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激浊扬清,整肃朝纲,引起一片赞誉之声。可惜这种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来是徽宗年纪太轻,政治上显得稚嫩、没有经验,容易为权臣所左右。向太后垂帘时,因她倾向于旧党,因此韩琦之子韩忠彦才得以顺利升任左仆射(宰相)。但是为时不久,向太后便宣布还政,又过了一段时间,便乘鹤西去,旧党顿时失去了依靠,抵御不住新党的凌厉攻势。宋朝的国势如日薄西山,宋徽宗虽然是侥幸获得皇位,但在即位之初本质上还不是一个坏人,曾经打算要励精图治,把暮气沉沉的国家恢复为太平盛世,为此他也曾大刀阔斧地改革,广开言路,平反冤狱,选贤任能,俨然一个中兴天子。假若他能够持之以恒,北宋还是有救的。
但是,这段清明的政治没有维持多久,宋徽宗就在一群奸佞肖小的包围之下,从年轻有为变得荒淫腐朽。徽宗风流蕴藉,即位前就喜欢玩弄花石,即位后仍然乐此不疲。摩挲周鼎商彝、秦砖汉瓦,表明自己是一位儒雅天子,本非坏事,只要不沉湎其中,玩物丧志,便无可厚非,但到了宋徽宗身上就并非如此。有一年苏杭进贡的千姿百态的石头,立即引起了这位少年天子的浓厚兴趣。不过当时他刚登大宝,不便过分搜求,惹人非议。虽然只是区区几块石头,但从山水迢迢的江南运往京师,也颇费了一番周折。这便是以后运花石纲的滥觞。
等到向太后还政、徽宗地位稳固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对江南物产的癖好,更加肆无忌惮地派人去南方取珍奇宝物,来满足他的奢侈心理。东京的宫殿经过五代、北宋几个帝王的修建,已经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了,徽宗还想锦上添花,把宫殿装饰得更加富丽堂皇,至于百姓死活,他就不管了。
为天子搜罗宫廷用品的供奉官童贯,穿梭来往于京师与苏杭之间,结识了贬谪于此、郁郁不得志的蔡京。蔡京知童贯圣眷优渥,便刻意结交,蔡京很快东山再起,位至宰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蔡京在杭州时结识了一个名叫朱勔的无赖,此人系平江(江苏苏州)人,其父朱冲狡狯有术数,但家产不丰,为人当佣工。因桀骜不驯遭到鞭笞,逃往旁邑乞贷,得遇异人授他配药之方,遂设肆卖药,成为富甲一方的巨富,不过他也会沽名钓誉,如寒天舍衣、供人饮食药饵等等,因此颇负盛名。蔡京贬谪中,一次路过苏州,打算建一座僧寺阁,但工程浩大,耗资甚巨,欲营建而力不从心。众僧建议说,如必欲结此善缘,非郡人朱冲不可。蔡京马上通过郡守找到了朱冲。交谈之间,朱冲满口答应,他一人就可营办。一年之后,蔡京奉召还朝,便把朱冲、朱勔父子也一道带回京师,安置在童贯军中,后来朱冲父子居然沐猴而冠,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蔡京工于心计,深谙做官之道,他知道要想承欢固宠,须得讨取徽宗的欢心。一次,徽宗拿出一些玉盏、玉卮给大臣们看,并说:“朕打算大宴时用这些器皿,又怕别人说太豪华。”蔡京马上回答说:“为臣昔年出使辽国,见有一玉盘盏,是五代时晋朝石敬瑭之物,辽主指给我看,说南朝还没有如此贵重之物。现在陛下大宴时才用这东西,于情于理,都不为过。” 徽宗摇摇头说:“神宗皇帝曾经建造小台一座,宽才数尺,上书谏止的人很多,朕记忆犹新。这一器皿已经很有历史了,朕害怕谏官再来言事。” 蔡京却说:“皇上是九五至尊,本就该好好享用天下的美物,怎么能这么相比呢?还请皇帝放心。” 接着又引经据典,胡诌《易经》上有丰、亨、豫、大之说,指的就是君王应在太平盛世纵情享乐,不必拘泥于世俗之礼,《周礼》上也说自古以来,君王的花费都不受限制,陛下何苦撙节太甚!蔡京真是巧舌如簧,将《易经》《周礼》的话作了随心所欲的解释,而徽宗竟然对这番鬼话深信不疑!
蔡京善于揣测人主之意,他知道徽宗垂意于花石,便暗中嘱咐朱冲父子取浙中珍异以进。徽宗起初还比较谨慎,不敢过分张扬其事。但欲壑既开,便难填满,后来徽宗索性大规模运输花石,设立了专门搜集贡品的机构,以朱勔领苏、杭应奉局及花石纲于苏州。所谓花石纲,就是运送花石的船队,一队叫做一纲。从此以后,舳舻相衔于汴,把从东南巧取豪夺来的奇花异石源源不断运往汴京,而这些负担当然又出自哀哀无告的百姓身上!
负责运送花石纲的朱勔,因善于玩弄权术,得以纡朱拖紫,青云直上。徽宗足不出宫阃,听到的都是对朱勔的赞美之辞,因而对他信任不疑,朱勔趁机贪污中饱,凡是被卷入此役的百姓,也要倾家荡产,鬻儿卖女供差役们花费。奇木珍石即使在深山幽谷,或江湖不测之渊,也不惜代价,千方百计弄到手,运送时又拦截运粮的粮船及其他商船。运送花石的人恃势横暴,连州县官都惧怕三分,老百姓就更是敢怒而不敢言了。有些花石大得无法漕运,便取道于海,但一叶小舟,每遇惊涛骇浪,就要翻船出事,那些押送的官吏固然死不足惜,而那些搬运花石的百姓成了海底游魂,真是天大冤枉!华亭(上海市松江县)悟空禅师塔前有一株唐朝桧树,被朱冲、朱勔父子看中,决定运往京师,但桧树枝叶纷披,无法通过桥梁,便在华亭造大船出海,经楚州(江苏淮安)入汴。一天,海上天气突变,桧树枝与风帆纠结在一起,导致覆船,于是一舟人尽葬身鱼腹。太湖石多孔窍,搬运恐有损伤,便先用胶泥填窍,使呈圆形,外用麻绳捆牢,在太阳下曝晒,使之变干,然后用特制木车运入舟中。抵京师后,先用水浸,去掉泥土,露出石头本色,丝毫都不损坏。石头愈贡愈多,式样愈来愈奇。政和年间,灵璧(今属安徽)贡一巨石,高、阔均二丈有余,用大船载至京师,拆毁城门才得进入城中,上千人竟抬不动。一些阿谀奉承之人上奏说,此石乃是神物,圣上应作特殊封赠,徽宗便亲笔书写“卿云万态奇峰”六个大字并以金带一条挂其上。久而久之,不独东南进贡花石,流风所及,连中原地区也有人进贡花石了。
朱勔是个劣迹斑斑的纨绔无赖,借掌管花石纲之机,陷害良善,越州(浙江绍兴)一大姓家有奇石数块,求之不得,便派兵卒毁其室庐而取之。惠山有柏树数株,生长于其家祖墓之畔,朱勔派人挖掘,竟至破坏棺椁。此类事不胜枚举,因此东南百姓提起朱勔,莫不咬牙切齿,欲食其肉寝其皮。因东南船只尽被朱勔拿去运送花石,严重影响了粮食运输。
蔡京被重用之后,便有意诱导徽宗大兴土木,他每议及前朝惜财省费者,必以为陋,至于土木营造之事,都要比前代华丽。徽宗采用方士魏汉津之说铸造九鼎,次年三月九鼎告成,徽宗下诏在太一宫之南建造宫殿置放,各殿周围都垒有城垣,上设便于巡视的短墙,称作睥睨,短墙涂抹上各种颜色,九座宫殿之外再筑一道城垣与外界隔开,命名为九成宫。九成宫已很华丽,但比起新建的延福宫,无疑又逊色多了。延福宫旧已有之,地点在大内北拱辰门外,乃祖宗宴会之所,规模不大。有一年,蔡京打算修葺宫室讨好徽宗,便在这年八月召集宦官童贯、杨戬、贾详、何诉、蓝从熙五人,说是宫殿逼窄,无法举行宴飨。童贯等五人请求仍用延福宫之名另建新宫,蔡京欣然同意。新宫规模宏大,东西长短与大内相埒,南北稍短,东至景龙门,西抵天波门,其间殿阁亭台相望。延福宫落成后,徽宗亲自撰文以记其事,他不无自豪地夸耀。在新建的宫殿里,徽宗君臣醉生梦死,悠然陶然,至于社稷百姓,统统都抛诸脑后了。如此的昏庸无道,最终导致北宋王朝的灭亡,死亡的脚步正在慢慢逼近这个年迈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