家的炕上睡觉。黄脸婆一边收拾饭桌盘碗,一边打开了屋子的后窗,让穿堂而过的风清理满家的烧酒味和羊肉膻味。赵黑红着半张好脸,抽动着半张布袋脸,坐在炕沿边上抽卷烟,一棒接一棒,吸得时候眼睛微眯,吐得时候眼睛紧闭,静静地想着一桩心事,也在享受着一份心情。满足之后,赵黑走出门来。刘三亮见机叫了声队长。赵黑站住了,被酒喝红的眼睛盯着刘三亮足足有一分多钟,扭过头二话没说走了。

半个多小时后,黑玉英脚步匆匆来到赵家院子,手忙脚乱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了男人的手铐。长时间的太阳晒,加上身体窝曲,刘三亮的脑袋嗡嗡地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老婆的举动发呆。

黑玉英急急说:“你还傻什么呢?想坐着等死呀!“拉起男人就往自己家走。一回家门,看见赵黑盘腿坐在自家的炕上,刘三亮更糊涂了。赵黑直着脖子,拉长了脸说:“你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问,收拾上两件衣服,先到外边躲上两天。其它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有我给你担着。“刘三亮明白过来,提了老婆收拾好的一个布包,当时就匆匆地出走了。

几天后,黑香娥从二十多里外的红光村回到了一碗村,和黑玉英在家里叽咕了一晚上。黑玉英又到赵黑家问询了公安的情况。赵黑目光直直地盯住黑玉英的眼睛说:“你们也太急了吧,这么大的事,这才几天时间。我给你说,现在人家公安还逼着我要人呢,我明天还准备再去一趟县里,找人看能不能了断了这件事情。要是摆不平了,后事谁也说不准。“黑玉英说:“赵队长,我姑妈回来了,他说你是我们家的恩人,让我们全听你的。要是事情平安过去了,我们一家会报答你的。“赵黑语气平和了,说:“啥恩人不恩人的,这事闹到现在这一步,我也是没有想到啊。要不这样吧,我写个字条,让刘三亮到县城和梦生他们一块给咱们村搞副业去。干上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黑玉英喜出望外,接过赵队长的字条,千恩万谢,出门时差点让门槛给拌倒。

院子里黄脸婆提着猪食桶,看见黑玉英兴奋得脸色泛红,脚步轻飘飘出了院门。黄脸婆怔了片刻,嘟哝着骂了句:“狐狸精,一脸的婊子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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