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露出一丝淡红的光芒，太阳就要出来了。
李槐本想问陆伯常要等的人是谁？但忽然觉得已是多余的，要等的人既然要等，要来的人自然会来，既然是多余的，又何必问？
程名扬看着东边的天空，淡淡道：“想必马三爷现在已在梳洗了，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他这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但谁都明白他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他转头看着陆伯常，还是用他那种淡淡的语气问道：“难道你不想看看马三爷的大刀？就算你不喜欢他的大刀，起码也应该看看他能在昔年魔门最高深的功夫上过得了几招吧？这种机会并不多。”
陆伯常沉思片刻，道：“我们本是两种人，但今天为了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但也只有这一次。”
程名扬笑笑道：“就一次。”
陆伯常道：“今天过后咱俩就各不相欠，桥归桥，路归路。”
程名扬点点头道：“当然，以后就算你想和我合作，我也未见得就会同意。”
陆伯常看着李槐，道：“所以，李老大，你想错了，我陆伯常并不是他的人，也没想过留在这里打探什么。”
李槐紧握着酒杯，道：“但你骗了我们，以楚姑娘的武功，你根本控制不了她，你为什么骗林大掌柜他们白跑一趟？”
陆伯常淡淡道：“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林大掌柜为什么要在富贵银号潜伏那么多年，他又为了什么？”
李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了。
程名扬却替他回答了，“每个人做事本就有各自的目的，所以你们也不要认为谁骗了谁。”
这句话说出来后连程名扬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他脸上有了生气，看着桌上的酒，道：“活了这么多年，大半辈子我一直都活在别人的屋檐下，好不容易今天准备摆次酒，作个东！难道你也不捧捧场？”
陆伯常道：“我只是个仆人，上不了大场面，程大总管又何必难为在下？”
程名扬脸上已露出兴奋的神色，他仿佛越想越是开心，道：“陆管家太见外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到的，不但你，李老大几位也非到不可。”
李楠道：“你要摆酒宴？”
程名扬点点头道：“就在今天，就在马家大宅。”
李楠道：“你也要请我们？”
程名扬道：“小弟的朋友本就不多，几位难道就不能给个面子？”
李楠道：“如果我说不的话你是不是就要我的命？”
程名扬道：“那倒不一定。”他朝楚玲扬了扬手，黑影一闪，楚玲的人已站在了他的身边，李楠吸了口气，果然鬼魅般的身法。
程名扬道：“小玲，把你脸上的面巾拿开，见一见几位叔伯。”
楚玲什么也没说，慢慢伸手揭开脸上的纱巾，她也许瘦了些，可是谁也无法否认她的美，那种美并不娇艳，也不绝丽，而是那种仿佛春天湖水里生长的水草，不见得明丽动人，却让人看到就忘不了，无缘无故从心底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怜爱。
程名扬眼里充满温情，柔声道：“爹爹今天要摆酒请客，你觉得好吗？”
楚玲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她一双大大的眼睛正看着桌上的烛光，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程名扬继续道：“但那位披着袄子的伯伯却不给面子，他不给面子爹爹这客就请不成，你可不可以帮爹爹想个法子？”
楚玲道：“他有爹妈吗？如果有，就让他背着他爹妈去。”
程名扬笑道：“就算有，却不在这里，不过他身边的那位正是他亲如手足的大哥。”
楚玲淡淡道：“那就让他背着他的大哥去。”
程名扬笑道：“这办法果然好极了，不过你准备怎样让他背着他的大哥去？”
楚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仍然是淡淡道：“砍下他大哥的双腿，就可以让他背着他大哥去了。”
此言一出，李楠的脸色变了，李槐的脸色变了，就连陆伯常的脸色也变了。
李槐沉着脸，点点头道：“好，的确是好办法。”话音未落，他抓着酒杯的手一挥，杯中的酒已泼向程名扬，杯中的酒最多只够一口，但从杯中泼出来的时候却化作了一条线，酒水连成的一条线，这条线如一把长剑向程名扬的喉咙直刺过去。
有人把这招叫“一线天”，内功精湛的高手可以飞花摘叶，这“一线天”已过之而无不及。
楚玲微一点头，身子滴溜溜原地一转，她宽大的袍袖已随风扬起，滴水不漏的将李槐杯中泼出的酒水卷在袖中。李槐还没看出她这招的后着和变化，楚玲已再转了一圈，身影转瞬便已来到他的面前，他只觉得面前忽然多出了无数个人影，这绝不是眼花，而是楚玲的身法实在太快。
李槐只得脚下用力，足尖往地上一点，整个身子连着椅子一起往后退，但就在他新力未生旧力已老之际，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量已将他掀起，他的身子猛扑在桌子上，楚玲已抓起一支筷子，插进了他的右腿。
李槐惨叫一声，他不怕死，甚至失去一条腿对他来说也算不了什么，但突然而至的疼痛任谁也无法克制的。
本已在隔壁睡着了的老三李松、老四李杨和老五李柳听到惨叫，从梦中惊醒，冲了出来。他们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他们中武功最强的老大李槐此刻正扑在桌上，一名看似弱不禁风的黑衣少女站在他的身旁，神情恬然沉静。一支筷子已刺进李槐右腿的膝盖上方三寸，李槐已不再惨叫，却咬紧牙关，脸上的神情痛苦不堪，血正顺着他的右腿流下来，地面已洇红一片。
“谁干的？”李松一声怒吼，已抽出了腰间的链子枪。
程名扬道：“我干的。”
李松瞪大眼睛看着程名扬，他根本就不相信，程名扬并非一点武功也没有，但绝不可能是李槐的对手，正因为程名扬和陆伯常的武功都平常得很，所以他们三人才敢放心地在隔壁休息，有李槐和李楠看着这两人就够了。
李松看着楚玲，看着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少女，道：“你是什么人？”
楚玲没有回答，又已痴痴地看着桌上的烛光，心仿佛已不知去了哪里！
李槐道：“三弟，收起你手上的家伙。”说完扶着椅子坐下，咬着牙一伸手拔出插在腿上的筷子。李楠满头大汗地取来布巾为他包扎。
李槐看着程名扬，又道：“程总管，你请客可以请得不明不白，我们作客的却不能作得不明不白。”
程名扬点点头，道：“不错，今天我请客并非没有理由，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马家的新主人了。”
李槐看了一眼陆伯常，道：“陆家能答应？据我所知，大小姐虽已不在人世，但她的夫婿陆二公子却还活着。”
陆伯常叹着气道：“这本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低下了头，又道：“只因我家的公子也落在他手上了。”
李槐道：“哦！”
陆伯常道：“所以我才不得不和他演了一场戏，这场戏本是演给郑启航看的。”
李槐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若说天下间还有一个人能阻止他的去路，这个人一定是郑启航。”
“郑启航的飞刀的确很厉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玲儿冒这个险。”程名扬淡淡道：“但这个人以后也不会出现了，你们说我是不是应当好好庆祝庆祝？”
日上三竿，果然是个好天气。
马家大宅已经在眼前，程名扬虽然一宵没睡，但他的精神却很好。他站在台阶下看着朱漆大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
台阶下的墙根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是程姨娘，程名扬的心就像被刺了一下，他默默地走过去，伸手扶起他的妹妹。
程姨娘看着他，忽然道：“你认得我的小龙吗？”
程名扬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没有回答，双手抓着程姨娘的肩，将她扶起来。程姨娘脸色苍白，张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你不是小龙，你不是小龙，我要找我的小龙。”说完挣脱她哥哥的手，赤着脚飞快地往前跑去。
李楠背着李槐和陆伯常数人站在街心看着程姨娘的身影跑远，李槐突然问道：“这是他的妹妹？”
陆伯常点点头道：“是的。”
李槐叹了口气。
程名扬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跑远，他没有追，有些东西本是追也追不回的。
只有楚玲站在一旁，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仿佛这世上的一切和自己都没什么关系。
“郑启航本不该到这里来的。”程名扬道。
没有人问为什么。
程名扬说完这句话就走上台阶扬起拳头用力地擂起大门，他似要将满腔的恨怨发泄出来，大门被擂得啪啪作响，很快门房就将门打开了一线，他发现是程名扬吃了一惊，道：“程……，程……，程先生，原来是你？”
程名扬冷冷道：“三爷在吗？”
门房小声道：“三爷在，但屠杰的死，他只怕不会饶了你，你还是快走吧！”
程名扬冷笑道：“他不会饶过我？很快你就知道是谁饶不了谁。”说完他用力推开大门，大步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