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白氏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什么事让别人替你去办。你，白天练大字，晚上给我生重孙子！”
霍啸林无奈：“奶奶，您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又来了？这是当务之急。想想你的身体，一口血吐出去昏迷不醒，好几个月才治过来，你不赶紧给霍家传宗接代，对得起祖宗吗？”
霍啸林告饶：“好，听奶奶的，白天练大字，晚上……给您生重孙子。可这会儿，我真得出去一下。”
“去干啥？”
“我答应干娘了，每天去给她请个安。”
霍白氏怒道：“不许去！绝对不许去！打今儿个起，你永远也不要再见那个女人！”
霍啸林不解，说：“为什么？”
“不用问为什么，你只要听奶奶的便是！”霍白氏不容他争辩，也不解释，斩钉截铁地说。霍啸林刚想再问，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7.霍家院落日外
砸门声传来，守院的伙计和冯大眼珠子紧张地亮出了枪。冯大眼珠子喝道：
“谁？”
宋老三在外面喊着：“开门！再不开门就撞了——”
小六跑了过来，朝外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子，也不打听打听，老霍家是好惹的吗？”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院里的人给吓了一跳，外面的宋老三和伪军也给吓住了。枪是赵舒城开的，他咬牙切齿地说：“真的是他？！答话的是他的那个没长成人样的兄弟，小六！”
宋老三惊讶地说：“您——您认识霍啸林？”
“不是一般的认识，把门给我撞开！”一声令下，伪军抱着大粗木头朝门撞去。
宋老三来了劲，叫嚣着：“霍啸林，出来受死！”
8.霍家院落日外
约翰·乔、樱桃儿、白雪等人都从不同的方向跑过来，焦急地判断着。霍啸林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儿？”
冯大眼珠子也感到莫名其妙，小六说：“大哥，有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小六说着抄起一把枪，拉栓上膛。
“闭嘴！”霍啸林一挥手，冯大眼珠子走了过来。霍啸林说：“冯大眼珠子，叫兄弟们把家伙都藏起来，藏好了！”冯大眼珠子点头，抢过小六手里的枪，一挥手，所有的伙计都跟着他撤了。
撞门声更剧，门摇摇欲坠。宋老三的声音再次传来：“霍啸林，出来受死！”
霍啸林朗声道：“霍啸林在此，我给你们开门便是！”
门外，赵舒城笑了，走上台阶，慢慢地放下枪：“让开。”撞门的伪军退后。
门打开，霍啸林、赵舒城狭路相对。
霍啸林惊愕不已：“赵……舒……城？”
赵舒城虽有准备，仍惊讶不已：“霍……啸……林？”
9.华府厅堂日内
华管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华夫人腾地站了起来：“怎么了？”
“一队当兵的正在砸霍家的门，还开了枪！”华管家本是去打听消息的，目睹着这一幕。
“什么？我儿子呢？”
“还不知道，一直有人在叫嚣，让霍啸林出来受死，八成凶多吉少啊！”华管家惊恐地说。
华夫人吓坏了，顾不得许多，径自往外冲去。
10.霍家院落日外
霍啸林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眼睛始终盯着赵舒城。赵舒城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进，手里紧握着枪。藏好枪的伙计们和小六等人都拥向院子。见来者是赵舒城，小六、冯大眼珠子、约翰·乔面面相觑。
两个人停在院子的中央。赵舒城说：“多年不见，没想到你来了热河！”
霍啸林说：“多年不见，没想到你为日本人做事！”
“我只为我自己做事！”
“我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把国家、民族、信仰挂在嘴边上的赵舒城，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宋老三说：“叫赵县长！”
霍啸林瞟都没瞟宋老三一眼，说：“县长？官不小啊，日本人封的？你还说你没为日本人做事？县长大人，您带这么多人端着枪来我家，是要公报私仇吗？”
“我们的恩怨，我和你自会了断，对付你，我需要带这么多人吗？宋老三，你看清楚了没有，救走宋老虎的是不是他？”赵舒城说。
“就是他，霍啸林！”宋老三指着霍啸林，又指了指小六、冯大眼珠子、约翰·乔：
“还有他，他，他，他们几个都有枪呢，昨天您派给我的那几个兄弟，就是被他们打死的！”
霍啸林看了一眼宋老三，说：“噢，对了，我想起来了，鸡鸣狗盗之徒，到我家里来抢劫被我抓住了，没把你送官，放了你一条狗命，今天你却恩将仇报来咬我？
赵舒城，你们说的什么宋老虎，我不认识！如果你不是来公报私仇的，就请回吧，你带这么多人端着枪，会吓着我家里的女人和孩子！”
宋老三说：“赵县长，抄家。宋老虎受了伤，他逃不出兴隆城，八成被他藏在家里了！”
赵舒城喝道：“搜查所有房间，把所有人都轰到院子里来，见到匪首宋老虎格杀勿论！仔细检查，看看是否藏有军火！”
霍啸林上前一步，喝道：“你们敢！”
赵舒城举起枪，顶着霍啸林：“这么多年了，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我一枪打碎了你的脑袋。如果你胆敢妨碍执行公务，我就不客气了！”
小六使劲地朝霍啸林使着眼色。霍啸林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轻声说：“小六、樱桃儿，你们去护着点儿奶奶！”
11.霍家院落日外
女人们带着孩子从各个房间里被哄了出来，集中到院子里，丫环、婆子、伙计也都来了。桂英和白雪都见过赵舒城，自是心生畏惧。只有玛利亚没看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握着霍悔的手站在人群后面。赵舒城拿目光扫了一遍，并没有注意到她。
华夫人和华管家华也进了院子，只能远远地观察着。
小六引着几名伙计，在伪军看押下，将霍白氏从正屋抬了出来。樱桃儿自是寸步不离霍白氏，吉祥、如意都怯怯地挨在她身边。翠儿眼睛不便，用耳朵判断着。
霍白氏来到院子里，扫视着，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哎哟哟，我当是谁呢？
这不是舒城吗？”
听到霍白氏的叫唤，华夫人又惊又疑，喃喃自语着：“……舒城？”
霍啸林转身想解释什么，霍白氏挥手制止他，说：“樱桃儿、小六，你们难道不认识舒城了？我快八十了，眼神儿都比你们好。他从小跟啸林同窗，在西阳谁都知道他俩是最好的朋友！长大以后，拜了关公，一个头磕在地上，那就是兄弟呀！
这兄弟俩可有些年没见了，久别重逢，大喜！小六，你这个管家怎么当的，还不叫人去买最好的酒？樱桃儿，你也太不像话了，小叔子来了，你当大嫂的还不赶紧带着她们去做饭？给我做八凉八热四个盖碗，贵客登门，咱们霍家得当过年！”她眼里仿佛只有赵舒城，根本没看到那些扛枪的兵。
樱桃儿和小六不知如何是好。赵舒城不屑地笑了，上前几步，来到霍白氏的面前，说：“老太太，你还活着呢？”
“托舒城的福，活着呢，活得挺好！我现在过的可是神仙日子，四世同堂，我得好好活着！”赵舒城点了点头。霍白氏又说道：“嘿，你们俩没听见我说话啊，还不买酒做饭！”
赵舒城说：“别套近乎了老太太，我是来抓人的，不是来做客的！”
霍白氏说：“抓人？不能吧。赵舒城到霍啸林的家里来抓人，这要是传到西阳去，还不让父老乡亲笑掉大牙……”
赵舒城突然大喝一声：“别提西阳！”
“噢，我想起来了，你在西阳杀了好些人，政府要抓你，所以你不愿意提西阳。
不对呀，杀了人你就是逃犯，不再是官了，今儿个怎么又带上兵了？”赵舒城青筋暴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霍白氏又招呼着：“舒城啊，你过来。”赵舒城只好凑近。
霍白氏低声说：“跟奶奶说实话，你不会给日本人当上官了吧？那奶奶劝你一句，这可不行啊！这要是传回西阳，你爹的坟都得被人给刨咯。”
赵舒城点点头说：“老太太，你还是这么能说会道，佩服，佩服！”
霍白氏说：“没拿你当外人，我才唠叨几句。奶奶的话，你可得往心里听啊！”
赵舒城又点了点头，冷笑着。
这时，一个伪军跑出来说：“报告赵县长，所有地方都搜遍了，没发现宋老虎，也没找到军火！”
霍啸林说：“赵舒城，听见了没有，请回吧。”
没等赵舒城说话，宋老三高声道：“不可能，我亲眼见他救走了宋老虎和宋老四！
赵县长，接着搜，这帮有钱的财主都精着呢，为了防贼防土匪，家家都有地道。这里边的门道儿我懂，您听我的，把他们家所有的炕都给扒了，肯定能找着藏人的地方！”
霍白氏暴怒：“这是哪儿来的疯狗？舒城，快帮奶奶打折他的狗腿！”
赵舒城说：“你把人家的炕都扒了，让这老太婆睡地上去？他们家又没猪圈鸡窝。”
霍啸林要急，霍白氏却笑眯眯地先张了嘴：“听见没有？舒城拿他义兄的奶奶就当自己的奶奶，你们都听见了吧？替我说话呢。你这条疯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和你主子什么交情！”
“行了老太太，你少说两句吧，别待会儿气不够捯，再噎死。”
霍白氏摩挲着胸脯子：“放心，骂这种疯狗，奶奶有的是力气！”
宋老三说：“赵县长，那就把霍啸林和他这几个跟班抓回去，严刑拷打，他们肯定能招出来把宋老虎藏在哪儿了！”
“这个主意不错，霍啸林，我绝不是来公报私仇的，但是有人亲眼见你救走了匪首宋老虎，我也没有办法，来呀，把他……”赵舒城指向霍啸林，又指着小六、约翰·乔、冯大眼珠子：“他，他，他，都带回去！”
“哎，舒城，这是干啥啊？”霍白氏还欲演戏，赵舒城已经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要往外走。华夫人瞪大了眼睛，远远地张望着，想看清楚赵舒城的面容。
士兵们上前来抓霍啸林。玛利亚突然大声喊道：“凭什么抓我家老爷！”
所有人都望向玛利亚。赵舒城停步转身，向人群中望去，不由得一愣。霍啸林下意识地叫道：“玛利亚——”
听到这个名字，赵舒城整个人都僵住了：“是玛利亚？”他快走几步，朝她跑去，玛利亚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往后退。
“娘，别怕，我保护你！”霍悔突然一步拦在了赵舒城前面。
赵舒城更加惊讶，叫道：“玛利亚，这是你生的儿子？”
“混蛋伪军，不许欺负我娘！”霍悔大声地喊着。
赵舒城仔细地端详着霍悔的脸，又回头看了看霍啸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玛利亚，快告诉我，孩子是不是我的？”
玛利亚说：“你这个人好奇怪，我家的少爷，当然是老爷的儿子了！”
赵舒城说：“不对！当年是我……当年是我不好……有些事情，这些年我很后悔！我曾经梦到过你给我生了一个儿子，没想到竟是真的！你快告诉我，这孩子是不是我的？我怎么看着他……他长得像我啊？”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讶了。
霍啸林走上前来，喝道：“赵舒城，你认错人了，她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玛利亚！”
赵舒城怒道：“滚一边儿去！玛利亚，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有些事情，我需要跟你解释！”赵舒城说着就去拉玛利亚的手。霍悔看准机会，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赵舒城瞪着孩子，又看了看玛利亚，仿佛根本没有疼的感觉，甚至很开心，他使劲地够着，希望能看清孩子的脸。
“嘿，小兔崽子，你敢咬县长！”宋老三拽出枪来。
赵舒城转身一脚将他的枪踢飞，怒喝道：“滚开！”他回头看着霍悔：“小子，你还挺有劲，使劲咬，就当替你娘出气了！”霍悔反倒松了口，虎视眈眈地瞪着赵舒城。赵舒城看着手上清晰的牙印，笑道：“好样的，像我小时候！”
霍悔不明白怎么回事，退到玛利亚身后。赵舒城哈哈大笑：“你知道吗，小子，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大骂过他爹是反动军阀，杀人魔鬼！”霍悔更加糊涂了。“玛利亚……当年我还以为我……原来那一枪，没打中你的要害！”赵舒城心头一酸：“老天爷保佑，你还活着，儿子也生下来了！我这些年做的噩梦都是假的！玛利亚，跟我走吧，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玛利亚被赵舒城的癫狂弄得不知所措。
霍白氏说：“舒城，你真的认错人了！你这样可不合适，霍啸林是你义兄，你面前的是你义嫂，你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我老太太都不好意思听了！这个玛利亚，不是汉口的玛利亚，是我家新娶进门的媳妇，不信你打听打听去，几个月前才坐的花轿，办的喜事！”
赵舒城断喝一声：“闭嘴！死老太婆你骗谁呢！”
霍啸林走上前一步，轻声说：“赵舒城，你听着，眼前这个真的不是当年的玛利亚。
你那一枪，正打中了玛利亚的要害，六年前她就死在了汉口的医院里。是你，亲手杀了玛利亚！”
赵舒城难以置信：“那她……”
“她只是和玛利亚长得一模一样而已……”
“不可能！怎么可能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她也叫玛利亚！”
霍啸林说：“玛利亚，你告诉他，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玛利亚说：“当然没有，我从小跟哥哥在深山老林里打猎为生，怎么会认识他？”
霍啸林说：“那从小你叫什么？”
玛利亚说：“哥哥叫我妹子，别人都叫我猎户的妹子。”
霍啸林说：“你听见了吗，她从小没有名字，玛利亚这个名字是嫁给我以后才有的。”
“怎么可能？怎么有这种事情？”赵舒城摇着头，喃喃着。突然，他用英语大声说：
“玛利亚小姐，我真的很后悔，这些年，我很想你。如果你恨我，你现在就可以给我一枪！”说完，赵舒城就将枪递向了玛利亚。
玛利亚不知所措，没有接：“他要干什么？”霍啸林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舒城判断着，有些失望。霍啸林说：“这回你死心了吧。赵舒城，她真的不是玛利亚。你不是要带我们回去审问吗，好，我们跟你走！”
“霍啸林，你不能去，你哪儿都不能去！”霍白氏的一声怒吼震动了所有人。
霍白氏说：“赵舒城，你爹赵金虎杀了我儿子和霍家上上下下二十八口，啸林是被逼急了，才替父报仇杀了你爹；之后，你，又亲手打死了我孙媳妇玛利亚，你算一算，我霍家二十九条人命，你赵家一条人命，你们赵家欠我们霍家的还少吗？”
听到这番话，华夫人脸色剧变，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着，木然向前走着，无论华管家怎么拽，她似乎根本不畏惧那些端枪的兵。
霍白氏说：“赵舒城，不管怎么样，你跟啸林磕过头，是结义的兄弟。啸林得了重病，去北京治了好几个月的病，昨天才刚刚回到家，你要是有点儿良心，念念旧情，就别抓他走。要不然，我霍家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跟你拼命你信不信！”
没等赵舒城回答，一个声音传来：“你是赵舒城？”赵舒城突然发现一个女人向他走来。华夫人满眼噙着泪水。赵舒城问道：“你又是谁？”
华夫人说：“你爹是赵金虎？”
赵舒城有些不耐烦：“你是谁？”
“你也长这么大了？还这么英俊？”
赵舒城喝道：“我问你呢，你是谁？”
“我……我是你娘啊！”华夫人痴痴地看着，说道。
赵舒城怒道：“哪儿来的疯婆子？滚开！”
“舒城，我真的是你娘，生你的亲娘！我对不住你，一口奶都没喂你就走了……可我知道你的名字。赵舒城，你还没出生，赵金虎就给你起好了这个名字。舒城啊，我以为你没吃着娘的奶活不下来呢，没成想，长这么大了。舒城，娘没养你，对不起你，娘给你下跪了，你原谅娘！”华夫人说着跪倒在地。华管家不知如何是好，想去搀扶又不敢。所有人都惊呆了。霍啸林惊讶地看着华夫人，又转过头去看霍白氏。
赵舒城也懵了：“你说什么？霍啸林，她是你家的人吗？她是不是有疯病？”
霍啸林上前去搀扶：“干娘，你怎么了？赵舒城的娘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死了，您怎么可能——”
华夫人说：“我没死，我就是他娘！舒城我儿，我真的是你娘！”
“这……这……这……疯子，她一定是个疯子！”赵舒城惊恐地说。
霍白氏突然大声说道：“不，她没疯。赵舒城，她就是你娘！”
“你说什么？”赵舒城被眼前的变故折磨得要疯了。
霍白氏缓缓地说：“过去发生的事，我一清二楚。你可能不知道，你们赵家和我们霍家，有渊源！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这个女人怀着你的时候，我们还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来着，她，真的是你娘！不过你认不认，那是你的事，跟我老太太，可就没关系了，我只给这事做个证人。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还真就没别人能证明了！
我把这实情告诉你了，你也该谢谢我吧，给我个面子，别抓你义兄霍啸林了，行吗？”
赵舒城快步冲到霍白氏面前，用枪指着她：“你说什么，你敢戏耍我！”霍啸林连忙护住奶奶。
霍白氏说：“你端着枪呢，我有多大胆子敢戏耍你呀？我老太太八十多岁了，一辈子真话假话都说过，但这一回说的绝对是真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个女人单美仪，就是你娘！”赵舒城无力地垂下枪口，不知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