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猎户上前推辞，却牵动了宋老虎的伤口。他连忙松手：“对不住，对不住，忘了你有伤。你杀鬼子，我心里敬佩，救你也是应该的。我也想跟你们一起杀鬼子。
宋老虎说：“上次那一仗，我宋家寨损失了二百多兄弟，二百多条人命啊！你还敢杀鬼子吗？”
猎户说：“敢！我是坝上草原最好的猎户，还能被狼崽子吓着？”
“是条好汉，不过，我宋老虎无能，没法接纳你这样的英雄。热河，遍地都是英雄豪杰，我想，真正的大英雄很快就会出现。这位大英雄要有勇有谋，他会竖起一面大旗，招揽全热河敢打鬼子的好汉壮士，你一定有用武之地！”宋老虎又说：“三天前我约你，说要送一份礼给霍啸林，我真怕你不来呀！”
猎户笑道：“我从来说到做到，再说你要给我妹夫送礼，我凭啥不来呀，礼呢？”
“在那儿……”宋老虎侧身向后一指。猎户看去，桌上只有被迷倒了的万念。
猎户说：“这……这是什么意思？”
宋老虎有些感伤，说：“就是那个孩子。请壮士把他带给霍啸林。”
4.霍家院落日外
猎户抱着万念进门。小六迎了上来：“嘿，这是谁呀，你从哪儿抱回个孩子来了？”
“别问了，进屋再说。霍啸林在哪儿？”猎户问道。
冯大眼珠子、约翰·乔也都迎了过来，猎户抱着万念径自进了书房。霍啸林看着万念，吩咐猎户把他放到榻上，盖好被褥。他嘟哝着：“宋老虎搞什么鬼？”
约翰·乔说：“霍老板，这孩子是那土匪头子跟梅九哥梅姑娘生的？”
霍啸林板着脸说：“是，这小子估计被那些土匪教坏了，可不是东西了！要不因为他是个孩子，我真想一刀宰了他！”
约翰·乔说：“霍老板，狠话先收收，你风流倜傥，当年在汉口跟梅姑娘有没有……夫妻之实？”
霍啸林说：“什么意思？”
“霍老板，你跟梅姑娘同生共死，情深似海，这我们都知道。你们俩一见面就眉来眼去、眉目传情、勾勾搭搭的，我们也都看见了。你就说吧，你们俩有没有那事儿？
这种事一次就够。要一次都没有，那就算是我胡说八道。要是有一次，那我就猜中了！”
冯大眼珠子训道：“霍老板是正人君子，咱们几个大嫂，个个都是明媒正娶，你当霍老板是你呀，一肚子花花肠子！”霍啸林突然想起西阳的事来，不由一头冷汗，疑惑起来。
这时，白雪推开门进来，说：“大哥，听说猎户大哥带回来个孩子，奶奶让问是咋回事儿，要你把孩子抱过去。”
5.霍家霍白氏房日内
猎户把万念抱到霍白氏屋里，樱桃儿、翠儿、桂英、白雪、霍啸林等都站在屋子里。
霍白氏说：“离我近点儿。”猎户就把万念抱到她跟前，霍白氏仔细地端详着，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她急迫地说：“给我放在炕上！”猎户又把万念放炕上。霍白氏俯下身去，仔细地观察着。所有人不由紧张起来，都向孩子张望着。霍啸林拉着脸，沉默着，一言不发。
许久，霍白氏起身端坐，说：“啸林，这孩子你见过没有？”
霍啸林林说：“见过。”
“见过几回？”
“两回。”
“都在哪儿？”
“头一回在宋家寨，他坐在匪首宋老虎的怀里；第二回，我和玛利亚成亲那天，她娘带着他来看热闹取笑我。”
“两回……两回！”霍白氏哆嗦着，突然招招手，“霍大老爷，你过来。”霍啸林不解其意，向前走了两步。霍白氏说：“再近点儿……”霍啸林凑到她跟前。她猛地抡起胳膊来狠狠地抽了霍啸林一巴掌。所有人都惊了，这是他当老爷以后头一次被霍白氏当众打了一巴掌。
樱桃儿等人连忙劝道：“奶奶，您这是干什么？”
小六也蒙了：“奶奶，您有话好说啊！”
霍白氏骂道：“你这个瞎眼的笨蛋！见两回你都没看出来，这是咱们霍家的后，你还不该打？”
霍啸林惊讶地说：“奶奶，您说什么？！”
“我盼重孙子盼了多少年了，我重孙子该长什么样，老太太我心里边一清二楚，这孩子的面相我梦见过！你们说说，这孩子看上去多大了？”
桂英说：“五六岁吧，应该跟我儿子差不多大。”
樱桃儿说：“我看也差不多，比吉祥、如意要大。”
霍白氏说：“霍啸林，你听见了没有？你算算日子，你跟这孩子他娘，梅九哥、梅姑娘，最后一面，什么时候见的？”
霍啸林说：“送你们回热河的路上，我半道儿下了火车，在西阳，梅姑娘买下了咱们霍家的宅子……”
“在西阳霍家，你们俩有没有……睡在一个床上？！”
“有——”
“老天有眼哪！霍家有了正经八百的重孙子了，都这么大了，今儿个认祖归宗回来了！哈哈哈，一表人才，比他爹小时候俊多了！哈哈哈哈……”霍啸林仍不敢相信。霍白氏说：“霍啸林，这个就是你儿子，错不了！错了，我老太太到祖宗面前抹脖子谢罪！”
“奶奶，你不能光凭长相就臆断猜测。孩子若是我的，那宋老虎能对他那么疼爱？
孩子若是我的，我两次与梅九哥见面，她为什么不说？”
“我倒是问你，你两次与梅九哥见面时，你问她了没有？”霍啸林无语。霍白氏说：
“就你这狗怂脾气，我还不知道，我要是女人，我也不跟你说！”
霍啸林仍不甘心，说：“不管怎么样，不清不楚的孩子，我不会认！”
桂英说：“猎户大哥，那土匪头子把这孩子给你，就没说个啥？”
猎户说：“没说。他就让我抱走，他还掉了泪呢。”
桂英说：“那孩子他娘呢？他娘也没说？”
猎户说：“我压根就没见着孩子他娘。”
樱桃儿看了看万念，说：“别争了！这孩子怎么了？这么大工夫，咱们吵得这么厉害，他也不醒，不能是睡死过去了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才想起这个茬儿来。翠儿忙说：“让我摸摸。”白雪牵着翠儿走了过去。翠儿摸了摸脸，又摸了摸两只小手，说：“这孩子身上比别的孩子凉，气喘得也弱，根本不像这么大的孩子。”
霍白氏大惊失色。桂英说：“不会是土匪头子把孩子弄死了吧？老爷，您不是跟土匪结过仇吗？”
翠儿说：“死肯定没死，就是有点不对劲儿！”
霍白氏着急了，忙说：“这，这外边看着没伤啊，樱桃儿，快把他衣服解开看看！”
樱桃儿和白雪连忙上前给孩子解开衣服，露出光光的胸膛。两个女人上下摸了摸。樱桃儿说：“奶奶，身上没伤。”
“让开！”霍啸林无意中瞟见衬衫上的绣物，拨开她俩，一把抓起衬衫，仔细端详着，是两只鸳鸯。衬衫旁血迹殷红，分明是刚流下不久的。泪水如开了闸似的从霍啸林眼里流下来，他扑通跪倒在地：“奶奶，孙子对不起霍家的祖宗，我确实瞎了眼，这孩子……是咱们霍家的后！”
所有人全都安静下来。霍白氏喜得话都说不出来，樱桃儿、翠儿高兴地笑着。
小六、冯大眼珠子、约翰·乔也是欣喜若狂。白雪说：“大哥，恭喜！奶奶，恭喜！”
霍白氏笑得老泪纵横：“同喜！同喜——”
突然，万念梦中呓语，跪在地上的霍啸林一跃而起，冲到他跟前，关切地看着。
所有人都围向了孩子。可万念一歪头，又睡上了，这一次，睡得更香，还打起了呼噜。
6.兴隆赤本指挥部日内
赤本把赵舒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最近这些天，幸子很不开心。”
赵舒城说：“是吗？没觉得呀。”
“你从外面带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回来，是不是？”赵舒城不语。赤本说：“你，每天和那个孩子做游戏，然后和那个女人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对不对？”赵舒城仍沉默着。赤本怒道：“你们中国男人就是这样无耻，不管家里有多好的太太，你们还是不满足，就喜欢三妻四妾！”
赵舒城说：“对不起，如果你一定这么说，我必须告诉你，他们在幸子的前面！”
赤本斥道：“你说什么？”
“那个孩子是我的儿子，早在汉口，他母亲就怀了他，可我并不知情，最近才知道而已。”赤本哑口无言。赵舒城说：“这件事，我会跟幸子解释清楚。我相信幸子也会理解。这是家事，请指挥官阁下不要过多干预！”
赤本说：“可幸子是我妹妹，我希望她快乐，而不是现在这样每天愁眉不展！”
“能做的，我会尽量做好。”赵舒城说完起身走了。赤本气得颤抖着，但他拿赵舒城似乎毫无办法。
7.霍啸林书房日内
猎户说：“霍啸林，半个月了，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是，你不缺儿子，才被抓走了又有人送来一个，你现在还是两儿两女！你也不缺媳妇，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一堆！可我妹子呢，我就一个妹子，今天我就问你最后一次，你啥时候把我妹子救回来？”
霍啸林沉默着，半晌，慢慢地抬起头：“大哥，时机不成熟，我需要再等一等……”
猎户不耐烦地说：“等到什么时候？”
“长城边上已经打了两个多月，胜负应该很快就要分出来了。热河是中国的土地，中国有那么多军队，如果他们能在小鬼子手里夺回热河，赵舒城只能跟着他的日本主子滚蛋。那个时候，玛利亚和悔儿自然就会回来了。大哥，再等等……”
猎户暴躁地说：“等个屁！我算是瞎了眼了，你就是个废物！霍啸林，虽说我妹妹坐了你们家的花轿，可……她现在还是个大姑娘，我这就救出我妹子，回坝上草原！我的猎户兄弟有的是，想给我当妹夫的排成了队，每年都有人带着他们打的熊瞎子、金钱豹来当聘礼，要娶我妹妹！”说完，猎户扭头就走。
霍啸林想拦着他，但他知道猎户的脾气，垂下了头。几天前，何子清找到霍啸林，说赵舒城让他派人盯着霍宅，只要他敢离开，赵舒城就会通知日本人，让日本人把他一家老小全当土匪杀掉，一个不留。
虽然霍啸林不敢相信赵舒城会下如此毒手，但他不得不防。他找了一张兴隆县城草图，摊在桌子上，仔细地研究着。草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县政府的位置，一个宅院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霍”字，霍宅离县政府的距离并不远，但县政府离城门的距离却非常远。
霍啸林研究着，把冯大眼珠子等人叫到后花园，说出了自己计划。他们一起绕到假山的一个洞口，仔细地观察着。冯大眼珠子说：“所有人都用上，估计也得半个月时间。”
霍啸林点点头：“老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看得出现在是我最难的时候，地洞什么时候挖通，我们就什么时候能退出兴隆！”
冯大眼珠子点点头：“霍老板放心，我一定尽全力！”
8.霍家霍啸林书房日内
两个女孩哭哭啼啼向霍啸林告状，说万念欺负她们。霍啸林说：“爹都听懂了，你们俩听着，万念哥哥和寒儿哥哥、悔儿哥哥一样，都是你们的哥哥。你们以后玩什么都带着他。无论是哪个哥哥欺负了你们，你们都来告诉爹，爹会管教他们。”
两个女孩点着头出去玩了。
霍啸林转身喝住万念：“听说你有刀？拿出来。”
万念胆怯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刀来，似乎害怕。霍啸林看着，点了点头，转身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拿出一对明晃晃的匕首，说：“你那把刀，太差劲了。这对刀是我师父送给我的，削铁如泥，我曾经用它们杀过人，不止一个。你，不是叫我兔崽子吗，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你拿着刀欺负妹妹，对着哥哥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拿这对刀来杀我！”
“我……”万念立马被吓哭了。
“不敢？为什么？”
“我娘……我娘跟我说，霍啸林是我亲爹……”
“那，你相信你娘的话了吗？”
万念说：“我娘先说霍啸林是我亲爹，我爹大老虎又给我送行，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你是我爹，儿子不能拿刀杀了爹！”
“好小子！就凭你这句话，还有药可救！霍万念，名字是你娘给你起的？”
万念哭着说：“我娘说姓是祖宗给的，名字是爹和娘给的……”
霍啸林念叨着：“万念……万千思念……我明白了……难怪你娘说名字是爹和娘给的……可见你娘日夜都在思念……念儿，爹对不起你和你娘……爹，原本不知道这世上有你，更不知道你和你娘离我只有几十里之遥……还好，宋老虎虽说是个土匪，但是条汉子，没难为你们！你听着，我和你娘梅九哥在西阳咱们霍家拜过堂，成了亲，入了洞房……我和你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是你亲爹，你娘一定是带你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宋老虎，被他抢进了宋家寨。”
万念说：“那这么说，大老虎爹是坏人？不对，大老虎爹是好人，他对我可好了，从小就最疼我！”
“说得不错，宋老虎绝不是坏人，这里边有误会。其实，他根本就可以不让你活，更何况他能对你好，视若己出，所以，你一辈子都要记得他。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有两个爹，一个是宋老虎，另一个才是霍啸林！”
万念点点头：“我记住了……”
霍啸林说：“从今以后，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我叫你……我叫你霍啸林爹行吗？”
“好，这个叫法很新鲜，还和宋老虎不一样，爹喜欢，就叫霍啸林爹！”霍啸林又拿起小刀来，说：“刀是干什么用的，知道吗？”
万念摇摇头：“不知道……”
“刀，是要对待敌人的！”
“敌人？那就是宋家寨的叛徒宋老三，还有那些日本鬼子！”
“好样的，你怎么知道日本鬼子是敌人？”
“我们宋家寨二百多个叔叔全都死在了日本鬼子手里，他们当然是敌人了！”
“好，既然刀是对待敌人的，就不能拿着它对着兄弟姐妹，明白吗？”
万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明白了。”
“既然你认了我是爹，那么，吉祥、如意就是你妹妹，霍寒就是你哥哥，另外一个哥哥叫霍悔，他现在没在家，但很快会回来。兄弟相爱撼山河。记住爹的这句话。”
万念说：“兄弟相爱憾山河，什么意思？”
霍啸林拍拍他的头，说：“你现在用不着懂，记住就可以了。你现在出去，向霍寒哥哥道歉，把这句话也告诉他！”
9.霍家霍啸林书房夜内
夜色降临，霍啸林在书房里静静地打坐，面前摊着那幅地图。小六撞开门，惊慌地说：“大哥，猎户兄弟真的走了！”
霍啸林一惊，睁开眼睛：“带了武器没有？”
“带了！拿了猎枪，还抢走我一把手枪。”
“我不是让你把所有的武器都收起来藏好吗？”
“大哥，谁拦得住他啊？他左手掐着我，右手掐着约翰·乔，就跟拎俩小鸡子似的，我要是不给他枪，他非得把兄弟我掐死！”
霍啸林思忖着，一拳砸在桌上：“这时候去救人，只能送命！叫上冯大眼珠子、约翰·乔，带上最好的家伙跟我去接应猎户！”
五十
1.兴隆县政府某房间夜外
玛利亚将灯熄了，拖过一把大椅子顶在门上，又推了推，才来到床边，说：“悔儿，安心睡吧。”
霍悔点点头：“娘也睡，要是坏人来了，我保护你！”
玛利亚笑道：“好，有悔儿保护，娘什么都不怕。”
娘俩躺到床上不久，玛利亚突然听到后窗传来一阵微微地窸窣声，她悄悄地爬起来，仗着胆子摸起一个花瓶，走到后窗。窗子被捅开了一条缝，一把明晃晃的刀伸了进来。玛利亚轻声喝道：“谁？”
猎户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妹子吧？别怕，是我！”
玛利亚欣喜不已，压抑着声音，喊道：“大哥！”
窗户被推开了，猎户轻身一跃，跳了进来。霍悔也下了床，跑过来，高兴地喊着：
“舅舅！”
玛利亚示意：“外面有站岗的，小点儿声！”
霍悔说：“舅舅，你是来救我们的吧？”
猎户看了一眼霍悔，拉着玛利亚的手说：“妹子，快跟我走！”
玛利亚说：“好！悔儿，快把衣服穿上！”
猎户说：“得跳墙走，带着他不方便！”
玛利亚愣住了：“哥，你什么意思？”
“我救的是我妹子，管这小兔崽子干什么？”猎户说。玛利亚愣住了，霍悔委屈得都要哭了。
玛利亚说：“哥，你怎么说这话？”
“哎呀，别管我怎么说话了，快走！”
“是老爷让你来救我的吗？”玛利亚说。
“老爷？狗屁老爷！霍啸林女人有的是，根本不缺你一个，他会来救你？”
玛利亚说：“哥，不许你这么说。就算他不来救我，还有悔儿呢。”
“儿子他也不缺！前些日子刚新得了一个，土匪寨里长大的。听老太太说的那话，好像新来的这个才真的是霍啸林的种！”猎户指着霍悔说：“这个，不保准儿。霍啸林不会管他的死活！”
玛利亚听得头都大了，说：“什么乱起八糟的，哥，不许再胡说！”
霍悔也不满地说：“不许你这么说我爹！”
猎户无奈：“妹子，咱不说这些了，不是讲道理时候，你先从这里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玛利亚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坝上草原啊！”
“不！”玛利亚摇着头。
“傻妹子，那霍啸林跟赵舒城是死对头，赵舒城不会饶他的。跟着要倒大霉。”
“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坐了霍家的花轿，生是霍家人，死是霍家鬼！你走吧，我哪儿也不去！”
猎户责备道：“你说什么呢，我冒死来救你，你不识好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