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铺满落叶的林间小径上，仰面平躺着一个人。
此人正大口喘气，浑身已大汗淋漓，他四肢张开，胸间猛然起伏着，一副豪放的姿势。
温煦的阳光，透过叶丛间的缝隙，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在逐渐感受暖意的同时，他也察觉到自己已被林中野兽们包围。
围观的兽群有鸟头鼠身的犰狳、有马身虎纹的鹿蜀、有长臂白猿、有四耳无眼的猼訑、有如猫般古灵的类、有红嘴黄羽的怪鸟肥遗……
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围一个圈，安静地守候在他的身旁。
鹿蜀提起前蹄，用自己如同女高音的嗓音，轻声鸣唱起来。
早安，森林，早安，二仙山。
申公豹的一天，就是从林间奔跑开始的。
他的爱犬天狗，从兽群中高高跃起，扑到申公豹怀里，伸出舌头****着他，就像天狗受伤之后，会****着伤口一样。
在确定申公豹无碍之后，天狗便蹲在他的脚边，摇着自己纯白的尾巴。
申公豹摸摸天狗的头，他来到兽群中，抚摸着每一个关心他的野兽们。
飞的鸟停在他的手边，走的兽倚靠在他身旁。
按照惯例，申公豹会帮助野兽们处理一些皮外伤，用上一点自己攒下来用于治疗的药膏，或者是撒一些豆子给野兽们吃。
阳光普照，万物生长。
“他有特殊的潜质。”盯着墙壁上一块晶石，一位青年道士喃喃自语。
这块原本透明的晶石，此刻正反射出一幅幅动态画面，画面紧跟着二仙山的申公豹，他的一举一动便呈现在这方正的晶石上，这种晶石被称作法宝“化物镜”。
“师傅，我还是不理解你的选择。”青年道士侧头看了看身旁的老道士，老道士一身素白道服，笔直且一尘不染：“他是独特，身体素质非常好，可他的道法修炼毫无进展。我甚至也怀疑黄龙真人教习徒弟的水平。”
老道士也盯着画面，面无表情，他回答：“他只是我收集的众多种子中的一颗而已，没必要让每颗种子都成长为苍天大树吧，总有一些会被淘汰掉的。
何况，现在还不是期待他出现惊喜的时候。黄龙真人似乎也理解这一点。”
老道士转身，将欲离去。
青年道士连忙面朝老道士，恭敬地鞠了一躬：“天尊，关于即将展开的‘御前道’比试，你还愿意让申公豹参加吗？那可会成为一个笑话。”
“当然愿意。”老道士皱皱眉：“为什么不呢？”
青年道士叹了口气：“天尊，我想我们不得不考虑一下现在道士们对待‘异人’的态度。多宝之乱后成长的道士们，大多没有接触过妖精，他们对于妖精及‘异人’的印象，是片面的，只有仇恨与恐惧。我担心当天申公豹将成为众矢之的。”
“他要习惯这样，并靠自己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这当然比让森林‘接受’他更难，但别无他法，难道他要一辈子躲在二仙山？”元始天尊说着，并徐徐地攀上台阶。
一个月后，‘御前道’比试正式开始。来自昆仑十三座仙山的道家精英，都将齐聚玉虚宫前。
二仙山上，申公豹与鹤小仙搭档启程了。
申公豹显得闷闷不乐，若有所思，在拜托厨子照顾好天狗之后，他跟着浑身酒气，醉醺醺的鹤小仙上路了。
路上，申公豹回想着自己在出发前与黄龙真人的对话，当时他问：“代师傅，我上山四年了，一直按照你的要求严格锻炼身体，你什么时候教我道法！”
每当问到这个问题，黄龙真人就换了个人似的，一脸严肃回应申公豹：“你现在的情况，距离修道，还差得远呢。”
申公豹：“可我听说，在其他山里，道士们不用严格修炼身体就可以直接学习道法了，我现在的状况绝对比他们更适合修炼道法。”
黄龙真人看了看鹤仙人，鹤仙人慌忙低下脸。
申公豹接着说：“代师傅，‘御前道’比试也将开始，我一点道法不会，到时候可是会给代师傅你丢脸！”
黄龙真人拂一拂衣袖：“我的徒弟，他人是他人，你是你。何必在乎，何必比较？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教你道法……”
每次的结果都是如此。
申公豹摇摇头，想来自己入昆仑阐教已有四年光景，可如今一点道法也没学会，倍感耻辱。
就这样，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就蹒跚前行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鹤小仙领着申公豹，停在一个叫做“云井”的地方。
“云井”看不到一口井，这里更像是一个亭子，只是在这个亭子外，围了一圈矮墙。
鹤小仙来了精神：“申公豹，进去挑个位置坐坐。”
“我们不是赶着去玉虚宫么？”
“哦，是啊，这不妨我们进去坐坐吧。”鹤小仙嬉笑着，操着醉步进了亭中。
对于‘御前道’不报什么希望的申公豹，也就跟了进去。
亭子里空间甚小，也没什么人来服务。
鹤小仙盘腿而坐在一张垫子上，闭着眼，嘴里高速地念一段道文，随后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忽然，刷的一下，亭子帘布一齐垂下，申公豹感觉到亭子在轻微地晃动。
一片漆黑中，一盏灯亮了起来。
在橙色的灯火中，鹤小仙整个人松弛了下来。
申公豹一手背头，倚靠在柱子上，另一只手摸着胸前的香囊，虽然香囊里的檀香味早已散尽。而他眼中的鹤小仙，随着灯火忽闪，身影也变得模糊、迷离。
“鹤仙人，要不我们返回麻姑洞吧。”
“现在回去做什么？”
“回去什么也做不了，可总比我去玉虚宫丢脸强吧。我努力过……我真要怀疑自己有没有修道天赋了。”
“我相信元始天尊与黄龙真人的判断。不过，你对黄龙真人的做法耿耿于怀吧。”
“从修道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想证明自己，可来了四年，什么也没学到。”
“至少，你变得越来越强壮了。唉，修道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我想，黄龙真人现在不教你道法，是有道理的，也是保护你的一种方式。”
话虽然这么说，可鹤仙人对于黄龙真人的做法也感到不解。申公豹平日修炼的热情和努力，绝比其他人更有资格修炼道法，可不知为何，黄龙真人一直躲避着教授申公豹道法一事。
“相信我，一开始吃点苦头，才能锻炼你对事物的判断力。”鹤仙人拍了拍申公豹的肩膀。
申公豹绕绕头：“是啊，我居然没发现，也许修道的秘诀都在每天的身体训练里面呢！”
申公豹明显误解了鹤小仙的话，不过鹤小仙很乐意看到他恢复了神采。
“嗯……果然是这样。鹤仙人，我们还是赶路吧。”
“我们已经在路上了。”鹤小仙起身一甩手，那亭子四面的帘布“哗”地向上卷起来。
刺眼的阳光照进“云井”来。
申公豹心头一颤，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光彩，而是透过阳光，他眼中满是一大片正“移动”着的山峦！往外看，眼皮底下尽是白茫茫云海翻腾，竟遮盖了万丈深渊；抬头则见苍翠、抖擞、巍峨、壮阔的昆仑主峰，有几只仙鹤驮着仙人在山腰处徐徐飞过，几道彩虹映带左右。
“云井”不是井，也不是亭，它就是个“万里娇龙”，就是“千里飞马”。
在这样的恢弘的风景面前，申公豹内心淡淡的惆怅暂时消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