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疑我要毒死你？”梅姑娘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我呸！五年了，我没依你，可你也没杀我，还把我儿子养大，也算有恩。如果我想毒死你就对不起从小教我怎么做人的爹，对不起我在戏台上跟师父学的忠孝节义！”
宋老虎举碗欲喝，宋老二拦到：“大哥，这娘们儿的话你不能信！”
“不敢喝给我！”梅姑娘上前来抢。
宋老虎一伸手，一口气将酒干了，宋老二吓坏了。宋老虎说：“夫人敬的酒，就是甘甜！”宋老虎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扔进嘴里：“夫人做的菜，也比那些女人们做的香！老二，把枪收起来，陪我一起喝点儿！”
宋老二有些窘迫：“算了，您和大嫂吃吧。我刚才在门口听着了，今儿是您过生日啊？”宋老虎点点头。宋老二说：“大哥，您怎么不早说，兄弟们大摆筵席，给您好好拜寿啊！”
宋老虎说：“往年都没说，今年都快揭不开锅了，我能说吗？等老三把那个叫霍啸林的收拾了再说！”
梅姑娘听了大惊，腾地站了起来：“你刚才说谁？”
宋老虎说：“兴隆的肥主，听说有的是钱，收拾了他，够我宋家寨逍遥五六年！
到时候天天给我儿子炖肉吃！”
梅姑娘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可是从汉口搬回热河住的？”
宋老二说：“是从南方回来的，你怎么知道？”
梅姑娘扑通跪倒在地：“求大当家的放过霍啸林，他是万念的亲爹……”
8.宋家寨聚义厅夜内
聚义厅的角落里，宋老三领着他的亲信们商议着：“明儿个就动身，进了兴隆县城先踩点三天，第四天夜里动手，要的就是干净利落！”
一个瘦子说：“既然动了霍家，干吗不连华家一起收拾了？”
一个胖子说：“准是大当家的不让。多少年了，这块肥肉光看着眼馋，就是不让吃啊！”
瘦子说：“其实收拾华家容易多了，我听说霍家年轻力壮的可有的是，三进院子全都住满了人，万一……”
宋老三训道：“放屁！三哥我亲自出马能有什么差错？实不相瞒，这回呀，我就没打算听老大的话，既然收拾了霍家，留着华家干吗？”宋老四从厅堂路过，听到这番议论，连忙隐身到角落里。宋老三说：“老大呀，念着华老头子对他的那点儿恩情，可人都死了十几年了，哪他奶奶的还有什么恩哪？我帮他做一回主，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也就就坡下驴了！”
瘦子说：“三哥，那大当家的要是怪罪……”
“能怎么的？我们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拜把子兄弟，他还真跟我翻脸啊？我早就打好了主意，这回绝不能放过华家！想当年三哥我落了难，就是被华夫人送进的官府，差点儿没把脑袋丢了！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躲在角落里的宋老四听了，吃惊非小。
9.兴隆华府日外
华府门前立着一对威武的石狮子，门楼雕工精美，色彩斑斓，可见家底丰厚。
华管家穿越厅堂，来到小暖房榻前，将一封信递给华夫人：“是馒头托人送来的。”
华夫人面目慈祥，言辞温婉：“这孩子真有心，当年给了他一笸箩馒头，他念了十几年的好，逢年过节就来信问候。我估计啊，准是给我拜年，可也太早了点儿吧……”说着，她打开了信。
“您那一笸箩馒头救了他的命，他不得感恩？要说他也真能吃，一口气吃了一笸箩！”华管家想起当年的情景，笑出声来。
华夫人的笑容突然凝固，腾地站了起来，说：“老华，速速把霍啸林请来！快！”
10.兴隆华府厅堂日内
一道帘子隔开了霍啸林和华夫人。霍啸林进门，华夫人强忍住激动。霍啸林隐隐看到华夫人的身影，连忙抱拳：“给华夫人请安。”
“霍先生好。”华夫人的声音不知怎么变得又细又弱。
“啸林前日刚从上海回来，就在十里洋场买了些绸缎布料，路过北京时又买了些点心果脯，快过年了嘛，聊表心意。”霍啸林说。
“让您破费了，逢年过节你来看看我就很好，礼物就不用了。”
霍啸林说：“自打霍家来到兴隆，一直靠华夫人帮衬，没有您，啸林很难立稳脚跟。
当初要不是您出手相助，险些上了骗子的当。您是啸林的大恩人，这点心意不算什么，请您千万笑纳。”
“我愿意帮你。”华夫人声音有些哽咽。
霍啸林有些纳闷：“啊，是啊，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并没有过来拜访您，您主动出手相助，真的让啸林很感动……”
“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儿子要是活着，也你这么大了……我……生了他，却没能养……”
华管家说：“夫人就是念子心切，日夜哭泣，才得了这病，平时不敢招风，连生人都不能见。”
华夫人说：“今日我叫你来，是有件大事要和你商量。”
霍啸林说：“您尽管吩咐。”
“说来话长，回热河也好几年了，你可听说过这个地方有土匪？”
“土匪？如今乱世哪里没有土匪？不过这五年来，兴隆倒是太平。”
华夫人说：“兴隆土匪闹得更厉害，早年间土匪进城杀人放火的事，隔三差五地就有。这些年是因为各处流匪都被宋家寨的大土匪头子收了，土匪头子叫宋老虎，他带着土匪们开荒种地，还立了很多规矩，这才消停了几年。可今年宋家寨遇了蝗灾，颗粒无收，所以咱们俩家就要大难临头了！”
霍啸林惊道：“怎么，他们没收到粮食，咱们俩家就要大难临头？”
“实话说吧，跟宋老虎结拜的几个土匪头子中，有一个曾经受过我的恩惠，给我报了信，你过来……”霍啸林走向帘子，一封信从里边递了出来。华夫人说：“这是那边给我来的信，你看看。”霍啸林双手接过信，没想到华夫人的另一只手却握住了他的手。霍啸林一愣。“孩子，你快看吧，我是个妇道人家，该怎么应对，全由你拿主意。”门帘内，华夫人泪流满面，颤颤巍巍的手这才离开。
11.宋家寨聚义厅日内
宋老虎问道：“老三带了多少人去？”
宋老二说：“加上老三一共十五个兄弟，都是平时跟他最亲近的。”
“我的话你跟他说了没有？”
“说了，不许动女人，但是霍啸林的脑袋一定要提回来。”宋老二说。宋老虎点点头，伸出大拇指。
梅姑娘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骂道：“宋老虎，你言而无信！”
宋老虎脸色突变，吼道：“叫我什么？给你脸了吧？”
梅姑娘不依不饶地骂着：“叫你宋老虎都是好听的，你们猪狗不如！”
宋老虎猛地抡起巴掌来抽在梅姑娘脸上。梅姑娘一个趔趄，嘴角流出血来。宋老虎上前一提，将梅姑娘扛了起来。
进了屋，梅姑娘死命挣扎着，宋老虎一把将她扔到炕上。正在屋里玩耍的万念吓得大叫起来：“爹、娘，你们干吗？”
宋老虎黑着脸怒道：“小兔崽子，滚出去！”
“不走，爹不许欺负我娘！”万念跑过来挡在梅姑娘身前。
宋老虎一把抓住孩子的脖领子，将他拎了起来，扔出门外，然后拴上了门。梅姑娘连忙在炕上爬着，抓起剪刀顶住脖子。宋老虎说：“你他娘的不用寻死，老子不着急要你的身子，等让你看见霍啸林的脑袋，没了念想，我再慢慢收拾你！”
“你个畜生，你答应过我不杀霍啸林的！”
“不杀他？我的压寨夫人心里老是装着别的男人，我是活王八呀！对了，这霍啸林有什么好的，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我听说他有好几个女人呢？你是妻呀还是妾呀。我看你这德行也不是妻，你个唱戏出身的，人家大户人家那么讲究，能娶你当正室？你最多是个小妾，老几呀？老七还是老八？我对你咋样，这么大个宋家寨，我让你当压寨夫人你还不愿意？我看你就是不见黄河不死心，我告诉你，老三可是个手脚利落的主，明儿个你就能看见霍啸林的脑袋！”
梅姑娘哭泣着：“不要……”宋老虎转身走了。“啸林，我先去阎王殿等你！”
梅姑娘一咬牙，抡起剪刀朝自己的咽喉刺去。突然传来万念清脆的叫声：“娘！”
梅姑娘的手停在半空中。万念哭着：“娘，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万念了？”
梅姑娘将剪刀扔在一旁，搂着万念，哭泣着：“念儿……”
12.兴隆华府厅堂日内
霍啸林说：“报官？”
“哎呀，可不行，这些个贪官污吏，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比土匪还可怕呢！”
华管家摇摇头说：“其实我跟夫人有了主意，我们想把细软收拾了，连夜离开，暂避风头，等土匪走了再回来。可是你们霍家人口多，又是老人又是孩子，这……”
“躲？”霍啸林摇摇头，笑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次是知道土匪要来，可以暂避风头，可下次呢？再说了，土匪劫不到钱财，还不得放火烧了房子？到时候回来住在哪儿？”
华夫人说：“那怎么办？”
“信上的消息如果准确，来的不可能是大股土匪，小股土匪有什么可怕的，抓了他们送官就是。”
华夫人说：“土匪是好抓的？他们有刀有枪啊！”
霍啸林说：“实不相瞒，啸林在汉口混的时候也是玩刀使枪的。”
华夫人问道：“汉口？你们没住西阳老家？”
霍啸林说：“华夫人怎么知道啸林老家是西阳？”
华夫人张大了嘴，意识到失言，说：“啊，是管家说的。”华管家连忙点头搪塞着。
“可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帘子里的华夫人无言以对，华管家也神色紧张。
霍啸林突然笑了：“我明白了，指定是小六嘴不严，回头我教训他！华夫人，土匪就交给我了，您放心，我绝不会允许他们伤人性命，抢夺财物。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想请华夫人带着家里所有女眷到霍家去住。”
华管家为难地说：“这是为什么？”
霍啸林说：“人手有限，两边分开我怕顾不过来。”
华夫人说：“这个不行！绝对不行！”
华管家忙说：“对呀，华夫人的病不能离开屋的。”
霍啸林想了想，说：“那我让老人孩子都到您这边来住。”
华夫人又说道：“这个也不行！”
霍啸林一愣。华管家说：“是啊，这个也不行。”
“华夫人放心，孩子们都管教得挺好的，不会弄坏你的贵重物品。再说大敌当前……”霍啸林不免有些狐疑。
华夫人说：“不是——你奶奶不是一直瘫在床上吗，怎能惊动她老人家呢？”
霍啸林说：“没事，奶奶爱热闹，我亲自把她背过来便是。她是老热河人，还可以陪华夫人聊聊天……”
帘子后面的华夫人有些惊慌。华管家连连说：“不行！不行！”霍啸林起了疑心，盯着华管家。华管家说：“霍先生，我家夫人一个人住惯了，清净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
两家人可千万不能在一起住，请霍先生谅解……”
“噢，那就不勉强了。我回去好好安排下人手，争取做到万无一失！”霍啸林半信半疑，转身要走。
“啸林——”华夫人突然喊道，霍啸林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门帘内的华夫人。
华夫人连忙改口：“噢，霍先生，土匪凶恶，你一定要小心，你确定能拼得过土匪？”
霍啸林说：“如果华夫人不相信啸林，那就先暂避一时，家我替您看着。如果我胜了，再捎信请你们回来。”
华管家说：“夫人，这样好，您的命贵重。”
华夫人说：“不，我不走，霍先生，你刚才说你要亲自来帮我看家？”
“没错。”
“那我就留在这儿。霍先生，我信得过你，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华夫人说。
等霍啸林离开，华夫人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她看着空旷的门，仿佛霍啸林还站在那里。华管家说：“夫人，我看他这是逞强，哪听说过要自己对付土匪的，要不您还是躲躲吧！”
华夫人泪流满面，说：“不，能跟啸林死在一起，我这辈子也算圆满了……圆满了……我刚才摸了儿子的手，你看他长得高高大大的，手小，秀气！”华夫人近乎于疯癫：“老天爷真是眷顾我呀，竟然把啸林送回了兴隆，让我还有机会见着我的儿子！我离开霍家的时候，他才这么大点儿……”华夫人比划着。
华管家也受感染，擦拭着眼睛：“他回了兴隆是好，可他来了您就再也没出过屋啊！”
“那怕啥，好日子不远了，老太太今年七十九，瘫了好几十年了，活到这岁数实属不易。我就再等等，等到她归西那一天，我就说我的病好了。我得到老人家的棺材前磕个头，赎我年轻时犯下的罪孽。然后我就当着大伙的面认霍啸林当干儿子。
那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他儿子，他就可以叫我娘了！”华夫人说着泪流满面。
华管家也哭了。华夫人说：“等等，瞧我说的这叫什么话？我这不是咒老太太死吗？
罪过！罪过！老太太虽然凶，险些要了我的命，可……犯错的是我，我不怪她，从来没怪过！我不敢见啸林，就是怕他回家跟老太太学说我的长相，万一被老太太猜到了，把我年轻时候的事告诉啸林，那啸林可就一辈子也不肯认我这个娘了！”
四十一
1.兴隆霍家霍啸林书房日内
小六打开两个木箱子，一个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手枪、子弹，另一个里面是四五条长枪。冯大眼珠子熟练地抄起双枪：“好久没使家伙，想死我了！”
“你还想比我干死的土匪多？呸，会打枪嘛你，瞧你这德行！”说着小六耍了个枪花，蔑视地瞟着约翰·乔。
霍啸林走了进来，说：“这是干什么？”
小六说：“不是要干土匪吗？我把家伙给兄弟们都发下去。”
霍啸林说：“哪来的兄弟们？”
小六得意地说：“咱们家的伙计呀！大哥，我实话跟你说，几年前我就料到会有今天了，挑的伙计都是身强体壮、机灵利落的！”
“背着我你还让冯大眼珠子教他们练打枪？你也不怕走漏风声，治你个私藏军火的罪？”
小六说：“他们是拿木棍子练的，没说咱有真家伙。”
霍啸林说：“对付土匪不能用枪。”
小六愣了：“不用枪？那……”
冯大眼珠子说：“霍老板，这可不行。我打听了，这拨土匪可不是善茬，他们有枪！”
霍啸林说：“我也打听了，宋家寨的土匪有好几百，要是跟他们结了死疙瘩，以后怎么办？指着政府去剿匪？汤玉麟就是胡子出身，要指着他派兵保护，整个兴隆县城就得被他刮地三尺！”
约翰·乔说：“霍老板，那咱们还是暂避风头吧！”
霍啸林说：“怕了？在汉口我连沈三爷都没怕过，五湖帮我也闯过，怕了土匪？
那我就对不起我大哥韩亲仁夸我有一颗勇敢的心！”
2.大车店日内
宋老三等十五个人聚在一起，宋老三说：“把家伙都亮亮！”七把手枪和八把砍刀放在了中间。宋老三说：“霍家男丁多，五把枪对付，一共去十个兄弟。关歪嘴！”
一个土匪应声站了起来。宋老三交代道：“能不用枪就别用，一旦惊扰了警察和当兵的，咱们也不好撤！记住大当家的话，要霍啸林的脑袋，看准了！”
关歪嘴说：“脑袋好办，娘们儿怎么办啊？”
宋老三说：“大当家的脾气不好，我还要背着他对华家下手，娘们儿这次就算了。霍家金银财宝多，咱黑下点儿，找机会三哥带着你们出去耍去！”宋老三抓起枪，指着一个带枪的兄弟和三个带刀的兄弟：“你们跟着我，收拾华家。我宋老三有仇必报，华家那娘们儿我得亲手宰了她！”
关歪嘴说：“三哥，什么时辰动手？”
“今夜四更！”宋老三说。
3.兴隆霍家霍白氏房夜内
霍白氏慢慢睁开了眼，被一大屋子人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快扶我起来！”
穿戴整齐的樱桃儿说：“奶奶，小点儿声，今夜有匪，老爷吩咐不能大声。”
樱桃儿和翠儿扶着霍白氏起来。借着月色，她发现所有的女人和孩子，包括七八个小丫头、三四个婆子全都在她房里。她压低声音说：“有匪为什么不报官？”
翠儿说：“老爷不让，他要亲自对付土匪！”
霍白氏说：“你们老爷是不是又活腻了，这回热河才安稳几年呀，就……他，人哪？”
翠儿说：“奶奶，说是去保护华夫人了。”
霍白氏说：“这……这么一大家子人他不管，去保护别人？”
白雪插话道：“奶奶，大哥都安排妥当了。这边有小六、约翰·乔，他们会保全家人安然无恙！”
霍白氏唠叨着：“完喽，俩废物，你这傻丫头，他俩说那话是为了在你面前逞英雄！我还差一年就八十了，我还没活够呢！”
白雪听到了动静，低声说：“嘘！外边有动静，土匪来了，您可千万别再出声！”
4.霍家厅堂夜内
小六和约翰·乔在厅堂门口两端的窗前分别摆好了自己的家伙。小六用一个高腿花架子支了一张弩。弩做工精美，弩箭通过窗户伸向外面。这是他们去年上承德赶集买的，一共买了五把。约翰·乔拉了一张弓，箭在弦上，瞄着外面，箭尖同样伸向窗外。
霍家厢房里，冯大眼珠子正在检查着，四把弩分别架在窗前两侧。他仍不放心，教着使弩的伙计们如何瞄准，另有几名伙计持着砍刀、绳索、棍子、斧子，候在一旁。
5.华府厅堂夜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