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建华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个个神情悲悯，手上却毫不犹豫的按下手印，心底嗤笑。就这还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呢，一个个的都这样不留余地，是断定他莫老七这辈子就一定站不起来了吗？
这些人有好几个还是莫铭这一辈的，甚至有两个是他的亲叔伯。
莫铭共有五个亲兄弟，祖辈也是逃荒到这的，总共也就六七个人，都是同姓亲族，经过几代的繁衍，到了这一辈的人丁也算昌盛。
不过这里普遍穷，常年的艰苦劳作，食不果腹，就算到了莫建华这一代，全村也不过六七十户。现在虽说吃不饱饭的情况少了，可是除了少数的富裕些的人家，村里三分之二的房子还是黄泥砖搭的。
老一辈的长者现在也就只剩下几个了，大多腿脚不好，没几个肯来凑这个热闹，总共也就来了俩。
莫铭这一辈，除了几个年纪大的去了，基本都还健在，他在家排行老四，大哥是前年走的，五兄弟只剩下四个。倒是大都来了，可是莫铭在这一辈里，条件算是很富裕的，所以虽然都知道他遇事有点糊涂，不会请他给自家断事做主，可是他家里的事，却是没人会为了一个小子跟他逆着来。
老一辈的不发话，其他的同辈也就更加不会吱声。原本以为这事还得闹一闹的人，比如村长，他也是莫铭这一辈的。却见老七只是冷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的签字按手印，那眼神怎么也没有被赶出家门的丧家之犬的样子。
莫焦才看着莫建华那冷冷的毫不在意的眼神愣了一下子，心里有片刻的恍惚，这一次会不会是他看走眼了，这个莫建华不似凡物。可是也只是那么一下子，马上回过神来的莫焦才不屑地想到：就这样被爹妈赶出来，不肯再认了，脸上还是没有一点伤心的表情，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还能干出点什么事业来吗？做白日梦吧！
两个老一辈的摁了手印就走了，走之前还叹息的看了莫建华几眼，这个老四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这么好的孩子，村里谁不夸他好，偏在自己家里受尽委屈，他这当爹的还总当看不见不说，现在还要把人赶出去，糊涂啊！
屋里的刘金花和莫建敏见老资格的走了，又看这事这么顺利就办成了，欢天喜地的，也顾不上规矩了，喜气洋洋的推门走了出来，不是已经快完了吗。
其他人见已经了结了，结果也出来了，只差几个手印的事，而且莫铭也没有呵斥她们，也都默不作声，就当没看见。本来这边的风俗还有些封建，男人议事是不准女人围观的。可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们的平辈，平时也厉害的很，被她记上一笔恐怕讨不了好去，另一个是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女儿，也不是个好拿捏的，所以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长辈们不提这茬，莫家的几个兄弟更加不会说什么，没有资格也不敢说什么，否则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耍男人的威风，等人一走恐怕就得被大骂一顿。他们可不傻。
莫老大甚至还让出位置，给刘金花挤进来，伸着脖子看他们按手印，那一个个的红印子，简直就是按到她心里去了，脸上越笑越灿烂，一张老脸快成了一朵大碗菊。
她心里倒是美得冒泡，有了这字据，等他们死鸭子嘴硬，硬挺几天撑不下去了，那以后还不是随便自己捏圆搓扁，看他们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莫建敏挤不进去，可是看着妈脸上的笑，这下子算是完全放心了，昨天居然被他们一家子联手打了，弟弟的那一脚可真是不轻，叫她背上现在还在疼着呢，睡了一觉缓过来了，莫建敏有恢复了以前的性子，昨天不是被那死丫头满脸的血吓到了，她怎么会被那个平时被她呼来喝去的弟媳妇抓着头发打。
想起来她就恨，连莫科那个小兔崽子也敢踢自己两脚，真是反了天了！
对，都是莫科那个偷肉贼，偷了不知道哪家的肉和米，躲在屋子里偷偷煮肉粥吃，她可是好心去叫他们吃饭的，谁知道那俩不识好歹的崽子竟然自己躲起来喝粥，她是气不过才抢莫愁的碗的。他们两个都是贼，她这个做姑姑的有责任把他们教好，教训他们是应该的，谁让他们的爹妈没教好。
就是这样，大哥说的话真有道理。
这样想着，莫建敏的底气全起来了，而且对莫建华这个弟弟也是有着深深的怨气，要不是他不教好自家孩子，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叫他们一家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连咳了几声，清清嗓子，见大家的目光都看过来了，这才满意的斜着眼睛看着莫建华大声说道：
“弟弟啊，虽然你已经分出去，算不得我弟弟了，可是你年纪比我小，我还是叫你一声弟弟吧。不是当姐姐的说你啊，自己做人做不好也就算了，你也这么大年纪了，想改也改不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啊，自己的孩子还是要管好的，不能从小就做贼呀。
你想啊，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这人呐小时候敢偷一针一线，长大就敢偷钱甚至是抢劫犯罪。再说了，你儿子闺女偷的可不是针线，可是别人家的肉还有米。这长大了还得了了，到时候啊，你想见他们一面，大概得去牢里了。”
莫建华可以不再乎被赶出家门，可是听到莫建敏这样抹黑自己的孩子，瞬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双目充血，冲过去一把抓着她的领子一使劲，居然把她胖硕的身体整个提了起来，对着她怒声吼道：
“你胡扯什么？你说的还是人话吗？这样诬赖两个小孩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倒是说说，他们偷了哪家的米肉！又有谁看见了！”
莫建敏脸色憋得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脚尖在黄泥地上乱划，手也乱晃，可就是挣不脱莫建华的铁手。
旁边的刘金花听女儿这样说，本来正在高兴呢，就差拍手叫好了，他们在村子里的名声坏了，看谁还会收留他们一家子的贼，最后还不是得灰溜溜的回来。
她还在臆想着以后的好日子呢，可是莫建华听了之后，突然间暴起发难，看女儿脸色越来越红，一副快要翻白眼的样子，刘金花大叫一声冲上去厮打拉扯小儿子的手，嘴里还尖声叫人快来帮忙。
几个兄弟都上来帮忙拉扯莫建华，最后终于把他俩分开了，可是莫建敏的衣领也被撕破了，这件衣服算是报废了。
莫铭和几个叔伯长辈看莫建华的眼神也有些不善，任他们拉扯也不管。
莫老四莫建设这时也吃过饭赶过来了，看见院子里乱成一锅粥，也没问什么，上去就先把和莫建华纠缠的莫老大莫老三分开。
莫建华眼如铜铃，气喘如牛，死死的瞪着倒在地上被刘金花抱着的莫建敏不放。
“你倒是说啊，他们怎么偷的。两个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三岁一个七岁，叠起来都没人家的院墙高，莫愁还昏迷在床上。你说！他们要怎么偷！你们听到谁家丢米丢肉了！就这样赖他们身上！今天早上差点把我女儿打死，诬赖他们偷东西，还诅咒他们进监狱，莫建敏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人！你就不配当个人！”
莫建敏摸着脖子好一会才缓过来，她忘了莫建华的牛脾气，说他什么都可以，可是要把他宝似的老婆孩子扯进来，莫建华是真能跟她拼命的。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后怕，又听到莫建华说莫愁的是多少心里还是有点心虚。
她昨天几乎没睡，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是莫愁那张满脸是血惨白无比的脸，也不敢关灯，生怕莫愁的冤魂会突然出现在床头找她索命。瞪着眼睛直到快天亮才睡过去。
可是话都说出去了，现在也是骑虎难下，被莫建华那犹如实质性的目光看的她全身难受极了，只好躲在刘金花的怀里，一闭眼，也豁出去了，大声嚷道：
“我怎么知道他们怎么偷的，我就是看见他们偷吃肉粥了。那你说他们吃的肉粥哪来的？反正不是我们家的，我们也没给他们吃的，除了偷来的，还能怎么来的。”
虽然语气怨愤，到底还是有些怕了，也不敢再说些难听的话。
莫建设一听这话，被气笑了，他们自己不给人吃的，还不准别人给送吃的不成。
“肉粥是我家送给他们吃的。”
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惊呆了一屋子的人，原来是这么回事。
莫家的人除了知情的莫建树夫妇俩，其他人更是被这个消息炸傻了。他们都已经认定了肉粥就是莫科偷来给妹妹吃的，现在猛然听到这话，全都不敢相信。每个人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定不是真的。可是莫建设的下一句话，叫他们都绝望了。
“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这几天村里就我家昨天割了一点肉。莫愁落水了被捞起来，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别人能不管她的死活，连饭都不给吃，我这个做四伯的可不能就这么看着。我心疼侄女，特意割了二两瘦肉，就是给她补元气的。”
这个别人，自然指的就是莫家了。
这下子，满院的老头看着莫家人的眼神就不大对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