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科学家眼中圣托马斯·阿奎纳这套论证纯属诡辩。但是科学家却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这套“诡辩”在逻辑上近乎无懈可击!事实上,唯一令科学家感到不满意的地方在于老子和阿纳克西曼德将这种自己创造自己的存在物分别称为“道生无极”和“万物无定”(Apeiron),因而没有“顶撞”科学的时代权威,而阿奎纳提出的这套“诡辩”却带有明显的宗教意味!科学家承认“无极”与“无定”的地位,甚至有不少量子物理学大师(比如玻尔)将其视为激发物理学家创造性的重要哲学理论;然而完全相同的概念换上极具宗教色彩的名字就变成了“梵蒂冈教廷的荒谬原理”。我们确实应该仔细质询一番:科学所研究的事物究竟是本质还是名字?如果某些科学家对肤浅称谓的关注远胜于内容实质并以此为批判论据,那么他们有何理由认为自己掌握了唯一真理?他们究竟能不能敞开心扉,以客观而非盲目的态度去探讨宗教背后隐藏的奥秘?
让我们暂时停止对科学家的“声讨”,回归到哲学上最根本的问题。无论我们使用何种名字来称呼这种于最初自己创造自己的存在物,哪怕是用科学界目前最流行的理论假设,即霍金所谓的“宇宙大爆炸之时的奇点”,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存在一种可以不依赖其他事物而自己能独自创造一切的客观实体。只不过科学家称之为“奇点”而非“全能的上帝”。然而非常有意思的是:科学家对“奇点”的描述和神学家对上帝的描述竟然会惊人地一致!如果我们向科学家请教哪些科学规律可以用来比较准确地描述“奇点”,我们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所有科学规律对“奇点”都会失效!
也就是说,通常自信满满的科学家在有关宇宙起源的问题上和神学家并无两样。他们尽皆认可宇宙的本源难以进行有效描述。无论是通过科学术语,还是借助《圣经》词句,万物之始都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于是乎,有一些问题应该引发人们的思考:既然所有科学规律在“奇点”处均会黯然失效,并且科学规律“理应”能描述所有物质存在,那么这种使得科学甘拜下风的“初始存在”会不会压根不是一种所谓的物质?既然“万能”的科学从其一开始就被限定在了纯粹物质世界,那么躲在科学家视野之外的会不会是一种精神?正如柏拉图所宣称那样:“精神才是真正的实在”,“才是宇宙法则以及秩序的基础”。
持有着如此观点的哲学家绝非柏拉图一个人。亚里士多德将这门致力于探讨宇宙精神的学问称为“第一哲学”。黑格尔甚至表示哲学所研究的对象不过是“宇宙绝对精神”及这种绝对精神的“系统阐明”。古往今来所有伟大思想家都认为精神能量凌驾于物质世界之上,而所谓物质世界不过就是宇宙意志在时空洞穴中的“虚幻投影”。
5.洞穴寓言
(注释:本节忠实地援引自柏拉图作品《理想国》第七卷)
苏格拉底:让我们将受过教育和没受过教育之人的本质比作下述情形。想象有间洞穴一般的地下室。它有一条长长的坡道通向外界,与洞穴同宽的光亮可以一路照进来。有一群人从小就居住在这些洞穴里,脖颈以及手脚都被捆绑,不能来回走动亦不能转头,只好凝视洞穴后方。让我们再想象:在他们背后,远处较高的地方,有东西燃烧着发出火光。就在火光与这些被囚禁者之间,有一道矮墙。矮墙的作用就像傀儡戏演员在自己和观众间设下一道屏障,表演时他们将木偶举到上方。
格劳孔(Glaucon):我在脑海中看见了。
苏格拉底:接下来让我们想象有一些人拿着各种器物高举过墙头,从墙后走过,有的还举着木石料或其他材料制成的假人和假兽。而这些过路者,有的在说话,有的保持沉默。
格劳孔:你说的是一个相当奇特的比喻,和一些相对奇特的囚徒。
苏格拉底:非也。他们和我们完全一样。你且说说看,这些囚徒除了火光投射到他们对面墙壁上的阴影外,他们还可能看到自己的或是同伴的哪些东西呢?
格劳孔:如果他们一辈子都因为被限制了脖颈的移动而无法回头,他们又怎会有可能看到别的什么东西呢?
苏格拉底:那么,墙后之人走过时高举的东西,除了其映在洞穴后的阴影之外,囚徒们能看到其他什么吗?
格劳孔:决不能!
苏格拉底:如果囚徒们能彼此交谈,你不认为,他们会断定他们在讲述自己所看到的阴影时是在讲述某些真实的事物本身吗?
格劳孔:他们必然会如此自信。
苏格拉底:如果某个过路之人发出了声响,引起了洞穴后壁的回声,你不认为,囚徒们会就此断定这是他们对面洞壁上移动的阴影所发出的吗?
格劳孔:他们一定会这样认为。
苏格拉底:因此毫无疑问地说,这种人不会想到上述事物除了阴影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背后真实存在。
格劳孔:是的!简直毫无疑问!
苏格拉底:请你继续设想一下,如果他们被解除禁锢,矫正迷误,你认为他们将做出怎样的反应呢?如果其中的一个人被解除了桎梏,被迫站了起来,转头环视四周,走动,抬头观望火光,你认为这时的他会怎样呢?他在做这些动作时会感觉无比痛苦的;并且,由于眼花缭乱,他无法看清那些原来只能见其阴影的实物。如果有人告诉他,他过去惯常看到的全然是虚假,如今他已经被扭向了更加真实的器物,因而接近了实在,你认为他听了这席话又会说些什么呢?如果再有人将墙上经过的每件器物一一指给他看,并且逼迫他说那些是什么,你不认为,这时的他会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并且坚持认为他过去所看到的阴影比现在的更加真实吗?
格劳孔:真实得多呀!
苏格拉底:如果他被迫看见火光,他的眼睛就会感受到痛苦。他必会转身逃开,仍旧逃向能够看清且比人家所指示的实物显得更加真实而清楚的影像。不是吗?
格劳孔:一定会这样。
苏格拉底:继续假设,如果有人硬是拉着他走上那条陡峭崎岖的坡道,直至把他拉出洞穴,见到了外面的阳光,不让他中途退回去。他会觉得这样被强迫着走很痛苦,并感到恼火。当他初次到阳光下,觉得眼前金星乱跳,以至于无法看清任何现在被称之为真实的事物。你不认为会这样吗?
格劳孔:嗯。的确不是一下子就能看见的。
苏格拉底:因此我认为,若是他能在洞外较高处看见东西,大概需要有一个逐渐习惯的过程。首先,看阴影大概会比较容易;其次,看人或其他事物在水中的倒影会比较容易;再其次,才能去看物品本身。经过了这些之后,他大概会觉得在夜里观察天象和天空本身,看月光和星光,比看太阳光和太阳要更加容易。
格劳孔:那是当然喽!
苏格拉底:这样一来,我认为,到最后他大概可以直接观察太阳本身,完全无需通过在水中的倒影,或是任何其他媒介去观看太阳所映出的影像。他终于可以看见在事物本来的地方看到了事物的真相。
格劳孔:这是一定的。
苏格拉底:紧接着他大概可以对此得出结论了,即造成四季交替、年岁周期,主宰着可见世界一切事物的正是这个太阳——它就是他们曾通过各种曲折之手段所看见的全部事件的根本原因。
格劳孔:他显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苏格拉底:如果他回想起自己当初的穴居,那时的智力水平,以及同处于禁锢之中的伙伴们,你不认为,他会庆幸自己的这一变迁,而替其他伙伴感到遗憾吗?
格劳孔:他确实会这样做。
苏格拉底:如果囚徒之间曾有过某种选举,也有人在其中赢得过尊荣;而那些最敏于辨别而且最能记住过往影像的惯常次序,因而能最终准确预言出后面还有什么影像会出现的人得到奖励。你认为这个已然获得解放的人还会再度热衷于这种奖赏吗?对于那些受到囚徒们的尊敬并成为其领袖的人,他会满心嫉妒地与他们争夺如此权利吗?或者是像荷马所言说的那样,他宁愿在这尘世上做一个穷人的奴隶,受尽苦难,也绝不愿意再和囚徒们持有相同意见,再过囚徒般的生活呢?
格劳孔:我想他宁愿去忍受任何痛楚也不愿再过囚徒的生活。
苏格拉底:如果他又回到洞穴中,再次坐到他原来的位置上,你认为会发生什么呢?他因突然离开了阳光,走进黑暗,他的眼睛难道不会因黑暗而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吗?
格劳孔:一定会是如此结果。
苏格拉底:这时他的视力会很模糊,还没有来得及习惯黑暗。再度习惯于黑暗所需的时间同样不短。如果有人趁此时要求他和那些始终禁锢在洞穴中的人们较量一下对影像的评价,他不会遭人笑话吗?从前的同伴会不会说他到上面走一趟,回来的时候眼睛却被弄瞎了?会不会嘲讽说就连“上寻真理”的念头都是完全不值得的呢?要是有机会可以将那个打算释放他们,并引领他们走出去见证阳光的人物逮住杀掉的话,他们会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杀掉他呢?
格劳孔:他们必然会杀掉此人的。
苏格拉底:亲爱的格劳孔,现在我们必须将这个比喻整体运用到前面所讲述的事情上。比如说洞穴就是这个可见世界,而火光就是太阳。如果你将洞穴里以及到洞穴上面的经历,和可知世界里的各种类似过程联想在一起,你就正确地领会了我的意思。既然你急于倾听我的详尽解释,我便解释与你。至于解释本身是否能够逃开错误的命运或许只有上帝知晓。但是无论如何,我觉得,在可知世界里最后才能被看见的,且是要花费巨大努力才能最终被看见的事物乃是“善”。我们一旦看见它,就必定能得出以下结论:它的确是世间万物中一切正确事物与美丽者的原因;是它创造了光与光源;在可知世界中它本身就是唯一真理以及理性的决定性源泉;任何人凡是能在私人生活中或公共生活中行事合乎理性,就必将看见“善”的理念。
格劳孔:就我所能了解的而言,我完全同意。
苏格拉底:那么你也来试着同意下述看法吧!在看到下述情形时,千万别感到奇怪。那些已达到此一高度的人不愿意做任何琐屑俗事,他们的心灵永远渴望逗留在高处的真实环境。如果我们的比喻合适的话,这种情形应该不太奇怪。
格劳孔:确实!不足以为怪。
苏格拉底:如果有人从神圣的观察者再一次回到人世,在他还看不见东西,还未变得足够习惯黑暗之时,就被迫走上法庭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同人家争讼有关“正义的影子”或是产生影子的“偶像”,辩论那帮从未见识过真实事物本身的人头脑里关于这些事物的观念。若他在这场辩论中表现得样子十分难堪甚至举止极其可笑,你是否觉得奇怪呢?
格劳孔:我看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苏格拉底:但凡是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眼睛会遭遇性质不同的两种迷盲,分别经由两种不同的原因而引起。一种是从亮走到暗,另一种是从暗走到亮。凡是有头脑的人也都愿相信,灵魂会出现完全相同的情况。他在看见某个灵魂发生迷盲而不能看清事物的时候,绝不会不假思索地予以嘲笑。他会考察一下,灵魂的视觉能力是因为离开较为光明的世界,被不习惯的黑暗所迷误了呢,还是因为离开了无知的黑暗,进入了刺眼的较为光明的生活。于是乎,他会认为一种经验与生活的道路才是幸福的,而另一种是悲惨而可怜的。如果他愿意好好笑一笑的话,那么从洞穴里到上面去的那种是不及从上面到底下来的这一种可笑。
格劳孔:说得很有道理。
苏格拉底:若此为正确,那么对于一些事务,我们就必须持有如下这些看法,即教育实际上并不像某些人在自己的职业中宣称的一样。他们宣称,他们能把灵魂里原本没有的知识灌输到灵魂里去,就好像他们能把视力放进盲人的眼睛。
格劳孔:他们确曾持有类似的说法。
苏格拉底:但是我们现在的论证恰说明,知识是每个人的灵魂都具备的一种潜能力,用以学习知识的器官就是眼睛。整个身体若不改变方向,眼睛就无法离开黑暗转向光明。同理,作为整体的灵魂必须转离变化的世界,直至灵魂的“眼睛”得以从正面去观察现实。于是这里面或许有一种灵魂转向的技巧,即一种使灵魂尽可能容易、有效地转向的技巧。这种技巧不是要在灵魂中企图创造视力,而是肯定灵魂本身有视力,确认其没有能正确地把握方向,或不是在观看该观看的方向,因而愿尝尽一切办法迫使其转向。
格劳孔:有可能存在这种技巧。
苏格拉底:因此,灵魂的其他美德近乎身体的优点。身体的优点确实不是身体生来就有的,而是后天教育与实践培养的结果。而心灵的优点却似乎具备某种比较神圣的属性,一种永远不会丧失其中能力的性质。因所取方向的不同,它可以变得有用且有益,亦可以变得无用而有害。有一种人就通常被说成是机灵的坏人。你有没有注意过,他们的目光是多么的尖利敏锐?他们的灵魂虽小,但是在那些他们注意到的事情上,他们的视力却总是足够尖锐。他们的小不在视力贫弱,而在于视力被迫服务于恶的方面。其结果是,他们的视力变得越敏锐,恶事就做得越多。
格劳孔:这倒是真的。
苏格拉底:但是假设这种灵魂的一部分从小就得到了锤炼,因此释去了重负,那些能拖住灵魂视力使其只关注感官纵欲的俗世重负,这些人的灵魂的一部分就将被扭向真理,他们看见真理的眼睛就将具备同样的敏锐视力,如同他们现在盯住那些低级事物。
格劳孔:确实有可能。
苏格拉底:没有受过教育不知道真理的人和被允许终身研究知识的人,都难以治国。因为没受过教育的人们不能将自己的全部公私活动都集中于一个高级目标;而知识分子又不能自愿地从事任何实际的业务,在活着的时候就想象自己已离开尘世进入极乐净土了。
6.轴心时期与三位一体
从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世界各地均涌现出了一批非凡人物,从他们各自的社会中脱颖而出,并四处传播许多重要的新鲜洞见。在中国有孔子、孟子、老子、墨子;在印度有乔达摩即佛陀,耆那教创始人大雄和《奥义书》以及后来《薄伽梵歌》的作者;在波斯有查拉图斯特拉;在巴勒斯坦有希伯来先知,如阿摩司、何西阿、耶利米、以赛亚和以西结;在希腊有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人类思想中这一十分重要的转折期已被称为轴心时期。如果基督教是以犹太教为其前提,而伊斯兰教是以犹太信仰和基督教为其前提,那么当前世界所有主要文明思想尽皆可以追溯到这个轴心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