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锋一转,说:“你们家是内因小,外因大,你和刘哥之间没有多大问题,你们俩,谁都没有外心,再加上确实跟匠人有矛盾,所以我才推测匠人下了厌胜。可是那个徐冬梅家里不一样,你自己也说李海收不住心——这是内因大于外因,跟厌胜的关系不大。”
谢丽红说:“什么外因、内因的,你把嫂子给绕糊涂了。”
我也是听师父说的,再加上自己的理解临场发挥一下,谢丽红脑子不转圈,闹不明白,我就想了想,说:“打个比方吧,张三想发财,请了个财神爷供奉在家里,自己却好吃懒做,天天不干活,你说财神爷能给他下金元宝?能让他成大富豪?”
“不能。”谢丽红和刘二伟都笑了。
“对啊。”我说,“财神爷就是外因,张三自己不干活就是内因。懒狗抽不上墙,使死抽狗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凡事儿不都有个万一嘛。”谢丽红说,“张三家里供个财神,供得积极了,说不定哪天财神就给他托梦,告诉他怎么办就能发财,你说张三得了这个梦以后,还能不干活?李海不收心,万一就是因为家里有厌胜影响的呢?”
“这??”谢丽红一张好嘴,给我说得哑口无言。
谢丽红说:“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冬梅大姐,去走个过程也行!要是找不见什么厌胜,你就给下个好点的呗!”
我瞪着眼说:“下个什么好点的?”
“能让他们夫妻俩和和美美,能让男的不拈花惹草的那种。”
师父说过,木工厌胜术中的各种法子千种万种,有坏事儿的,就有好事儿的,而且都是对着来的。
能让人破财,就能让人发财;能让人丢官,就能让人升官;能让人横死,就能让人长寿;能让人家破,就能让人和睦;能让人下贱,就能让人贵重;能让人淫荡,就能让人忠贞??
谢丽红所说的这个让夫妻和和美美,让男人不拈花惹草的厌胜,一定存在,师父应该也讲过,只是我从来都不愿意跟师父学,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逃脱,所以并不知道这法子。
谢丽红再三央求,说:“小陈师傅啊,你嫂子我可是在冬梅大姐那边夸了海口了,都许了她,能请动小陈师傅去,你要是不去,嫂子咋还有脸在她家干活儿啊?”
刘二伟埋怨道:“你呀,就是翻吃嘴(地方俚语,说人嘴碎、嘴快)!没事儿跟人说那干啥!”
“怪我,怪我事先没跟小陈师傅打招呼。”谢丽红哭丧着脸,说,“小陈啊,嫂子求你了,你要是去了,冬梅大姐不会亏待你!你要是不去,我这饭碗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唉??”我叹了一口气,说,“嫂子,你让我回去想想吧。”
走在回去的路上时,我是懊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给刘二伟家里做床了。
给他们破解厌胜,本来就是现世招眼的事儿,现在居然又被谢丽红给传出去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最怕的就是这些事儿一传十、十传百,传得人人都知道我懂厌胜,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不怕给人拆厌、防厌,就怕惹上不该惹的人,得罪更厉害的匠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本事也不到家啊。
现在怎么办?
要不躲了算了!
我回到家里,就跟师父原原本本讲了这件事,然后说:“师父,明天我跟你去城郊盖别墅去,不去刘二伟家里了。”
“那不行!”师父说,“做人得讲个信誉!你答应给人家做床,做到一半撂挑子不干了,算怎么回事?我能教出来你这种徒弟?你也答应去徐冬梅家里看看,也不去了,你让谢丽红在徐冬梅跟前怎么说话?你这是坑人坑己!”
师父说得我一脸惭愧,我懊恼道:“那现在怎么办?”
“自己屙的屎,自己擦屁股!”师父说,“那还有什么说的,你过去给看看。”
“可我不懂啊。”
“师父!”二师兄突然接过话茬,说,“老三不懂,我去看。”
师父瞥了二师兄一眼,说:“你懂?”
“看来是师父记性不太好了。”二师兄说,“你教过我们一个法儿,能让夫妻和合。”
大师兄笑着说:“徐冬梅是阔太太,我看老二是对钱上心了。”
“你对钱还有仇?”二师兄阴沉沉看了大师兄一眼。
大师兄怕二师兄,当即就闭了嘴。
师父看在眼中,说:“老三应承人家的,就让老三去。”
二师兄说:“老三不知道怎么弄。”
师父看向大师兄,说:“老大,你不是说学到的东西,要教老三吗?”
大师兄讪讪地一笑,说:“老三也没找我学,这几天咱们也忙,我就忘了。”
师父说:“那我给老三讲。”
“偏心眼!”二师兄嘟囔了一句,故意说得每个人都能听见,娇娇把眼一瞪,就要发飙,师父咳嗽了一声,掩过去了。
大师兄说:“师父,老三这件事儿让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大商机!”
“什么大商机?”
“咱们去给人拆厌、防厌、下厌啊!”大师兄说,“专找那些有钱的大户!想发财的,想升官的,想生孩子的,想娶漂亮媳妇儿的,想长寿的,肯定舍得花大价钱!这种活儿,不下力,还体面,来钱还多,不比咱们天天骑着破铁驴(自行车)、别着瓦刀强?要是请的人多??”
大师兄正说得起兴,没提防师父的脸色已经越变越难看,大师兄还要再说,师父已经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了一声:“闭嘴!”
我们全都吓了一跳,愣愣地看向师父,师父瞪着脸色发白的大师兄,恶狠狠地说:“钱钱钱!忘了你师祖爷怎么死的了!”
大师兄嚅嗫道:“师祖爷那是,那是下了害人的厌胜,咱们只下让人好的厌胜??”
“好的厌胜。”师父冷笑一声,“马乂星他爹就是死在这上头的!”
马乂星的爹叫马藏原,师祖爷的本名叫曹步廊,师父说从姓氏里就能看出来两人命中注定不对付——一姓马,一姓曹,马在槽中食草,就是“马食曹”,遇到一起后,能好吗?
马藏原是开封人,师祖爷曹步廊是许昌人,开封跟许昌之间有个城叫作尉氏县,这尉氏县里有个大户人家康福,生意做通了黑白两道,家财万贯,就是没有一官半职。
康福就觉得,生意做得再大,也始终是个商人,古时候讲士农工商,商人连农民都不如,要想光宗耀祖,要想真正有地位,还得想办法买通关系,混进官场圈子里去!
那时候,距离师祖爷被马藏原、马乂星父子憋死在棺材里已经过去了五年,马藏原的名声传遍了整个中原地区的木匠行,谁都知道他的厌胜术了得!
马藏原本身又懂一些风水堪舆的本事,有人请他去看宅基地、墓地,他也去看,越传名气就越大,名气越大,请他的人就越多,后来,他干脆就不再干垒墙、掂泥、抹灰、刷漆、组床、扎椅子的活儿了,专一观风望水,四处下厌拆厌。
康福本人十分笃信命理学,听说了马藏原的名头,就托了人,花了大钱,把他请回家里。
马藏原看了康福的阴阳两宅,都说好,是大富大贵的风水!
康福就问马藏原:“那我这家里能不能出个当官的?”
马藏原说:“康家坟头上有那棵蒿草,一定能出当官的!就是财势太旺,压了官运,只需要变通一下,消财就可求官。”
康福让马藏原把话挑明了说,马藏原就说:“一句话,只要舍得花钱,上下都使够了,不愁官不到手。”
康福说:“我这也没少花钱,请客吃饭送礼,填进去不少了!有人要,有人不要,要的也没济事啊!”
马藏原笑了:“我说的是上下都使够了才行,你那光是上面够了,下面还不够。”
康福问:“下面是哪儿?”
马藏原指指自己:“下面就是我啊!只要我在你这大宅院里下个厌,保证你一年之内,乌纱盖顶!”
康福恍然大悟,他拍拍马藏原的肩膀,说:“你要多少,只管张嘴,我现在是穷得就剩下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