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相见未嫁时你有别人没有的美丽默默低入尘埃,开出明媚的花也许这世界上没人比他更懂你最后的爱是不离不弃的陪伴。
恨不相见未嫁时
萧红离家之后,一直对自己的弟弟张秀珂放不下心。对呼兰河的家,萧红唯一的牵扯挂就剩下这个弟弟了。
在萧红早期离家时,父亲曾多次阻挠,不让张秀珂与姐姐通信。那时候,张秀珂也惧怕父亲,可也想念远方的姐姐,所以俩人之间的联系一直没断过。
正因为俩人的联系没有断过,才能让蝴蝶震动翅膀,引起一连串的效应。其中的蝴蝶效应,就是让萧红认识了骆宾基,这个她生命岁月中最后四十四天的陪伴者。
萧红还没住进医院时,收到了弟弟的一封信。信中除了问好外,还推荐了一位名叫骆宾基的友人。
“姐姐,若是方便,不如就接济一下我这位友人。他是一位有才华的人,迫于时局,流亡到香港,颠沛流离,且人生地不熟,望你能多加照顾。”信中,弟弟对骆宾基的形容,让萧红想到,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正被卷入命运旋涡,不能自己。对于这样的人,萧红怎能不“多加照顾”?当年不就是因为有鲁迅先生对她及时伸出援手,才让她有了今日文学上的成就?
于是,萧红马上提笔,告诉弟弟,对于这样一位年轻人,自己很乐意帮助。“就如同他是你一般。”她在信中写着。
不久,她便收到了来信,是骆宾基写的。他在信中感谢了萧红,还附送了一些自己写的文稿。萧红读了骆宾基写的《人与土地》的部分内容,便认定他在文学道路上定会大有前途,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欢喜。
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萧红想到直接给予钱财帮助,不如间接帮他扩宽他的文学之路。
端木下班回来后,萧红还没等他换上鞋子,就匆匆跑过来,说:“端木,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骆宾基吗?”
端木抬起头,又低下来,似乎在回想着这人是谁。“你不记得不要紧,今日我收到了他的来信,他还寄了他的手稿给我看,”萧红摇了摇手中的稿纸,说,“我就看了一下开头,就喜欢得不得了,而且越看越觉得这人有天赋。”
“哦,是吗?”端木的反应有点冷淡。不是他对这件事冷淡,而是他近来对所有东西都保持着距离,似乎繁重的工作把他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离开来了。
“是的,是的,就请你看一看吧,或许可以在《时代文学》上发表。”
“不是所有文章都可以在上面刊登的。”端木冷冷地说。他已经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他觉得自己的妻子有点烦,怎么不让回到家的他先好好吃一顿饱饭,再说其他事情呢?
萧红看出了他的不耐烦,就悄悄地把骆宾基的手稿塞到了端木的公文包里。“明天,他工作的时候一定会看到。”
果然,第二天端木回来的时候,跟她说:“你昨日是塞了《人与土地》手稿给我,是吧?我看了,觉得不错,主编看了,也大加赞赏。我们都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可造之才,他的文章很有见地,应该放到我们的《时代文学》上。”
萧红听了,高兴地拍起手来,马上回信给骆宾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骆宾基知道自己的小说将会在香港最有影响力的杂志上发表,不由得又激动又高兴。“看来,我是适合走这条路的。这件事多得萧红先生帮助,不然也不会入人法眼,我得好好感谢她。”于是,他在信中回复道,希望能有机会宴请萧红。
萧红看到了信,不禁笑了起来。他不过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子,又是流亡至香港,怎么会有余钱宴请她呢?不过,也好,她也想见一见这个年轻人,看看在生活上还有什么能帮到他的。
萧红接受了骆宾基的邀请,定了见面日期与地点后,她拉上了端木一道赴宴。
萧红非常善解人意。一见面,她就对骆宾基说:“骆君,这顿饭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你请客的,我们出来赴宴不过是想见一见你。”说完,她才细细打量起这位通信许久却一直未见庐山真面目的年轻人。
说骆宾基是流亡到香港的,这话还真不假。他身上藏不住落魄相,穿着粗布衣,袖口与手肘部位都起了茧,那是伏案太多磨出来的。肩膀位置上也泛白,那是因为做多了搬搬抬抬的苦力活。人们能从一个人的外表看出他的生活状态,幸好,也能看出他的精神面貌。单从后者来看,骆宾基绝对是优胜。毕竟,他还年轻,就算经历再多的风雨,也能抖抖肩膀,笑着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有着东北人典型的外廓,憨厚地笑起来时,还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敏锐。
“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年轻人。”萧红想着。
而骆宾基,对眼前的萧红,倒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满腔的敬意与感激让他觉得萧红就是洛神,那个美丽、智慧且善良的仙女。
在席上,端木问起了骆宾基:“骆君,我们只知道你是东北人,却并不知道你家乡的具体位置,且是怎样喜欢上文学的?”
骆宾基毕竟还年轻,被这样一问,脸上稍稍有点泛红。他实在不习惯跟别人说起自己的事情,但同时也高兴有机会能在别人面前讲一讲自己。“我的名字,先生们都知道了,叫张璞君,是吉林珲春县人。吉林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最美的时节是秋天,落叶缤纷,与南国风光相比别有一番韵味。”他顿了顿,继续说,“吉林的美丽,是不同于香港的。在香港,我感受不到半点人情。而在吉林,在我们的县里,人们见面时,都会笑呵呵打着招呼,每家每户都是认识的……”
听着听着,萧红眼里竟然溢出了泪水,她想起了她的呼兰河。骆宾基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呢!她想着。
“我在那里的时光是最快乐的。长大之后,我就来到了北大。我话不多,交的朋友自然也不多了。平日里,没有什么好去处,就选了一些文学课来旁听。听着听着,觉得文学也是有意思的艺术,就对文学创作产生了兴趣。你想,我有那么多素材可以写,我们吉林的风景、吉林的人、吉林的地……”
“《人与土地》。”萧红默默在心里说。她没有想到,他年纪轻轻,竟然有着比乡愁更浓烈的怀旧感。
“有一次,我同学拿了一本萧军先生的《八月的乡村》与萧红先生的《生死场》。我津津有味地读了很久,后来听说了,您的书是在鲁迅先生的帮助下出版的。我就跟着你们的足迹,投奔鲁迅先生。我寄了手稿《边陲线上》的前两章给先生看,可惜,先生病重缠身,没办法指导我了。”
萧红听得入了迷,她没有想到,还有人会循着自己的足迹,碰运气般地尝试开创文学之路。鲁迅先生是一位可爱可亲的前辈,敬佩他的人不少,而希望得到他指点、赢得他重视的人也不在少数。想起来,自己真算是幸运的人了。“要是鲁迅先生身体尚可,他一定会乐意指导和帮助你的。”“其实,我才疏学浅,不像先生您,我这般小人物,即使没受关注,也没有什么要紧。”
端木挥了挥手,打断了骆宾基的话,说道:“张兄,不必如此谦虚,我读过你的手稿,那是值得赞赏的作品。你是可造之材,许多年轻人倒该向你学习。”
骆宾基一下子脸红了起来,赶忙喝几口小酒,装作醉酒以显得不那么尴尬。见过一面后,骆宾基算是与萧红和端木交上了朋友。萧红多了骆宾基这位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朋友,心里觉得很新鲜。她年纪不大,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可经历的风雨多了,心境就有些苍老。再加上平日里认识的朋友多是同龄人,说着念古伤今的话多了,如今遇到了一位有活力的年轻人,她也想沾点活力。
“我总觉得自己老了。”有一次,萧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旁边的端木说。端木从他的书稿中抬起头,透过半月眼镜,看着萧红的背影,说:“怎么会老呢?”说完又低下头,审稿去了。萧红摇摇头,她已经没办法跟端木再说多一句话了。他总是忙着工作,好像他四面围着一堵墙,上面写着“请勿打扰”。
“他现在是连多看我一眼,也觉得费神了。”萧红想着,“也许我真的是老了。”
那天晚上,萧红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西洋影片中的吸血鬼咬伤,一阵疼痛之后,自己也变成了吸血鬼,寻着年轻人要吸他们的血。
萧红醒来后,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还是少跟骆宾基来往吧,尽管我待他如弟弟,可是总会有闲言碎语。
其实,萧红想多花点心思放在端木身上,好修补俩人之间的感情。然而,端木四周的墙纹丝不动,而萧红也有了创作灵感,便也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写作上。
偶尔,她也会想起骆宾基。
“端木,若你方便,就多多照看一下骆宾基。这年轻人过得不如意,我们应该多关照他。”
“好的,这个周末我去看看他。”这次,端木连头也没有抬。
周末,端木去找骆宾基,刚来到旅馆门口,就撞到了旅馆老板向人讨店钱的事。
“你这人,在我这儿白吃白住了这么久,当初说会每周结钱,现在呢,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还没有给我!你要不还钱,我就找警察抓你。”
“你就再宽容多几天吧,我不是不想给钱,是实在没钱呢。”
“没钱就能不给钱?我不管了,你再不给钱,我就找人打你一顿!”老板大声嚷嚷。
端木推开人群,看到被老板威逼给钱的人正是骆宾基。他见旅馆老板凶神恶煞的样子,没有前去劝阻,而是推开了站在他前面的人,让骆宾基见到他。
骆宾基见到端木,如同见到曙光般,马上跟老板说:“老板,你就再宽容我几天,你看,我朋友就在这里,他会帮我想办法的。”骆宾基指了指端木。
端木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帮人是帮人,可若是牵涉争吵,他却是不愿意掺和的。
那老板细细打量了一下端木,见他也不是大富大贵之相,脸上流露出怀疑的神色,说:“你这位朋友看起来跟你一般落魄,还能帮助你?”
“你莫狗眼看人低,他可是《时代文学》的大编辑,肚子里的墨水比你钱柜里的钱还要多。”骆宾基气愤地说。
那老板一看,觉得端木穿得虽不讲究,但的确散发出不同一般的文人气息,说不定这人不容小觑,能帮这个穷小子还清钱呢。老板想了想,说:“唉,既然现在被你这小子欠下这么多钱,也是没办法了,我就再宽容你几天吧,你可要连本带利地还我啊。”
后来,萧红知道了这件事,叹了口气。想起自己以前也欠过旅馆的钱,还差点被老板卖去妓院,就觉得在冥冥之中,自己与骆宾基有些命运相似。于是她就催促起端木,让他尽快帮骆宾基渡过难关。
可是,他们夫妻俩人也过得并不宽裕,自己也不过是流亡到香港的东北作家,怎么帮呢?两人想了想,就发动起自己的朋友去帮助骆宾基。终于,在端木的请求下,他的委托人帮骆宾基付清了店钱,还帮忙找了住所。
不久,端木也在《时代文学》上陆续刊发了骆宾基的小说,使骆宾基能够靠稿费生活。
萧红也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帮助着骆宾基。为了不让他消沉下去,她一边赠予很多书籍给他看,一边催促着端木尽快办妥他的事。当她为骆宾基做这些事时,都是带着一份姐姐关怀弟弟的心情,而且大多是间接通过别人去做的。
“总觉得他是我另外一个弟弟。”萧红对自己的友人这么说。可她不知道的是,骆宾基将会成为她生命最后四十四天中最重要的人。
你有别人没有的美丽
得了萧红和端木那么多无私的帮助,骆宾基自然就觉得对他们二人很是亲切。像萧红探访鲁迅先生一样,他也经常去萧红与端木家中探访俩人。
端木的工作繁忙,自然没有多少时间在家,即使在家,他也没有多少时间陪骆宾基。陪伴骆宾基的“重任”,就落在了萧红肩上。
一次,萧红招呼着骆宾基坐下,自己去拿了一些好茶,亲自给他沏茶。
“骆君,我们东北人,对茶不是最爱,可等我来到了南方,慢慢对茶心生了一种喜爱。现在已经是每天离不开茶了,老是托朋友帮我找些上好的茶。你现在尝的这种,就是上好的普洱茶。”
骆宾基尝了一口,甘醇可口。他并不是真的懂茶,但还是赞赏着:“先生,这茶甘醇可口,别有一番滋味。”
“你喝得太快了。你应先闻闻茶香。”骆宾基拿起茶杯放到鼻子底下,左右晃动了一下,一股茶香便涌进了鼻子,让人心旷神怡。
“然后,再小口地喝。你大口大口地喝,不就等于牛喝水吗?什么滋味也没有了。”听完,骆宾基便把茶杯放到嘴唇边,啜了些茶入口。
“茶是不是包裹了你的舌蕾?那好,让舌尖慢慢感受着茶的馨香、茶的涩,最后是茶的甜。”骆宾基闭上眼睛,照着萧红说的,让整个人变成只有味觉和嗅觉的动物。接着,他轻轻地喊了一声,说:“啊,先生,这样喝茶,真的是不同,自能在茶水中品尝到一股难以言传的韵味。”
“韵味?”萧红笑了起来,“你喝的是茶,怎么感觉像是在说一个人。”
“喝茶,不是就在品人吗?你看,这茶叶平凡无奇,没有绿叶的娇嫩鲜艳,也没有鲜花的漂亮雅致。可拿水一泡,就有了绿叶所没有的馨香。拿口一尝,就有了花所没有的甘甜可口。有些人不就是如此吗?看上去没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可交谈下去,就会发现他就是一杯茶,有着一般人没有的美丽之处。”
“那有谁是这样的呢?”
“先生,您啊!您初看上去,与普通只管油盐酱醋的太太没什么不同。可接触下去,就会发现先生的独特。再说先生身上散发出的才气,就像茶的馨香,叫人难忘。这把先生与其他太太拉开了距离。甚至,先生比那些美艳太太还要漂亮。”骆宾基像机关枪一样,也不管合不合适,就连珠炮地说了一通,这番真心实意的评价,在大大咧咧的骆宾基看来,没有什么不妥,可萧红听了倒红了脸。一直以来,人们要是赞赏她,就说她得才气高,写得一手好文章,但从来没有人像骆宾基这样,能说她漂亮。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年龄渐增的女人,萧红听了这番话,自然是愉悦的。
“骆君,你不要喝了好茶就卖乖。一物换一物,也不是这个换法。”萧红难得地开起玩笑来。
“不不,先生,我说的是真的。”骆宾基倒还有着孩子气,他很认真地说,却没有注意到萧红越来越不好意思了。
送走了骆宾基,萧红站在镜子前审视着自己。头上的白发,自二十岁就开始长了,现在也是有增无减。她的身形消瘦,就算穿起旗袍,也没有任何风姿可言。她的脸,经过岁月抚摸,已经开始出现衰老的迹象。
“我怎么会是漂亮的呢?就是混到那种抹着胭脂的太太中去,别人也会认为我是女佣吧?”萧红自嘲着,“不过,我倒是开心,有人认为我是漂亮的。”
骆宾基不再去萧红家里探访她了,而是去医院见她。萧红染上了肺病,住进了医院。
“骆君,我最近很少见到端木,你有见过吗?”在病床上,萧红有气无力地问他。她刚刚接受完打空气针的疗法,肺部憋得难受,此刻最想见一眼端木,得到一两句安慰的话语。
“最近没怎么见到端木先生,听说他去筹集医药费了。”“竟然不来看我。”“先生,我来看您也是一样的。您知道吗?昨日,日本偷袭了珍珠港。”骆宾基满脸忧心地说。“我知道,今日听护士说了。美国要加入战争了吧?”“那是一定的,美国一定要出这口恶气的。日本侵占了我们这么久还不能得手,心急了,就想加快战争步伐,去偷袭珍珠港。也许,这样也好,美国加入战争,这场与法西斯的恶战就能快点结束了。”
病中的萧红哪有心思想这些,她只想到最实际与紧迫的问题:“那香港会有影响吗?”骆宾基担心地说:“恐怕是会有的。”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陷入战争之中,一片兵荒马乱。大批日军侵入香江,百姓开始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