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接到你发的电报就匆匆赶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位老人刚一走进公寓二楼的房间就开始唠叨起来。他的双腿颤抖着,嘴里已经没有一颗牙齿了,样子虽然看起来毫不起眼,可他的神态却始终是那样地高傲,似乎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他穿着一件陈旧的、褪了色的黑色衣服,头上戴着一顶破烂不堪的帽子,简直就像是一个叫花子。而且,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谁呀?你究竟是什么人?”
推理小说家卢布朗被这个突然从门外闯进来的老人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身来。可是,当这个老人“扑哧”一笑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哈哈,罗宾,原来是你啊!”
像往常一样,罗宾的化装技术还是那样地高超,如果不是卢布朗想到是自己发电报让他来的,他或许一直都无法辨认出眼前的这个老人就是他的挚友罗宾。
“你那封电报发得那么突然,让我不得不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匆匆忙忙地就赶来了。说吧,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难事?”
“说来也没什么,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然而,我总是觉得这件事很蹊跷。”
“那就说来听听嘛!”罗宾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腰板也挺直了,一点也不像刚才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怪盗绅士的庐山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
“好的,我们先来看看这幅油画吧。”
“我的天啊,这也算画吗?你是从哪个垃圾箱里捡来的?”
“这是我买的啊!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是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相框,所以就把它买回来了。”
“你在哪儿买的?”
“在塞纳河边上那家龌龊的旧货店里。当时,它就像一个废物一样被丢在了墙角,上面落满了灰尘。”
“喔,这个画框还是不错的,可就是画的太差劲了。”罗宾倒退了几步,歪着脑袋仔细地打量着这幅油画,然后说道:“哎,这幅画太烂了,画的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一座陈旧庭院的一角,不过嘛,运笔倒是很讲究的。但这却是外行欣赏不到的东西。比如说正面的希腊圆柱,前面是用石头所做的日晷和池塘,还有文艺复兴式屋顶的凉亭,废弃的古井,长满了青苔的石凳和石阶,这些都成了画中的摆设。只是作画之人的手法拙劣得让人不敢恭维,画面虽然十分华丽,可是却不具备一丝一毫的艺术性。”罗宾酷爱艺术,对于画作的鉴赏力,他毫不逊色于最顶尖的专家。
“这幅画画得究竟怎么样,我是看不出来的,我只是觉得它的画框非常有价值,所以就把它买了下来,而且,价格是十分便宜的,我想,它的年代应该很久远了吧?”
“什么?年代久远?它应该是1800年左右的东西。”
“喔,如此说来,这幅画左下方的数字并不代表画作的创作时间?你看,这里不是用红笔写着15·4·2吗?一般在落款的时候,前面的数字都会省略。所以,这个‘2’很有可能指的就是1802年吧?也就是说,15·4·2意味着1802年的4月15日。”
“不错……很有可能是这样的……”罗宾一边支支吾吾地回答,一边努力地思索着。
“你认为这件事情非常蹊跷,还特意拍电报把我叫过来,可是,我认为它一点儿也不奇怪啊!”
卢布朗从墙角取来了一架带三脚架的望远镜,支在窗户前,调好焦距,对准了对面一家公寓的二楼窗户。
“喂,罗宾,你快来看啊。”
罗宾满腹狐疑地把眼睛凑到了望远镜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惊叫道:“啊!真是奇怪,和这幅画一模一样!同样的油画,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在油画的左下方也写着红色的‘15·4·2’,那间房子里究竟住着什么人?”
“一个单身女人……丈夫不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离婚了,她带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小女孩。这个女人终日在家里做女红,母女俩就以此勉强度日,总而言之,她们的生活是非常清苦的。”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她叫璐仪丝·戴玛。”
“哦?姓上有‘戴’字,说明不是普通的姓氏,祖上不是贵族或骑士,那就是大农场主。不然的话,普通人家是不准在姓上冠以‘戴’字的。”
“不错,我想起来了。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戴玛家很有可能就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期被革命军送上断头台的那家大农场主。”
“不错,当时的史书上也曾经有关于戴玛家族的记录。”
“据说这个女人就是被送上断头台的大农场主的孙女。这样一来,4月15日这一天,对她来说仿佛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而且,今天就是4月15日啊!”
“喔,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我才特意把你叫过来的。”
“4月15日不就是两幅油画上的落款吗?对璐仪丝·戴玛来说,这个日子又有什么特殊意义呢?”罗宾似乎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个整日都在做女红的妇道人家平日里都特别繁忙,只是到了4月15日这天,她从一大清早就开始精神恍惚,她会放下手中的活计,一直打扫房间,并且不让她的女儿去上学,然后,到了10点钟的时候,她会带着女儿出门,直到天色很晚时也不见回家。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呢?我无从知晓,然而,每到4月15日这天她都会这样做,年年如此。不管是倾盆大雨,还是狂风大作,她都会出门,完全不受天气的影响。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不错,确实很奇怪。”
“现在,有两幅一模一样的油画,一幅是我从旧货商店里买来的,而另一幅似乎是璐仪丝家传的。而且,两幅油画的落款完全相同。另外,每到4月15日这天,璐仪丝都会出门,且风雨无阻,一整天都不会回家,把这些加在一起,你不觉得很蹊跷吗?”
“为什么不呢?当然蹊跷了……可是,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呢?你不清楚吗?”
“不清楚。她一向都是沉默寡言的,而且,出门的时候也从不和门房说。由于一年只有一次,所以任何人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再说了,每次也只是在4月15日这一天,也难怪不会有人注意到了。”
“如此说来,发现这个奇怪现象的人只有你一个了?”
“或许是吧。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注意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然而,就在我买到这幅画的第二天,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看到了对面的房间里也有一幅一模一样的画,出于好奇,我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何止是相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我当时就大吃一惊。而且,更为巧合的是,那幅油画的落款也是4月15日。由于她每年出去的日子是在4月份,因此我就猜测是15号,而今天刚好就是15号。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我想她的外出必有隐情,所以才特意把你请过来。”
“现在我全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盯着她,看她今天到底会不会外出?”
“不错……喔,你来看,她们已经准备要动身了!”卢布朗不禁叫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约有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从对面的公寓大门口走了出来,衣着华美,满脸喜悦,接着,那个叫璐仪丝的女人也走了出来。她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修长,尽管面容非常清秀,可是却蒙上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孤寂。再加上终日在家里做活,所以脸色显得十分苍白。她的衣着朴素而大方,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
女儿拉着她的手,冲她撒着娇,她则面带微笑地看着女儿,看起来,这是一位非常疼爱孩子的母亲。
璐仪丝朝着左右两边看了看,然后拉起女儿的手,走下了台阶,朝对面的马路走去。
“喂,跟上她们!”罗宾迅速地抓起了帽子,两个人连忙下楼而去。
璐仪丝和她的女儿走在前面,罗宾和卢布朗则紧随其后。没过多久,她走到了一家面包房前,买了一些面包,然后放进了女儿拎着的篮子里,接着,她们慢慢地走向了爱德华广场,然后又穿过了广场,越过科笛贝大街,最后,她们朝柏茜大道走去。
“她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别啰唆了,跟着就是了。”罗宾不耐烦地说道。这个时候,他就像是一头正在捕食的猎犬,全神贯注地跟踪着这对母女。
不一会儿,璐仪丝母女就来到了勒意诺亚大街,这条大街十分清净,南面有一处缓坡的山地,这里是富人居住区。街道的两侧排列着古老的建筑,树木枝叶茂盛,宁静整洁,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显得静悄悄的,静得让人感觉到喘不过气来。山地的下面就是塞纳河,在太阳的照耀下,河水波光粼粼,犹如一条银色的长飘带。
璐仪丝拉着女儿的手,走上了塞纳河边的一条下坡小路,罗宾和卢布朗仍然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这条小路非常狭窄,坡度很陡,而且有很多的转弯,街道两旁的建筑错落有致,高大的院墙上插着碎玻璃。
这座高大院墙的正中间有一个小门,母女二人走到门前,停了下来。璐仪丝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比普通钥匙长很多的钥匙,用它把小门打开了,带着女儿直接走进了那座院子,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小门里。
“喔,这座老宅非比寻常,里面肯定有鲜为人知的东西。”罗宾一边嘟囔着,一边在那个小门边上仔细地观察动静。院墙内古树参天,苍凉幽静。
“这可真奇怪啊……可是,她既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形,好像没有想到有人在跟踪她们一样,如果照这样看来,又好像没有什么秘密。但是,仍然有一点可疑之处……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说,先去小门那边看个究竟再说。”
就在罗宾和卢布朗两个人正要从隐身之处出来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于是,他们立刻又退回了隐身之处,回头一看,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迈的乞丐蹒跚而来。两个乞丐从他们藏身之处的正前方走过,来到小门的前面,站住不动了。然后,这个男乞丐也拿出了一把与璐仪丝一般大小的钥匙,开门进去了,而那个女乞丐紧随其后,也跟着进去了。
“你看清楚没有?两把钥匙是不是一样的?”
他们进去之后就把门锁上了,而且,每当小门打开的时候,总会伴着“吱吱”的响声。由此可见,门上的合页已经年久生锈了,这或许是一年只来一次的缘故吧!
“而且每回都是4月15号。”
就在两个人小声嘀咕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他们回头一看,只见院墙边停着一辆汽车,车门已经打开了,从里面走下来一位年轻的女士,怀里面抱着一条小狗。这位女士面容姣好,衣着时尚,手上戴着一枚镶嵌着宝石的戒指,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全身珠光宝气。她满头金黄色的头发,嘴唇上抹着浓浓的口红,睫毛很长,非常迷人,如果从打扮上来看,不是女歌星就是女演员。总之是一个非常妖冶时髦的女子。
然而,如果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宝石戒指和珍珠项链都是假货,她虽然穿得高贵无比,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招摇过市的庸俗女子。她也拿出来一把大钥匙,用一只手把门打开,而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抱着小狗,然后走进了那个小门里。
“喔,越来越让人觉得可笑了,一个清贫的单身女人、一对年迈的乞丐、一个三流女歌星或演员,这群人可真是奇怪啊!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哦,又有人来了,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了,不然的话,可就要糟糕了。”罗宾把卢布朗又拉回到了隐身之处。
两个人定睛一看,这次来的是两个老妇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身体非常瘦弱,但长得非常相像,估计是一对姐妹。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穿着工作服、好像在什么富贵人家当马夫的人走了进去。紧接着的是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身上穿得脏兮兮的,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毛衣,显得非常臃肿。最后来的是一个工人,他的后面还跟着五个家人。这些人每个都是面黄肌瘦,如果不是生病了,就肯定是食不果腹。
总而言之,走进院子里的人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神秘人物,而且,他们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拎着篮子,或者是夹着一个破旧不堪的包,包里面放着饭盒,饭盒里装的都是食物。
“这些人都是来郊外游玩的!”卢布朗小声地对罗宾说道。
罗宾摇了摇头,回应道:“看起来不像,这座古老的房子里面肯定有秘密。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聚会呢?他们来干什么呢?如果不进去看看的话,我们永远也无法知晓这个秘密。”
两个人来到院墙根,抬头向上看去,围墙实在是太高了,根本不可能越墙而过。他们又推了推小门,小门纹丝不动,显然已经从里面反锁上了。
“我们得想个法子进去。”就在他们绞尽脑汁想主意的时候,小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工人家的小男孩。两个人又连忙藏身在大树的后面,小男孩飞快地从他们的身旁跑了过去。然而,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抱着两瓶水回来了。
“哦,原来是去打水了,看起来老宅子里没有饮用水。”罗宾低声地说道。
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大钥匙,把门打开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罗宾从树后面走了出来,装作溜溜达达的行人靠近小门。那个男孩看了罗宾一眼,也没有在意,掉头进门,然后随手把门带上了。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罗宾飞快地窜到了门前,拿出一柄小刀,把刀迅速地插进了锁孔里,如此一来,即便是从里面将钥匙插入也无法再把门反锁住了。男孩把钥匙插进了锁孔,转动了几下,在确定锁住之后,他拔出了钥匙,朝院子里面走去。
罗宾听到那个小男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对他的同伴说道:“卢布朗,快过来!这下好了。”
罗宾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把门推开,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院子十分宽阔,种着很多树木,枝繁叶茂的。两个人藏身在了草丛中,伸出头向里面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两个人被眼前看到的景致惊呆了,原来这个院子里面的景色与那两幅油画上画的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啊?”罗宾揉了揉眼睛,疑惑地问道。而卢布朗的心中则产生了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这座庭院与油画上画的完全相同,建筑也毫无区别,而且,今天的日子与油画的落款日期也一样,是4月15号,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凑在了一起,难免不会让人感觉到疑点重重。罗宾和卢布朗两个人始终藏在草丛里,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前方。这个时候,先前进去的那些人已经分别落座了,开始享用午餐,有的人坐在石阶上,有的则围坐在石凳旁。
璐仪丝母女二人的旁边坐着工人一家人和一对乞丐模样的老夫妇。马夫、士兵、胖子和那对纤弱的姐妹则把报纸摊开,把火腿、奶酪饼和鱼罐头放在上面,开始吃了起来。唯独那个怀里抱着小狗的年轻女子没有吃任何东西,独自在那里哄着她的小狗。所有人都背对着她,似乎是不太想和她说话。看到这个情形,璐仪丝或许是觉得有些不忍了,于是拿出了几片三明治给她吃,接着,那一对年老的姐妹也分给了她一些食物,而那个士兵则谄媚似的来跟她搭讪。
“那个年轻的女子好像和其他人不是一路的,要不然就是和别人相处得不太融洽……喔,我们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罗宾侧身对身旁的卢布朗耳语道。
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是下午一点半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吃完了午饭,女士们聚在一块交谈了起来,而男的则坐在一旁吸烟。女士们围坐在那个抱着小狗的年轻女人旁边,专心致志地听着她说话,而这个女人则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现在就很明显了,这个女人与他们也是一路的,只是与他们不太合得来罢了。你瞧,她吃得多香呀!”罗宾低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