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年四月二十七日
这是我接任掌事宫女以来的第七天,大致了解了宫中的人物关系之后,便在叶之的陪同下,四处奔走,熟悉环境。作为宫女,尤其是掌事宫女,尤其是初上任的掌事宫女,我真是忙得昏天黑地!而有些人,却是闲得无聊……
走在翊坤宫门外,远远看到一群莺莺燕燕扭扭捏捏地向这边走来,两边都是宫墙,我们无可退避,只得福身行礼,叶之悄悄告诉我,迎面来的三位主子,都是皇上新封的贵人小主——居中的那位是蓝贵人,闺名蓝玉,阿玛是朝廷重臣;左首那位是瑞答应,闺名瑞琴,出身略比蓝贵人低;右首那位是新常在,闺名新荣,出身比瑞答应略低。
三位贵人小主在侍婢的簇拥中款款而来,一路上有说有笑,但注意到我们之后,话题就跑偏了——
“奴婢见过蓝贵人,瑞答应,新常在!”我和叶之恭敬行礼。
那瑞答应看了我一眼,忽然拉起我的手,阴阳怪气地道,“哟!我道是哪个狗奴才,原来是咱们的大美人长宁啊!”这语气虽不讨喜,但,这尖锐的声音却令我很是难忘!
右边的新常在也连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啧啧……初选那天,宜妃娘娘可是对她另眼相看的啊!”这语气同样讨厌,但这清脆的声音,我同样难忘!
蓝贵人调笑道,“两位妹妹仁慈些罢……长宁小主沦落成了宫女,已经够不幸了……”这伪善的话语,发的是柔和甜美的声音!
尖锐、清脆、柔和,三种声音聚齐!我已确定,这三朵金花便是御选前夕于宫墙之下商量着要用金簪毒计给我使绊子的主儿!想不到,竟会在此处狭路相逢!
三人一唱一和,一和一诺,我看在眼里,只觉得她们很可悲!这样费尽心思来数落一个曾经的假想敌,她们的生活是有多空虚?!
很快,她们见我不为所动,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似乎我这个卑贱的宫女只是冷眼看着她们的猴儿戏!而这显然又触了她们心中那片叫做“骄傲”的逆鳞!唉,遇上这样无聊空虚到以取笑别人为乐的主子,我有点儿相信二师兄说我命运悲惨了!
更悲惨的是,这三朵金花不满足于口头上的奚落,开始采取行动了!
新常在忽然一把将腕上的玉镯捺下来,然后,手一松——
“呀!我的玉镯!大胆奴婢……”
我真的是很无语,无语至极!右手急速掠出,稳稳当当地将那玉镯接在手中!
谁料她一计不成一计又起,呵斥道,“狗奴才……竟敢窃取……”
“娘娘的玉镯!”我很及时地双手奉上——
于是,她忿忿地夺过那玉镯,狠狠地摔在地上——
好吧,我立在原地,姑奶奶不陪你玩了!
随着一声脆响,碧色无暇的手镯摔成了四段玉弧!
叶之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也不敢说!
“大胆奴婢……”
“新常在,您不是又要说奴婢摔碎了您的玉镯罢?”我先声夺人,急速截断她的话,她被我这一噎,一时倒说不出话来了!倒是身旁的蓝贵人先反应过来,喝道,“本宫明明看到你这恶奴摔了常在的玉镯,岂容你狡赖?!”
“蓝贵人一定是眼花了……”
身后忽然响起暗哑的声音,一听就是处于变声期的男孩说的!
我诧异地转过头去,见一名剑眉星目的少年一手执弓,一手拿箭,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尹祥!是的,这少年身上某些特质,与当年我在湖边看到的尹祥别无二致!
“十四阿哥吉祥!”叶之首先反应过来,众人纷纷行礼。
蓝贵人脸色有些僵,瑞答应忙见风使舵,“十四阿哥说的是,新常在一时不慎,镯子脱了手,这奴才站得近,蓝姐姐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十四阿哥哼了一声,对我招招手,道,“你,进去陪小爷射箭!”
我低着头走过去,心里不无感激。倒是那三朵金花,虽然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便也离去了……
“那些人脑子有毛病,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少年走在前面,说出这令我咋舌的话,忽而又顿住脚步,低声说道,“方才我在屋顶上看得分明……功夫不错!”
我及时刹住脚步,惶恐地道,“十四阿哥的话……奴婢不明白!”
“明人不说暗话!”十四阿哥忽然看着我的眼睛,严肃地道,“把应付她们的那套收起来!”
应付她们?十四阿哥这话,是要告诉我,他不同于她们?我正纠结着不知该做何表情,十四阿哥忽然拍了下我的肩,道,“陪我射箭去!”
“奴婢……不会射箭……”这个我真不会……骑射都不会!
“你不需要会……帮我拾未中红心的箭就行了……”
“……”这些有身份的人,使唤起人来真是得心应手……
谁叫我是奴婢呢?奴婢就是谁都能使唤你的人啊!奴婢就注定是劳碌命啊!而且,奴婢的表现绝不能比主子预想的差,否则你就大难临头了;但奴婢的表现也不能太好,如果超过预期,令主子收获了意外惊喜,那么,等待你的将是更加过分的预期!唉,可惜的是这心得在我做奴婢三个月以后才深刻明白,以至于我每次尽心尽力做到最好,得到的却是“主子”们的得寸进尺!
自第一日被十四爷拉去陪着练箭之后,每日午后我都得乖乖地准时到“老地方”等他!我本以为,若是不够勤快,十四爷心情忽然不爽就找我麻烦,我岂不是活到头了?可谁知,到了第四天上,这高高在上的少年才想起来要纡尊降贵地问问我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长宁。”反省之后觉得当初真不该如实回答!早知道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第二日就不需要过来鞍前马后唯唯诺诺了呀!好吧,悟以往之不谏,总该学得聪明一些,胡诹个名字出来,他未必会去查……你何苦自报家门呢?
可惜当时一门心思想着要报答他解围之恩,未曾细想其中的道理……后来想想,当初被十四爷“奴役”,纯属咎由自取……
“长宁……唔,这名儿好像在哪儿听过……在哪个宫当值?”
“奴婢在储秀宫当值!”
“哦!”十四爷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细细将我打量一番,然后右手食指抵住下巴,问道,“你便是八哥留下的那个秀女?!”
这个他也知道?难道我已经出名了?我心下一惊,急急刹住脚步,问道,“十四阿哥怎么知道?”
“听十哥说,你会医术?良妃娘娘的毒,是你给解的?”他绕着我走了一圈,忽然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不知道十阿哥这个大嘴巴都说了些什么,如今既不好肯定也不好否定,只得顺着说道,“十阿哥是主子,奴婢只是奴婢,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十四爷若是想知道,大可问主子们去,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大放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