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立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着。楚湘南家竟是十分朴素的那种家庭。
楚湘南换了件衣服走了出来。她给邰立明倒了一杯水。
邰立明看着楚湘南,笑道:“湘南,你很年轻。”
楚湘南怔了一下,苦笑道:“立明,你不爱恭维人的。”
邰立明也笑了。
楚湘南说:“我跟你谈谈我的继母吧。”
苏小影出了宾馆大门,发现一辆汽车等在门口,车窗摇下,是陶光宇。苏小影心里一动,却作出一副没好气的样子问:“你怎么来了?”
陶光宇说:“我来接你的。”
苏小影冷冷地说:“谢谢。我自己能走。”
陶光宇喊了苏小影一声,苏小影站住了。陶光宇皱眉道:“你怎么这样啊?快上车。”
苏小影上了汽车。陶光宇看看苏小影,苏小影还不高兴的样子。
陶光宇问苏小影:“去哪儿?”
苏小影冷笑:“我能去哪儿?回家。”
陶光宇笑道:“苏小影,你想想,你把记者都打了。你还能当这个经理吗?我不让你当这个经理,也是为你好啊。”
苏小影瞪了陶光宇一眼:“那你就几天不理我啊,平常对我总说好听的,可是一到事儿上,连管也不管我。”
陶光宇说:“我不管你。我要是不管你,派出所早就找你问话了。行了。”
陶光宇的车开到了他的办公楼下。
苏小影上楼。陶光宇跟在她后边。
二人进了陶光宇的办公室。陶光宇看着苏小影,上前抱了抱苏小影。苏小影哭了起来。陶光宇急忙安慰她:“好了,不要哭了。如果你高兴,明天你还去当你的经理。”
苏小影看看陶光宇:“你说话算话。”
陶光宇笑了笑:“不就是一个饭店吗?你去干好了。”
苏小影笑了:“这还差不多。”苏小影想起什么,又问:“对了,姚建民联系了一个投资商冯总,你不想见见?”
陶光宇摆摆手:“算了,我也劝你,少跟姚建民来往,那小子,有八十二个心眼儿……”
苏小影对陶光宇说:“你是不是吃醋了啊?”
陶光宇笑了:“我吃他什么醋,你能看上他啊?我是怕你吃亏。”
苏小影笑道:“行了。我明白你喜欢我。行了吧。”
陶光宇笑道:“这还差不多。”说着,忽然把苏小影抱了起来,向里间的卧室走去。苏小影故意地挣扎着。
一番亲热过后,陶光宇和苏小影疲倦地躺在床上。两个人说着话。
苏小影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姚建民,可是那个冯总你得见见啊。”
陶光宇说:“苏小影,你年轻,你不知道这社会上的事儿,这个冯总是干什么的?姚建民这个人从来都是不吃亏的。你别跟着他乱跑。”
苏小影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啊。”
陶光宇说:“苏小影,听我的话,你要是真为了我,就别再跟这个姚建民来往了。”
苏小影不再说,顺势搂住了陶光宇。陶光宇说:“我再跟你说点事儿,光宇饭店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姐妹餐厅可是咱们的对手啊。我想过一个办法,咱们能不能把这个餐厅收过来……”
苏小影说:“你是不是说梦话呢?”
陶光宇笑:“不是梦话,现在姐妹餐厅的生意不是太好,我想他们心里也乱。而且现在是赵强当经理,如果干不好,欧阳家兄妹肯定有意见。如果赵强走了,让欧阳明当了经理,咱们就有办法收购这个餐厅。”
苏小影皱眉说:“欧阳明?”
刘萧萧和欧阳勤在街灯下慢慢走着。
刘萧萧看了一眼欧阳勤,情意绵绵说:“欧阳勤,你说我还考研究生吗?”
欧阳勤默默地不作声。
刘萧萧见状,不高兴地说:“你倒是说话啊。你可是半天没说一句话了。”
欧阳勤苦笑:“萧萧,你让我说什么呢?我早就说过了,你考研还是要考的,可你总是犹豫。我说了也是白说。其实你这个念头就不应该动摇。”
刘萧萧叹口气:“欧阳勤,你别怪我,我这些日子心情不好,爸爸和妈妈闹成这个样子,我们家和你们家的事儿还打着官司。有时我就想不通,这些大人们都怎么了?有时,我真怕长大,如果我们长大了,也成了他们这样,真是可怕。”
欧阳勤笑了:“怎么会呢?”
邰立明被楚湘南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不知不觉间,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三点。
楚湘南垂泪说:“三个小时前,当我接到父亲的电话时,我竟一时弄不清楚是哪一个母亲病了。我赶到医院时,继母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她身体很小,小得简直就可以让人们忽略她的存在。你刚刚也看到了,怎么说呢?我小时候恨过她,恨得很没有道理。我刚刚再一次觉得自己对不起继母,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却为了表示自己是一个好母亲,而对我竭力地付出一生的辛苦。我刚才抚摸着她的手,却不记得我曾经为这双手做过什么。我自己对不住她的事情也一件件地涌上心头。你刚刚也看到了,我的父亲,我似乎是第一次感觉他老了,他是一天一天老了的。这些年,父亲为了周旋我和继母之间的关系,他做了多少刻意的事情,多少违心的事情啊。现在他用不着了。我想,父亲这一生,我母亲对他的打击也许是很致命的。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在我,在他亲生女儿面前表露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对他的影响。也让我无从知道继母给他的心灵带来了多少安慰。你知道我刚刚想什么吗?”
邰立明看着楚湘南,他摇了摇头。
楚湘南说:“我刚刚想,如果让时光倒流,我的母亲和继母由我来挑选她们之间的一个来做我的母亲。我可能会选择我的继母。而不会选择我的亲生母亲。”
邰立明怔住。
楚湘南说:“你是不是认为我的思维很混乱?”
邰立明轻轻叹了口气:“不,我现在有些了解你对婚姻惧怕的理由了。”
邰立明问:“你后来见过你的母亲吗?”
楚湘南叹口气:“五年前的秋天,我打定主意去南京看我的母亲,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一定要去看她,就是只想去看看她生活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看她。那次是父亲病重了,也许我想完成父亲心底的一个愿望。或许还有更深一些东西,我到了南京看了母亲之后,就会决定自己的婚姻应该怎么办?我想找一个例子做一个参考。”
邰立明问:“你见到她了吗?”
楚湘南说:“我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我到底能不能见到她。那是一条很深的小巷,我像梦游一样走了进去。一个老妇人用南京方言问我,我是放慢了速度报了一下母亲的名字。她眨了眨眼睛,似乎认真回忆了一下,我小心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愣了一下,换上了东阳的口音,是湘南啊。就流泪了,我这才相信,这就是母亲。我坐在她家的小厅里。我看到了墙上的黑色镜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很是英气逼人。我听父亲说过,他是一个大干部,可惜早逝。当然,如果不早逝,母亲也不会仍然住在这样一个很旧的房子里的。我与母亲拉了一会家常,我们母子已经阔别了四十年。说家常,很不真实,其实我是代替父亲来看看她,代替当年的那个我来看看她。后来,我和母亲只是干干地坐着,再也没有想说的话了。我突然很后悔这一趟南京之行,如果不来,或许母亲是一个概念,而来了,母亲就变成了一个很现实的老妇人。我请她去外边吃饭。母亲问我想不想见一见南京的弟弟妹妹。我明白,母亲一定预感到,她与我单独相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邰立明认真地听着。
楚湘南说:“我们是在一家很大的酒店里吃的饭。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都带了自己的妻子丈夫和孩子来了。我从来没有这样一大家子相处的经验,我忽然觉得心里很热,很安慰。弟弟妹妹都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完全本土化的。只有母亲用东阳话与我交谈。大家都聊着场面上的话。我事后回忆什么都没有记住。吃过饭,我给弟弟妹妹的孩子每人一千块钱,分别为他们叫了出租车。我心里酸酸的,我知道此一分手,今后不再会有机会与他们见面了。我最后送母亲回家。我给了母亲一万块钱,她不收,我坚持放在了她家的桌上。”
邰立明想了想:“也许你会失望的。”
楚湘南点点头:“是的。这一趟南方之行,我觉得是空空的去,又空空地回来。原来母亲在我心中的形象就很虚空,现在则更虚空了。你刚刚看到了,我现在已经弄不清楚现在躺在医院里的继母是我母亲,还是远在南方的母亲是我的母亲。”
邰立明看着楚湘南,邰立明沉沉地说:“湘南,我知道你是一个心事很重的人,但不知道你心里有这样多的障碍。”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
邰立明接了电话:“好。我立刻就到。”
楚湘南看看邰立明:“你去忙吧。我今天占用了你这么多的时间。”
邰立明点点头:“我走了。”
楚湘南起身送邰立明。
邰立明走到街上。抬头看,见楚湘南正在隔着窗子看他。邰立明挥挥手,骑着车走了。
楚湘南回到房间,她叹了口气,电话响了起来。
她怔了一下,接了电话:“哪位?”
邰立明的声音:“湘南,你睡吧。”
楚湘南沉默了一下:“谢谢你。立明。”
邰立明沉默了一下:“湘南,我很想你。”
楚湘南的眼睛流了下来:“我也想你。你去忙吧。”
楚湘南放了电话。她看着天花板,不觉泪流满面。
夜深了,邰建国也是难以成眠,她坐在沙发上。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她看着墙上放大的她和刘文海刘萧萧的合影。而此刻,刘文海躺在单位办公室的床上,同样他也睡不着。他起身,点燃一支烟。他想了想,拿起电话,拨通了。
邰建国听到电话响。她起身接电话。她喂了一声,电话里却没有声音。邰建国握着电话,她似乎能听到刘文海的声音。刘文海握着电话,却不出声。邰建国握了一会儿电话,她终于把电话放下了。她坐在沙发上。有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
刘文海握着电话,电话里响起挂机的声音。他也把电话放下了。刘文海呆呆地坐着。
海涛声中,刘萧萧和欧阳勤在海边站着。
刘萧萧说:“欧阳勤,你喜欢大海吗?”
欧阳勤笑道:“萧萧,你今天真是有点像诗人。”
刘萧萧说:“我记得雨果说过一句名言,比陆地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宽阔的是人心。话是这么说,高兴的时候也真是这么想。可是遇到事儿怎么就全变了呢?”
欧阳勤看着刘萧萧说:“萧萧,你的情绪不大对啊。”
刘萧萧看着欧阳勤,有些不自然:“欧阳勤,我不想在东阳了,我明年毕业想到外地去了。”
欧阳勤说:“我知道,你是为父母的事儿闹的,其实,萧萧,这似乎不应该太牵扯你的情绪。父母的事情自有他们的道理……”
刘萧萧摇摇头:“欧阳勤,你的父母没有发生这种事儿,你体会不出我的心情。我们班上的同学,有几个是单亲家庭,我过去总为他们的忧郁而不解,可是现在,我特别理解他们了。”
欧阳勤点点头:“也许是,说别人容易,事情轮到自己头上,可能是另一回事儿了。好了,咱们今天先不谈这些了。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刘萧萧看着欧阳勤,她伏在了欧阳勤的怀里,她喃喃地说:“欧阳勤,我真的很孤独。”
天亮了。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朱小成被欧阳川和周德江送到了戒毒所。欧阳川说:“小成啊,毒戒了,我和周叔叔来接你。”
朱小成看着欧阳川和周德江点点头,护士把朱小成领走了。
朱小成走出很远,回头望望。
欧阳川和周德江站在戒毒所门口。
欧阳川和周德江转身回来,贺怡虹推着三轮车站在街上等着欧阳川。贺怡虹的三轮车上装着盒饭。周德江笑:“大川,嫂子等你啊。”
周德江开车走了。
欧阳川看着贺怡虹笑了:“贺经理,咱们出摊啊。我是担心你这身体……”
贺怡虹笑道:“欧阳川,你还真小看人啊。”
欧阳川笑:“走着。”
贺怡虹对欧阳川说:“大川,跟你商量个事儿。”
欧阳川问:“什么事儿啊?”
贺怡虹说:“袁总一定要我回去,昨天又给我打电话了。”
欧阳川怔了一下:“好事啊。你应该回去。”
贺怡虹看着欧阳川:“真心话。”
欧阳川看着贺怡虹:“当然是真心话了。怡虹,我知道你能干,而且你在袁总那里也做得熟练了。这卖菜的活儿,是我这样的人干的。”
贺怡虹看着欧阳川笑了。
欧阳川问:“你笑什么?我说错了?”
贺怡虹悄声说:“大川,你真是挺棒的。”
欧阳川不解:“我怎么了?”
贺怡虹笑道:“看你那傻乎乎的样儿。”
夫妻二人骑着三轮车向前走着。
贺怡虹说:“可是,我还真不想回去。”
欧阳川问:“为什么?”
贺怡虹说:“我还说不好,总之,我出了欧阳明这事儿,我现在不好回去。”
夫妻两人各自骑着自己的三轮车走了,不一会儿,便深深地溶进了城市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