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已十分苍老，稀拉的胡子，花白的头发，连眉毛也是白的。他的表情却很平静，眼神也很柔和，握着扫帚的手看上去也很有力，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那一滩血却红得鲜艳夺目。
那是谁的血？
难道已有人比他们先一步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
这老人难道又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杂货铺看起来已很老旧，铺内的货物也不多，乱七八糟地摆在破烂的货架上，并不大的铺子更显得挤迫。
郑启航已站在铺子前，躬身道：“老伯，你好！”
驼背老人抬起头，打量着郑启航，点点头道：“俺还好。”
司徒靖一双眼睛乱转，察看着杂货铺内的每个角落，手指却指着地上的血，道：“这是怎么回事？”
驼背老人摇摇头，道：“人老了，不中用了，刚才杀个小东西，弄得一地都是血。”
司徒靖道：“你杀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驼背老人手向墙脚下一指。
司徒靖这才看到墙脚下有一条被割断喉咙的黄鼠狼，驼背老人从柜台上捧起一个碗，碗里盛的竟是血，老人一口将碗里的血喝下去，又道：“这黄鼠狼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它的血却是大补，每天早上一碗，喝了能延年益寿，姑娘你要不要来一碗？”
司徒靖看着他嘴角和牙齿上的血，只感到一股血腥扑面而来，几乎要令人作呕，急忙捏着鼻子别过头，连看也不想再看。
林大掌柜看着驼背老人，道：“这里的黄鼠狼想必很多。”
驼背老人点点头：“荒山野岭什么也没有，飞禽走兽却不少。”
白寿涛忽然冷冷道：“我要在这里住几天，明天早上也给我准备一碗。”
驼背老人点点头，伸出一个手指道：“一两银子一碗，你要住几天？”
白寿涛左手已向驼背老人抛出一锭银子，道：“这是十两，算是定金。”
驼背老人将银子接在手里，呵呵笑道：“多谢！想不到有时候银子倒也好赚得很。”说完，他将银子塞进怀里。但忽然间，他就觉得不对劲，白寿涛正冷笑着将手往回一拉，只听“嘶”的一声，驼背老人的棉袄已被撕开，他本已塞进怀中的那锭银子已钩破他的棉袄向白寿涛飞了回去，他这才看清原来银子上竟连着一根眼睛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细丝的另一端仍牵在白寿涛的手里。
“叮”的一声，一柄尺来长的尖刀从驼背老人的怀中掉下，发出一声清响，尖刀精光闪闪，形如狼牙，刀背上一排倒钩，刀柄上则镶着一颗红色的宝石，这哪里是一柄杀鸡屠狗的刀？分明是一柄杀人的利器。
驼背老人的脸色竟没有变，但他的腰忽然直了，身子向后一退，杂货铺本就有一道后门，电光火石间他的身子弹弓似的飞过后门，落进后面的小院子，足尖再一点地，一下子就掠过了小院的墙头。
这样的轻功哪里像个老人？
白寿涛已紧跟着追过去，郑启航跟在白寿涛的身后，林大掌柜的反应也不慢，郑启航刚在后院里站住，林大掌柜已落在他的身边，司徒靖这才回过神，也跟着冲到了后院，驼背老人和白寿涛的身影早已消失，墙外只传来白寿涛的声音：“我去追人，你们快去找楚姑娘。”他说“我”字的时候，声音仿佛尤在墙外，说到“姑娘”两字的时候，声音已是远远地不知从哪里传来。
后院里种着几畦青菜，为了保暖，用一些禾杆松散地覆盖着，靠着灶房的墙角下堆着几堆干柴，郑启航打量了一下，径直走到其中的一堆禾杆前，用脚轻轻地踢开。
禾杆散落，露出一个样貌和刚才那人一样的驼背老人，他靠在墙边，只穿着一件单衣，前胸有一处致命伤口，血已凝固，身子冰凉，早已死去。
司徒靖脸色微变，叹了口气，道：“想必这个才是程名扬雇的店老板？”
郑启航道：“这人不是程名扬雇的店老板，这人是陆家的人。”
司徒靖皱眉道：“锦城陆家的人？”
郑启航道：“陆伯常探听到这杂货铺后，把程名扬雇的人换了。”
林大掌柜道：“陆管家既已知道这杂货铺老板是程名扬雇的人，自然不能将这人留在这里，当然得换成自己的人的。”
司徒靖皱眉道：“我刚才看到那人在擦着地上的血时虽觉得可疑，但是看到那条黄鼠狼时却几乎被他骗了，林伯伯，你可知白伯伯是怎么看出了破绽？”
林大掌柜淡淡道：“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破绽，但他在喝下那碗血后，说话时口里呼出的热气化成的白雾却淡了，显然血已变冷，所以那条黄鼠狼应该被他杀了已有一段时间，而且他已打来水，还拿着扫帚在擦地，试问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他取了黄鼠狼的血为什么不趁热喝下？为什么偏要当着我们的面喝？因为那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可知地上的血根本就不是黄鼠狼的血，别看你白伯伯这人平时尖酸刻薄，心思却细密得很。”
郑启航道：“那条黄鼠狼本就是个烟幕，如果你是自己一个人，你可能已死在他的刀下。”
司徒靖立即有一种全身冰凉的感觉，但还是忍不住反驳讥讽道：“难道你也看出他的破绽不成？”
郑启航叹了口气，道：“就算我能看出，那又如何？。”
“你为什么不出手？”司徒靖道：“虽然那人的易容术很不错，但你却看不出，看来你也高明不到哪里。”
郑启航没有解释，淡淡道：“如果你杀了一个人，地上留下血迹，若要人看不出来，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司徒靖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地板换掉。”
郑启航点点头，道：“不错，这里的地板都是就地取材，用的是打磨后的青石，青石上的血迹只可以洗淡，不能完全洗去，眼力好的人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带有血迹的石板换掉。”他想了想又道：“但要换掉地上的青石却不容易，这里每一块青石的形状都是不相同的。如果我所料不错，刚才那人也就比我们早来一点。因为陆管家找到楚姑娘后觉得她住的宅第太显眼，所以将她安排到另一个隐蔽的地方。刚才那人想必已到过楚姑娘的府上，却找不到楚姑娘，但他却知道这里有个杂货铺，这里的老板是程名扬雇请的人，所以到这里逼问他楚姑娘的下落，但这老人却宁死也不肯说，所以招来杀身之祸。杀他的人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到了，已来不及换掉地上的石板，于是就故意杀上个小动物，让我们以为地上的血就是那小动物的。”
司徒靖道：“他何必要这样做？他只要不开店门我们岂非就发现不了？”
郑启航道：“因为我们一定也会来这里，他不想我们知道原来的人已死了。”
司徒靖道：“既然你已想到这些，刚才为什么不出手？”
“我并不是不想出手。”郑启航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那已逝世的驼背老人，道：“万一我猜错了呢？在我未确定刚才那人是真是假，我又怎知刚才那人是不是陆家的人乔装打扮的？”
司徒靖道：“你是来过这里的，也见过楚姑娘，当然也认得这个人，但换了一个人你竟也看不出来？”
郑启航摇摇头道：“我本不必向你解释太多，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见过这人。因为当时我有伤在身，正在锦城陆家养伤，来这里的是陆管家和陆家的家丁。”
司徒靖皱眉道：“但你却似乎对这地方很了解。”
郑启航道：“陆管家将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他甚至打听到楚姑娘根本就不知道这间杂货店原来是程名扬的，也根本不知道程名扬派人在这里盯着她。”他顿了顿转身看着林大掌柜道：“知道楚姑娘的人并不多，知道这杂货铺的人就更少，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刚刚踏上这镇子，他就收到了风声，显然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批人也来到了这里，而且只比我们早了一点。”
林大掌柜皱眉道：“他们只早了我们一点点。”
郑启航点点头，道：“就一点点。”
林大掌柜想了想缓缓道：“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昨夜司徒小丫头引开你让‘岷江五杰’到‘凤满楼’寻人，想必这人就一直偷偷看在眼里，所以郑公子既然可以跟着司徒丫头来到我的宅子，他也可以。想必郑公子说出楚姑娘就在这深山内的小镇时，他就动身了，所以他比我们来得早点，想必他在楚姑娘的府第找不到楚姑娘，但却用手段逼供某人说出程名扬在这杂货铺还雇请了一人，是以又来到了这里。但他却并不知道程名扬雇的人已被陆管家换了，既然无法要这老人说出楚姑娘的下落，便只有下手杀人，但这时我们正好赶到了，这人说不定就是操纵着马三爷的幕后黑手？”
司徒靖失声道：“林伯伯说的不错，但若有人供出这里，岂非也会供出了楚姑娘？”
林大掌柜看着郑启航，道：“知道楚姑娘藏身之处的人除了你和陆管家，其它人知不知道？”
郑启航摇摇头，道：“陆管家做事一向谨小慎微，除了贴身保护楚姑娘的几人外，为了掩人耳目留守在楚姑娘府第的人并不清楚。”
“那么楚姑娘暂时应当还是安全的。”林大掌柜道：“若果那人真的就是操纵着马三爷的幕后黑手，武功必定十分惊人，白老弟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事到如今，不如你们先到楚姑娘那里，老夫得去帮白老弟一把，黄昏时分我们再在这里会合。”说完纵身跃出墙外，飞掠而去。
郑启航看着那个已死去的驼背老人，眼里满是怜悯：“陆管家既然把这人留在这里，自然对这人是十分信任的，想不到却是我无意中连累了他。”说完重拾禾杆将他的尸身遮上，叹道：“待这里的事情了结后，再将他运回锦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