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田嘎应诏和匡嘎一琼曾经预料的那样,旧王朝的推翻和新政府建立的交替时期必将有着很多不稳定的因素和动荡的局面。果然,被推上最高总统位置的袁项城突然翻脸,竟然不顾全国人民的反对,一意孤行地要复辟帝制,并于这一年的十二月十三日登上了皇帝宝座,接受百官朝贺。这简直是在自己身上栽麦芒,在南部的云南,身为都督的蔡锷、唐继尧、李烈军等反应敏锐,立即通电全省宣布独立,并设立了护国军总司令部,他们联名发表讨袁檄文,历数了袁的二十条罪状,开始了对袁项城的讨伐。他们从昆明出发,不断向四川和贵州进军。湖南的政局也相继出现动荡不安,督军汤新茗属亲皇派和走狗受到驱逐,反对复辟帝制的呼声此起彼伏。接着贵州也宣布独立,组成了护国黔军,与云南的护国军一起,挥师北上。他们的护国军由戴戟为第一军右翼总司令、护国黔军总司令,出攻四川,王文华为东路司令,出攻湖南。袁项城闻风而动,他旋即派出了北方陆军第六师中将马继增率部前往湘西堵截,两军有一触即发之势。
田嘎应诏在大肆地整军修武之后,也有了数千的地方武装,加上所占有的湘西大片土地,他的动向举足轻重。不管是南方护国黔军司令王文华,还是北方反护国军的中将马继增,他们都与田嘎应诏是同学故交,私谊颇厚,出于各种不同的目的利益,王文华和马继增都派出了代表来联络田嘎应诏,请求出兵援助。
对于他们的来访,田嘎应诏一律给于了最优厚的接待,他在不同的时间地点请喝了湘西最浓烈的苞谷烧酒,请吃了最大块的肥腊肉,甚至还拨出银两,分别请他们到匡嘎云飞的赌场过了一把赌瘾。那时候匡嘎云飞仍然潜心经营自己的赌场,他因为与田嘎应全和唐嘎力均的关系,加上在光复镇筸的起事中功劳不菲,声名在外,曾在上次的收笼各路豪杰中被田嘎应全推荐给了兄长田嘎应诏,想作为一种正规的后备军事力量为田嘎应诏和匡嘎一琼所用,但遭到了拒绝。
“我是我自己的王。”匡嘎云飞说。
田嘎应诏对于代表们的一些安排全在匡嘎一琼的迎往与周旋之中,田嘎应诏本人从来都未曾露面,他每天在自家的卧室一榻横陈,衔一杆由侍女烧好的银制烟枪,像当年他的父亲一样,在烟雾缭绕中仿佛陷入深深的思考。匡嘎一琼作为田嘎应诏的智囊参谋,非常明白田嘠兴恕的意思,所以在殷勤接待客人的同时只字不提出兵援助之事。
就在代表前脚刚走的当儿,匡嘎一琼便跨进了田嘎应诏的卧室,他以一种说不出的沉着和镇定打断了上司有如思考般的神情。那时他的上司正在吸烟。
“军门何去何从?”匡嘎一琼问。
“这事难啊,为军之道,当为正义而战,但为正义却难顾私交也!”田嘎应诏说。
“军门的意思是要支援护国军吗?”匡嘎一琼问。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现在全国上下,无不口诛笔伐,云南首义反袁,黔省军民风从,旌旗所指,名正言顺,不然我们还能怎样?”
“也许我的想法有些不同,”匡嘎一琼打断了他,“有道是羽毛不丰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现在的情形,袁氏当伐,黔军当助,无奈湘西历为边陲,民贫地瘠,若我们出兵,镇筸及周边各处都将成为南北战场,胜则数载难医,败则一蹶不振。湘西,我军之家也,房屋倾颓,人才两空,我军会有如丧家之犬,无论谁胜谁负,亦难复存。兵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而不只彼,卤也;知彼而不知己者,愚也。即愚且卤者,必败也。依我之见,目前南北战争胜负未定,不如暂守中立坐观成败,待大局稍定,再决去从,守中立以应变,方为当今之上策。”
匡嘎一琼以他看起来是无懈可击的建议让田嘎应诏信服,为了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他们甚至运用了更为奇特的两面策略,即一面向北方办事处屡电告急,虚伪地表示忠诚不渝,并誓言旦旦要以身相拼,请求给与拨发若干枪支和子弹以备攻守之用,一面又与黔军暗通款曲,表示同情支持。这样做法还真让他们得到了不少好处,他们在南北军队在湘西一带拉锯式的激战中大发了洋财,不仅得到了上面所拨的一千余杆枪二十万发子弹,溃败的北方军队大量的枪支和子弹也落入了这支筸军之手。
很快,南北双方宣告停战了。北方军队在湘西的结局最后以北军首领马继增惨败自杀而告终。
湖南在靖县公开组织反袁,召开护国军讨袁大会,正式宣告了独立。田嘎应诏和匡嘎一琼在经过一番审时度势之后,不再保守中立,而是力断地宣布湘西独立,并向全国各省市的护国军发出了通电,成立湘西护国军,田嘎应诏就任湘西护国军总司令。而匡嘎一琼作为他无不言听计从的智囊人物理所当然地被擢升为湘西护国军参谋长。
那位一心做着黄梁美梦的袁项城在不到一百天的时间里就将皇帝做到了头,一命呜呼了。但似乎怨魂不死,之后,总统府内不断上演着一幕一幕争权夺利的闹剧。先是黎元洪就任大总统,与实权派的国务总理段祺瑞矛盾尖锐,黎元洪下令免除段的本兼各职,段则暗中怂恿安徽督军张勋以调停为名带兵入京迫黎改善国会,拥戴先朝皇帝复辟,随后断又乘机驱逐张勋,攒黎下台,自己入据北京任国务总理,最后总统一职又落入到冯国璋的手中。段祺瑞依靠日本支持,向日本大量借款购买军火,编练参战北洋军,废弃原法律,推行武力统一政策,并策划新的国会。
在南方,以孙中山为代表又组织了护法军政府,领导滇、粤军及部分桂军、黔军、湘军、川军等,反对段祺瑞的倒行逆施。自此,南北双方又开始开战。
田嘎应诏在宣布湘西独立后,拥兵自重,有一段时间为鸦片所迷,继而沉醉酒色,按兵不动,每天只管和幕僚饮酒取乐,吟诗对联而疏于军政。来自全国各地护法运动的紧锣密鼓的消息似乎也不能令其震动,炮声和烈焰都一路从湘北、湘南进而到湘西来了。湘西辰沅道尹张学济早已派人去了广州与孙中山取得联系,表示愿在湘西响应护法,这位人枪不过三四千的道尹既而被委任为湘西护法军总司令。
匡嘎一琼逐渐对于田嘎应诏的无意进取感到烦躁,恨不能取而代之自树一帜。有一天他把这一想法跟镇守使的一位姓藤的秘书做了吐露,他试图去征求意见,说,“眼下军门耽于享乐,无意远图,我们当另举人代之,你看如何?”秘书是个有着深谋远虑的人,他说,“能带军门者唯足下耳。足下常引《战国策》苏秦所言‘羽毛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此乃至理名言。军门经营湘西多年,部下多为他的亲属旧友,根深蒂固,且肇造民国,殊有功勋,如贸然取代,恐军心民心不服,别人若乘间图之,局面将更难收拾。欲益反损,切不可为。”匡嘎一琼沉默不语,藤秘书把他紧锁的眉梢当成欲解的心结,又说,“当今之计,足下只可对其取顺从主义,投其所好,用其疏庸,待羽毛丰满、德高望重之时,水到渠成,田必自让。如此既不负篡逆之名,而军政大权有垂首可得。原足下不必操之过急。”
匡嘎一琼在与秘书的一席话之后决定放弃原来的想法,全力辅佐,并因势利导,劝其早做出兵准备。他在田嘎应诏的面前也表现的更为谦虚谨慎。一天,匡嘎一琼去见田嘎应诏,田正在室内兴致勃勃地挥毫画兰。匡嘎一琼看了一会,说,“军门写兰,真是妙笔。”田嘎应诏说,“何以见得?”匡嘎一琼说,“这株兰花,疏花简叶,秀逸自然,柔美清新,生动有姿,显出一种清雅馥郁的气质,经久不凋的活力,而且,叶叶飞动,刚柔相济,苍润挺拔,新画甫就,我都闻到满屋飘香了。”田嘎应诏搁下笔,说:“想不到你对画兰还颇有研究啊。”“也是受军门熏陶,略知一二,不会培兰爱赏兰,不会画兰喜论兰。”田说,“现在兰花画就,你看题个什么字句好?”匡嘎一琼说,“军门题了,我再助兴吧。”田说,“我仿郑板桥题兰草两句‘此是山中一种花,不求闻达自烟霞。’你再添两句好了。”匡嘎一琼说,“军门所题,实为绝妙佳句,不过,只是道出了香兰那种独茂隐逸的风格和幽芳高洁的情操,但对其豁达大度浩然之气尚感体现不足。”田说:“你说的在理,那么请再添两句气魄足的吧。”匡嘎一琼微思索了一下,吟道:“旭日冉冉东风至,王者之香飘天涯。”
“好个王者之香飘天涯!”田嘎应诏说。
“兰为王者之香,军门爱兰画兰,有兰花的气质情操,气势不凡,将要飘天涯矣。”匡嘎一琼说。
“你是在夸奖我吗?”田嘎应诏敏感地说。
“军门文意并重,我只是表达军门画中之意,军门当为王者之香,不与众草为伍,今日虽是幽谷独茂,他日香气必飘天涯,文字虽俗,意在宏远。”匡嘎一琼看着对方。
“你究竟想说什么?”田嘎应诏问。
匡嘎一琼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请军门宽恕,”他说,“今日接到张学济来信,说要借兵两千剿匪,以绥靖地方。来信言辞恳切,借与不借,实难定夺。”
“那就派一部给他又何妨。”
“我与军门意见,略有相左之处,张借我兵力去剿匪,绥靖地方,即是以我的兵力去邀功。而与其将兵力让别人立功,不如自己向上级报告请求清剿土匪,绥靖地方,自己去立功。你看如何?”
“唔,那是当然的。”田嘎应诏恍然大悟,“那就给他写一封信婉言回绝吧,就说近来湘西各地土匪猖獗,本部同样急需派兵清剿,绥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