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啸林猛地惊醒，从炕上坐了起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霍白氏心疼地看着他，说：“我让他们把你抬我这屋来的。”
“我……我……”霍啸林挣扎着下地，“有一样东西丢在了门外，我得去找！”
“别去了，约翰·乔帮你捡回来了，是不是它？”霍白氏掏出镯子说。
霍啸林上前去够镯子，霍白氏将镯子挪开了。霍啸林说：“给我！奶奶！”
“你看着它，心里边更苦。这可是用传家的金锁化了打的，是你的命！奶奶替你戴着得了，有奶奶守着，保你长命百岁！”
“奶奶……”霍啸林委屈地哭了。
“姻缘尽了，你哭有什么用。我听说孩子都好几岁了，就算她愿意回来，可带着个土匪的崽子，咱们霍家也不能要啊。她把镯子还回来，最好，你就把心里的念想也放下吧！”霍啸林木然地点点头。霍白氏说：“好孙子，这么大一个家，全靠你撑着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奶奶我没法活，这个家，可就垮了！”
霍啸林说：“奶奶放心，您的话我明白！”
霍白氏说：“明白就好，今儿个是洞房花烛夜，快去吧，别让新娘子等太久！”
3.玛利亚房间夜内
洞房，姑娘正小心地给睡着了的霍悔脱衣服，霍啸林进来，她有些拘束：“你好了？”霍啸林点了点头。姑娘说：“悔儿睡着了，他说他要和我睡在一起，保护娘。”
“难为你了，我替悔儿的娘，谢谢你！”霍啸林深深地鞠了一躬。
“以后，你就叫我玛利亚吧……”姑娘说，“我以前没名字，这名字我挺喜欢的。”
霍啸林顿了顿，有些艰难：“好，玛利亚……今天……本应该……”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我懂，没拜就没拜，这算个啥！我家穷，我从小就没想过自己还能坐上这么好的花轿，穿那么好的衣服，放那么多的炮，摆那么多桌酒席，我知足了！我听大姐说，过了门就得叫你老爷了。玛利亚谢谢老爷。”
“不敢！”霍啸林托住正要鞠躬的玛利亚。
“都怪我，逼着老爷和我喝酒，把身体喝坏了。老爷，你好好休息，等你全好了再来我这睡。我想给老爷多生几个和悔儿一样招人喜欢的男孩！”霍啸林有些尴尬。玛利亚笑道：“我吓着老爷了？”
“啊，没有，你也早点儿休息。”霍啸林转身离开。
4.霍家桂英房夜内
从玛利亚房里出来，霍啸林来到了桂英房间，霍寒已经睡了。霍啸林思忖了好一会儿，说：“找机会得告诉寒儿，他的身世……”
桂英说：“兄弟，你才好点儿，就别惦记着寒儿了。不都说好了嘛，这辈子就让他管你叫爹了！”
“还是找个机会告诉寒儿，他的爹叫韩亲仁，能文能武，爱国爱民，是个智者，是条汉子，是大英雄！我希望孩子将来能够以他的亲生父亲做榜样，不要学我……”
桂英说：“兄弟，你挺好的，也能文能武，也是大英雄！”
霍啸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毁了多少女人……天下哪有这样的英雄？”
桂英说：“可你救了我。玛利亚嫁进霍家，也是心甘情愿的，你啥时候毁过女人？”
霍啸林想争辩，又放弃了。
5.霍家白雪房夜内
白雪正在画画，一个素描的轮廓刚刚开始。霍啸林推门进来，白雪关切地问道：
“大哥，你醒了，没事吧？”
“我就是被奶奶灌酒灌醉了，没事了。你画什么呢？”
白雪说：“奶奶让我给华夫人画个像。”
“华夫人？对了，我记得我要给她磕头，认干亲的。”
“是啊，头没磕成大哥就晕过去了。”
“奶奶想得真周到，画像画好了送给华夫人。要不然，我还真想不出来怎么报答她。”
白雪问道：“哥哥怎么不去陪新娘子？”
霍啸林没接话，自顾自地说：“哥哥这一觉啊睡得不实，一直在做梦，还梦见了你……”
白雪感到意外，说：“梦见了我？”
霍啸林笑道：“梦见你嫁人了，哥哥为你当证婚人。”
“那我嫁的是谁？”
霍啸林说：“你也不小了，选一个吧……”
“非选不可吗？那我选大哥！”霍啸林尴尬无语。白雪一直看着画布，下定决心，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悄悄地……悄悄地，替代了韩先生，成为了我的心一直追随着的那个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画了，早点儿睡！”霍啸林不敢再听下去，草草地结束对话，转身离开。白雪看着霍啸林的背影，显然，她是真动了情。
6.霍家翠儿房夜内
霍啸林又来到翠儿的房间，说：“翠儿，给我捏捏脚，我好好睡一觉。”
翠儿一边给他捏脚，一边说：“老爷，今儿可不行。老爷既然醒了，该入洞房啊！”
霍啸林说：“我就想睡在你这儿不行？”
翠儿笑道：“不行！这样我们姐妹日后可就没法处了。”
“你可真懂事，嫁给我有没有后悔？”
翠儿笑道：“为什么要后悔？”
霍啸林苦笑着：“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女人，所以……对你……”
“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下辈子还愿意嫁给老爷，绝不后悔！”
7.霍家樱桃儿房夜内
樱桃儿和霍啸林相对而坐，他们已经聊了许久。樱桃儿问道：“那孩子……老爷仔细看了吗？”
霍啸林说：“什么意思？”
“我乍一看，以为是老爷的……”
“你说什么？”霍啸林难以置信。
“老爷你可别生气，我就是觉得像老爷小时候。”
霍啸林大怒：“怎么可能像我？”
“是不太像，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有那么一点儿直觉。老爷别忘了，我刚进霍府的时候，您就那么大。”
“你说……那孩子……像我小时候？”樱桃儿点点头。霍啸林坐不住了，站了起来，皱紧了眉头。
樱桃儿说：“我本来想跟奶奶讲，可老爷病了，我还没来得及说。”
“不用说了，不要告诉奶奶，没这种可能，绝对没有！绝对没有……”刚刚平复了一些的霍啸林又焦虑起来，起身往外走。
樱桃儿拦着说：“老爷去哪儿？”
“我……我出去吹吹风，凉凉。”霍啸林快步离开。
8.霍家院落夜外
霍啸林仰望苍穹，嘟囔着：“如果孩子是我的，土匪头子怎么可能让他们娘俩活到今天？没可能！绝对没可能！土匪窝子叫宋家寨……可见那土匪头子多么地宠着她，多么地惯着她，多么地爱她！”霍啸林突然感觉一阵胸闷，便用手紧紧地按住前胸，脸瞬间涨得通红，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感觉到异样，用手擦了擦嘴，清晰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踉跄两步，赶紧扶住了一棵树才没摔倒，慢慢地，慢慢地软下身去，滑倒在地……月光清冷，冷风吹起，满院子的红绸子随风飞舞……9.霍家大门口日外
一辆轿车快速驶来，小六从车上跳了下来，跑进霍白氏的房间，气喘吁吁地说：
“奶奶，我用一百块现大洋雇了辆汽车！”
霍白氏说：“汽车？干什么用？”
小六说：“县城的郎中都是废物，我想了，要救我大哥，只能把人弄到北京城去了。
汽车快，多给点钱，使劲儿开，最迟明天早上就能到北京。北京大医院多，又有好多洋大夫，还有各种机器，又能打针又能输药水的，准能把我大哥救活！”
霍白氏一拍大腿，说：“对呀！老太太我都急糊涂了，快去快去！”
小六说：“您看哪位大嫂跟我一起去呀？”
霍白氏琢磨着：“樱桃儿心量不够大，遇到事就知道着急，就会哭，去了也没用；翠儿的心里结实，最懂事，可惜看不见；玛利亚在山里长大，没见过世面，去了啥忙也帮不上；桂英，毕竟是外人，还带着孩子；白雪……白雪倒是合适，可奶奶我还有重任交给她，不能让她跟你们走！”说来说去还是没个人，小六不由急了。霍白氏说：“小六，你到霍家七八年了，奶奶就信你，你大哥这条命我交给你了！你和约翰·乔去北京，治好治不好听天由命！就是别忘了，常给家里捎信！”霍白氏一把拉住小六的手，那是一种托付。小六狠狠地点着头。
不一会儿，众人把霍啸林抬到汽车里，小六抱着他。汽车缓缓驶离，樱桃儿、翠儿、桂英、玛利亚、白雪、猎户、冯大眼珠子、霍寒、霍悔、吉祥、如意站在门前，看着汽车消失在远方。
10.霍家霍白氏房日内
霍啸林走了，家里没了根顶梁柱，也少了往日的欢乐。霍白氏把猎户叫到自己的房里，说：“悔儿他舅舅，咱们是实在亲戚，老太太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说。你和你妹子打小相依为命，你舍得离开她？”
猎户说：“妹子嫁了人，舍不得又能咋样？我明日就回坝上去。”
“你一个人回坝上，连个给你做饭的都没了。”
猎户说：“那怕啥，我自己会做饭。”
霍白氏又说：“我听说你一身的好武艺，打算打一辈子猎？”
猎户不解地说：“不打猎，我吃啥喝啥啊？”
霍白氏无奈，说道：“奶奶这话说得还不够直，是不？”
猎户更是莫名其妙：“啥意思？奶奶，有什么您就直说，别绕弯。”
霍白氏笑道：“实不相瞒，前不久十几个土匪来犯，被啸林打成了重伤。现在啸林病了，万一土匪得了消息，霍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可多是女眷，还有你妹子……”
猎户急了：“这还得了，我得把妹子带回去！”
霍白氏没辙，也急了，：“你就不能说你留下，帮我霍家看家护院？”
猎户笑了：“嘿，老太太，您是这意思，直说嘛！”
霍白氏气得也笑了：“哎呀，悔儿他舅，你可真是直肠子，一点儿弯都不打。
留下吧，霍家指望你，你还不用跟妹子分开，多好的事儿。明儿个奶奶就找个媒婆，给你说房媳妇，行不？”
猎户憨笑着：“那倒是不用，过两年再说也行！”
霍白氏笑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猎户爽快地说：“答应！妹夫没回来之前，那我得替他看家护院！”
11.华府厅堂日内
华夫人坐立不安，忧虑地说：“也不知道啸林怎么样了，我这一宿就合不上眼！”
华管家盛着粥，安慰道：“夫人别太着急，您多少吃点儿东西，我这就去霍府打听打听。”
华夫人说：“也好，不过你可千万别见老太太，昨天我一跟她搭话这心里就发虚。
她耳不聋眼不花，脑子还那么好使，跟她照面打多了，容易让她识出破绽！”
12.霍家客厅日内
华管家来到霍府，樱桃儿迎上来，说：“华管家，有失远迎，我这就带您去见奶奶！”
华管家连忙说：“不用不用，可不敢随便劳烦老人家。我就是奉夫人之命来打听打听，霍先生怎么样了，醒了没有？”
“醒是醒过来了，可是夜里，唉……今日上北京看病了……”樱桃儿叹了一口气。
华管家听得心惊，没敢久待。她刚从客厅出来，被白雪瞧见了。白雪招呼道：“华管家，正好您来了，帮我看看我画得像不像？”白雪进屋拿出画夹子，打开来，正是一幅华夫人的素描像。
华管家瞪大了眼睛：“这是……”
白雪说：“你家夫人，像不像？奶奶让我画的……”
华管家魂飞天外：“老太太让你画我家夫人？”
白雪说：“像不像？我大哥还说，让我画一幅油画，就是带颜色的，头发、衣服都和真人一样的大画，送给华夫人做礼物！哪天我去府上对着夫人画，那样才会更像一些。这个我很不满意，华管家，您看看，像不像，我还可以改的！”华管家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狼狈不堪地走了，扔下白雪在那发愣。
13.华府厅堂日内
华夫人大惊：“什么？”
华管家担忧地看着华夫人：“画得简直是太像了。”
“怎么可能，她最多只看了我一眼！”
“是啊，我也奇怪，真的是太像了！”华夫人闭上了眼睛。华管家说：“怎么办啊？
她说要把那画拿去给老太太看，我也不敢拦啊！”
华夫人慢慢睁开眼睛：“备马车！”
华管家问道：“去哪儿？”
华夫人说：“去北京，我们去追啸林！”
14.霍家霍白氏房日内
霍白氏眯眼看着那幅画，叹道：“阴魂不散啊……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她居然没怎么老？”
白雪惊讶地说：“奶奶，您认识华夫人？”
“认识，那不是一般的认识啊！你去，告诉樱桃儿和冯大眼珠子，说奶奶我要去华府串个门子……”
不一会儿，霍白氏的榻抬到了华府门前，却吃了个闭门羹。下人说：“夫人才走，听说霍先生病重去北京了，我们家夫人就去追了。”
半晌，霍白氏冷笑道：“好！正担心没个女眷照顾啸林，她去了，正好，也让她赎赎罪！”
下人不解。樱桃儿连忙压低声音提醒：“奶奶……”
霍白氏说：“我这么大岁数了，爱说什么说什么，还怕谁挑眼不成？”
众人都不敢说话了。冯大眼珠子说：“老太太，那……”
“打道回府，有我钟馗在，哪只小鬼也别想折腾！”霍白氏说。
华府的下人们面面相觑。
15.盛京西阳商行内日内
经理说：“日本人只要一进攻热河，这仗打起来可就不是一天两天了，战时物资紧缺，咱们的货只要囤住了，那剩下的就是大把大把地赚钱啦！”
赵舒城转过身，看着经理：“听明白了，你是劝我趁机囤货，等着发国难财？”
经理说：“咱们西阳商行有这个实力，再加上您跟赤本大佐是亲戚，这个买卖咱们不做谁做？再说了，咱们不做，别人也得做。”
赵舒城冷笑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日本人早点儿开战，越早开战你越早发财，打得越久你赚得越多，对吧？”
经理赔笑道：“是咱们西阳商行，我不过就是经理，赚多了您大碗吃肉，我跟着喝点儿汤！”
“过来……”赵舒城微笑道。经理不知他何意，凑到他身边。赵舒城顺势抓起放在桌上的一个瓷盘扣在了他脸上。瓷器破裂，经理满脸是血，嗷嗷地叫着。赵舒城掏出一沓钱来，喝道：“去医院治你的狗脸，然后能滚多远滚多远！我赵舒城不发国难财，西阳商行也不需要你这条狗，滚！”
16.赵舒城家卧室日内
幸子面带哀伤，取下墙上的武士刀，缓缓地抽出，寒光凛凛。她看着刀，眼泪滴了下来，缓缓地举起朝腹部切去。就在这一瞬，门开了，赵舒城进来了，幸子见到他，愣了一下，又羞又愧，动作更快了。幸好赵舒城敏捷，一把握住她的手，喝道：“幸子，你干什么！”
幸子流着泪，愧疚地说：“主人，幸子对不起你。”
赵舒城说：“发生了什么事？”
“请主人让幸子自杀，向赵家的祖宗谢罪！”
赵舒城抬头看见被幸子供奉着的“赵”字，更是不解，他一把夺过刀，将她推倒在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幸子抽泣着，一句话也不说。赵舒城看到桌上的单据，问道：“这是什么？”
幸子抬起泪眼，说：“五年了，幸子一直没能给主人生孩子，就给家乡的老师写信求助。前不久，老师的朋友、东京最好的专科医生来这里，我就去看了医生，请他为我做了检查……幸子……永远不可能为主人生孩子了，我只能以死谢罪，求主人让我自己了结！”
赵舒城明白了，将那些单据捏成一团，不解气，又抻开撕成粉碎。他将幸子揽在怀里，说：“你们日本最好的医生，也许是个笨蛋，别信他的！就算你真的不能生孩子，我也不会让你死！我赵舒城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你，你不顾家人反对要嫁给我，还带了许多嫁妆，我才得以开了西阳商行，才有了今天。我发过誓，这辈子对你不离不弃！”
幸子泪眼婆娑，说：“多谢主人……”
赵舒城说：“我不是你的主人，而你是我的恩人，以后叫我舒城就行了……”
“不，我喜欢叫舒城君——主人，这是我的荣幸。”
赵舒城笑了，抚摸着幸子的头：“好，那主人命令你好好活着，永远不许再轻生，明白吗？”幸子含着泪，微笑着点点头。
17.北京医院病房日内
药水一滴一滴，不徐不疾地滴着，华夫人一动不动，慈爱地端详着昏迷的霍啸林。
突然，他的眼睛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良久，他看到眼前的华夫人，诧异地问道：
“这是哪？你是谁？”
华夫人说：“我是娘啊！”
霍啸林摇摇头：“娘？我从小没娘……”
华夫人说：“我就是你娘啊！”
“你是……我想起来了，是华夫人，我说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对，那天我们说好了，要认干亲，啸林不争气，晕倒了。我这就给您磕头！”霍啸林说着就要起身，可身体虚弱，动弹不得。
华夫人连忙摁住他，说：“躺着，快躺着。醒了就好，磕什么头啊，磕不磕头我都是你娘。”
霍啸林笑了：“您的病好了？不用隔着帘子了？”
“好了，好了！你要是能叫我声娘，我就全好了！”
“干娘吉祥！”
“不要干，就叫一个字儿。”
霍啸林笑了：“娘！”
“哎！”华夫人抱住霍啸林，眼泪成行。
霍啸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这是哪儿啊？”
华夫人说：“医院，北京的大医院——”
“北京？我怎么来了北京？怎么只有娘在，我的兄弟们呢？我的媳妇们呢？”
病房外，华管家站在门口，板着脸，跟个门神似的。小六和约翰·乔给挡在外面，没辙，不让进。约翰·乔气鼓鼓地说：“不是说有病嘛，不能见人，出门都坐在轿子里不露面，装神弄鬼的。这怎么一下子全好了，不像有病啊！六哥，华夫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美人儿，要是二十年前让我碰上，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