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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相识不如不相识(1)

2004年8月中旬,刚立秋不久,贾成功的影视公司终于开张了,叫“黄钟影视传媒有限公司”,主要业务是拍摄、制作、发行影视剧。

钟晓梦帮了贾成功很大的忙。可以说,如果没有钟晓梦,贾成功的公司就开不起来。整个夏天,钟晓梦几乎每天上午都开着她那辆红色的吉普大切诺基,去位于潘家园的贾成功的住处。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着空调,商量各种事情。贾成功穿着大裤衩子,光着上身。钟晓梦一进屋就换上一件紫色的吊带短裙,或者只穿丁字内裤和背心(她的一些衣服放在贾成功的衣橱里)。午饭要么下饭馆,要么打电话叫外卖。饭后睡会儿午觉,钟晓梦睡贾成功的大床,贾成功去楼上另一个房间睡小床。午睡后,钟晓梦梳洗打扮一番,开车去单位,处理一些事情,晚饭前再回来。晚饭都想喝点酒,两人像情侣一样牵着手去附近的饭店,钟晓梦喝红酒,贾成功喝啤酒。有什么事情需要出去跑,两人就一起出去。

在贾成功屋里谈事的时候,钟晓梦的电话总是很多,平均十几分钟就有一个,大都是下属向她请示工作上的事情,比如问稿子怎么写。有时候,钟晓梦张口就来,一五一十,如此这般。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写,就沉吟着说:“我考虑考虑,一会儿给你回电话。”合上手机就自言自语:“我靠!稿子不会写就来问我,我哪知道怎么写呀,又不是我采访的,我又不是个神。”她把胳膊抱在胸前,在屋里走来走去,皱着眉头,这时候她眉间的两条竖纹就很深。过一会儿,她把电话打过去:“小张啊,这稿子就不会写吗?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写,但这样不利于你的进步,所以你还得自己动脑子。不是钟姐说你,这一年多你进步可有点慢。这稿子你尽最大努力吧,再请教一下你们主任,最晚明天下午下班之前发给我。”有时候她还在电话里发脾气:“怎么那么笨呢!新闻点就那么难找吗?我正忙着呢,别再给我打电话了!稿子必须在今天下午5点之前发到我的邮箱里,晚了扣奖金!这稿子你要是写不好,我认为你就不适合这份工作了,明白吗?”打完电话,她蜷在沙发里,瞪着天花板,不住地唉声叹气,显得很无助很无奈,心力交瘁的样子。

这时候,她额头上就会出现一些细小的抬头纹,看上去像个小老太太。贾成功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把抬头纹给她抹平。钟晓梦自嘲地说,她生得不是时候,她是属马的(贾成功这时才知道她生于1966年,比自己大两岁),生于阴历六月,算命的说,这个月份出生的属马的人一辈子都操心劳碌,粗茶淡饭,汗珠满身,到老了才能享几天福。

一起出去办事,如果钟晓梦开车,贾成功就心惊胆战。她开车很骠悍,像玩命一样。她那辆红色的吉普大切诺基,屁股后面喷了几个金色的魏碑体字:“别嘀嘀!要不是打不过你,姐早就跟你翻脸了!”不过,因为她开车快,还没有车在她后面嘀嘀过。她走路的时候也是急匆匆的,步子迈得很大,脚步很响,身子向前倾着,胳膊使劲甩着,看上去像是去抢什么东西。贾成功在她屁股后头,都跟不上她。以前在济南的时候,还没见她走路这么快过。贾成功觉得她快走的时候姿势有点难看。北京的夏天也够热的,从车里出来,或离开有空调的房间,马上就会大汗淋漓。看着钟晓梦后背的衣服贴在身上,文胸都清晰可见,贾成功都有点心疼了——以前对她没有心疼的感觉,不像对戴娜那样。

开影视公司,注册资金需要2000万元,钟晓梦又帮了贾成功的大忙。贾成功可支配的资金顶多有200万元,把北京、上海、广州的那些房产抵押给银行,贷款700万,还有1100万的缺口。吴富贵往他账户上打了400万,还有700万的缺口。

钟晓梦得知后,从她供职的报社临时挪借了700万,这样总算凑够了2000万元。贾成功的办公场地也是钟晓梦帮他租的,在南二环一座高档写字楼里。一间大办公室,大约50平米,装修得很豪华,这是贾成功的总经理办公室;一间小办公室,大约30平米,摆了3张办公桌和1张布艺沙发,这是员工的办公室。员工也是钟晓梦帮他招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姑娘。老太太刚从某机关的主管会计岗位退休,在这儿干会计;小姑娘刚大学毕业,学的是法律,在这儿干文秘兼内勤。

钟晓梦这么帮自己,贾成功心里很感动,但嘴上从没说过一句感谢的话。他想以后等公司赚了钱,他会给钟晓梦一些“真格的”,绝不让她吃亏。

公司成立后,贾成功拍的第一部作品,是由他担任编剧的30集电视连续剧《萧燕燕》。以前在“孔孟传媒”的时候,编剧、摄像、导演、灯光、剪辑、音响,他只带一个实习生就全办了,现在要拍电视剧了,才觉得以前那些只是小儿科。拍电视剧,是一项很浩大的系统工程。立项、搭班子、前期拍摄、后期制作,他都两眼一抹黑。幸亏有钟晓梦帮他。她总是很淡定,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着什么急呀哥们儿,我有办法”。

钟晓梦果然有办法。立项后,摄制组的班子很快就敲定了。

导演、制片、摄像、灯光、剧务、服装、化妆、道具、录音等等,都是南方一家实力雄厚的电影制片厂的人马。演员也是钟晓梦联系的。贾成功提供了十几位主要演员的名单,不到半个月,钟晓梦都联系上了,并把剧本发给他们看。接下来,贾成功要做的就是分别找这些演员谈片酬和档期。这个过程比较漫长,将近两个月。因为这些演员都很忙,有的正在剧组拍戏,有的要参加各种商业活动,还有的出国了。还有的演员档期都排一年了,实在没时间,只好再找替补。好在这些演员都和钟晓梦很熟(年老的称她“小钟”,年轻的称她“钟姐”),对贾成功也都很热情,片酬要得不是太离谱。女一号和男一号的片酬分别是每集2万和1.5万。等和所有的主要演员签了职员聘用合同书,已经是10月上旬了。

这期间,有一件事让贾成功重新恨起了钟晓梦。

贾成功去成都找一位女演员谈片酬和档期。晚上在宾馆房间里,从当地一家地面电视频道看到了一部电视剧,叫《梦的门》。看见这三个字,贾成功惊讶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电视机。前年秋天,钟晓梦请他把长篇小说《梦的门》改成剧本,承诺每集给他4000元劳务费。他头晕眼花地忙了8个月,没想到,承诺的12万元最后只给了1万,那1万他也因为生气没要。当时钟晓梦爽约的理由是本子写得不行。可是这天晚上,贾成功打开电脑,从邮箱里找出了剧本,和电视剧仔细比对,发现90%以上的台词都没动;大约有15%左右的场景有改动,但也只是把夜晚改成了白天,把室内改成了公园里。编剧的署名有三个,其中第一个就是钟晓梦(另两个他不认识)。在片尾字幕中,有两行字:

媒体支持:中华娱乐时报推广企划:北京花解语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贾成功早就怀疑自己被钟晓梦骗了,现在确认了。他关了电视机和电脑,坐在椅子里抽烟。他觉得这个女人的心真够狠的,真够贪婪的。他开影视公司,她处处帮他,客观上确实帮了他,但主观上却是为了她自己。她把他当成一只母鸡,下了蛋给她。想到今后还要继续和这个女人共事,心里就有些害怕……

摄制组确定了,主要演员找好了,接下来还有两件大事要做,一是找投资,二是找配角。投资大约需要800万,配角大概需要30个。贾成功打算再次用自己的房产做抵押,从银行贷款。钟晓梦说“着什么急呀哥们儿,我有办法”。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不几天就借给800万元(一张支票)。

配角主要是侍女和丫鬟。贾成功打算花点钱,通过新闻媒体发布启事,请各地艺术院校表演专业推荐女演员。钟晓梦说,选配角是一个绝好的炒作机会,要在全国海选,把动静弄得大一些,这样片子好卖。对于炒作,贾成功并不外行,但他走的是“洒狗血”的路子,而现在,除了“洒狗血”,还需要丰富的人脉资源。钟晓梦说,这事包在她身上了,只需他最后拍板和配合。

几天后,一场隆重的新闻发布会在某五星级饭店举行。驻京媒体的“娱记”来了100多位。十几个年轻人忙前忙后,签到,分发通稿、红包。通稿准备了10份,角度、长短不一,供各媒体各取所需,装在一个文件袋里。红包是2000元现金,装在一只牛皮纸信封里。那十几个年轻人对钟晓梦都毕恭毕敬的,叫她“钟姐”或“钟总”。在外地的男一号、女一号和导演专程坐飞机赶来了。钟晓梦还请了两位嘉宾来捧场,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太,都白发苍苍的,是全国观众都熟知的德高望重的表演艺术家。

上午10点整,新闻发布会开始。贾成功和男一号、女一号、导演、嘉宾从休息室走上主席台。钟晓梦是新闻发布会的主持人,坐在主席台最边上。她穿了件蓝底金花的旗袍,披着大红披肩,脸上化了浓妆,头发盘得像个盛馒头的小筐,显得妖冶、冷艳、高雅。她从容淡定,与记者互动时又机智俏皮,不忘适时开句玩笑,尽显亲和力。贾成功西装革履,气宇轩昂,但他有些矜持,不住地喝水。

在这次新闻发布会上,贾成功宣布,剧中的主角已经选定,还需要30名漂亮女孩演配角,将在全国范围内海选,请各地艺术院校表演专业推荐女学生。

在此后的两天里,关于黄钟影视传媒公司的报道铺天盖地。

报纸娱乐版最少是1/3版面;电视娱乐新闻最少是10分钟;网络媒体有的上了首页。各媒体的新闻点各不相同,有的侧重于揭秘男一号或女一号的情事,有的侧重于探讨这种历史剧的娱乐性,有的甚至批评海选女配角的做法是炒作。每个报道都是免费的大广告。最给力的当然是钟晓梦供职的中华娱乐时报,专门拿出了一个整版,详细介绍了故事梗概、演员阵容及历史上的萧燕燕其人,还刊登了新闻发布会的一组照片。

新闻发布会后的第二天,贾成功的公司接到了40多个女孩子的报名电话,她们大都是北漂。从第三天开始的一个多星期里,每天的电话最少也有100个。文秘小赵忙得连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会计老谢不得不替她接电话。老谢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但她说话时带有一口山西忻州口音,“云”

和“永”不分,听起来有些费劲。

不到一个星期,全国各地报名的女孩子多达上千人,都寄来了照片和个人资料。那些邮件都堆在老会计和文秘办公室的沙发上,很大的一堆。贾成功亲自挑选。他相信第一感觉,能让他眼前一亮就能让观众眼前一亮。

大约140多个女孩子接到通知后来北京面试。地点在一家宾馆里。面试内容是每人表演一个最拿手的节目,可以唱歌,可以跳舞,也可以模仿经典影片中的片断,时间不超过5分钟。

评委有10个人,除了贾成功、老会计、文秘、钟晓梦,还有钟晓梦请来的6位专家(某大学表演专业的老师)。其实,让这些女孩子来面试只是见真容,看看她们的身材和气质,听听她们说话的声音,只要脸蛋漂亮,机灵乖巧,选谁都差不多。

因为她们在戏里大都连一句台词都没有,甚至也不需要任何表情,只要穿上戏服面对镜头别晕倒就行。评委其实只需贾成功一个人,但那样显得极不严肃,所以又拉了9个人撑门面。10个人都打了分,但只有贾成功的打分是有效的。面试进行了两天。面试结束后回到办公室,贾成功翻了翻打分表,不到半小时,30个配角就定下来了。

当然,钟晓梦没有放过机会,又炒了一把。她通知了20家媒体的记者,全程现场拍摄、采访,动静又闹得不小。面试结果没马上公布,而是又隔了两天,留够“发酵”的时间,让观众、读者去猜。贾成功真是服了钟晓梦,屁大点事经她一炒,动静就那么大。

《萧燕燕》开拍时,已经是10月下旬了。剧组在内蒙古赤峰、辽宁辽阳、山西大同、河北坝上拍了些外景。战争场面比较宏大。某部队出动了2000多名战士充当古代的士兵,某牧场也出动了上千匹健壮的“战马”。然后,剧组辗转宁夏银川镇北堡西部影视城、浙江东阳横店影视城拍摄。

贾成功作为投资人、出品人、总制片人和编剧,必亲临现场,倒不是掏钱管饭(那是剧务干的事),主要是监工。他在片场,没人好意思偷懒,因为大家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他的。有些娇气的女演员想偷懒,一天拍10场都觉得累,但他在片场,一天能拍20场。贾成功看起来有些儒雅,一点都不凶,但他不苟言笑,那张脸还是有点吓人的。他天天靠在片场,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偷偷地跟导演学东西,他想今后有机会自己也做导演。他和导演几乎形影不离,看似漫不经心、不动声色,其实很用心。每天晚上回到自己房间里,他都把当天的心得记在一个本子上。有不明白的问题他也不轻易问,而是慢慢琢磨,实在琢磨不透,就找机会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导演。导演剃着光头,其貌不扬,但实际上挺有文化挺有内涵,对贾成功也很敬重。

这期间,钟晓梦经常千里迢迢地赶到片场探班,每次都有两个20多岁的小伙子,在她面前俯首帖耳的。他们是带着采访任务来的,回去要发稿子;脖子里挎着相机,手里拿着采访本,不断地拍照片、在本子上记些什么,偶尔还和一些候场的演员交谈。钟晓梦穿得很洋气,戴着太阳镜,坐在监视器前、贾成功旁边。在片场,贾成功的气场是最强大的,但钟晓梦一来,就抢去了他的气场。钟晓梦和剧组的很多人都熟悉,亲热地叫“哥们儿”、“姐们儿”。拍戏的时候,她感觉哪个演员表情不对,就不顾摄像机正开着,几步跑过去,给人家说戏。

演员和摄像师都无所适从,盯着导演和贾成功,等他们发话。

导演咧着嘴,挠着自己的光头冲钟晓梦大声喊:“大姐,阿姨,这戏是你导还是我导呀?要是你导,哥们儿可就回宾馆撅着屁股睡觉去啦!”钟晓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吐了吐舌头,自言自语地说:“我靠!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么不待见咱呀。”

贾成功剜她两眼。钟晓梦坐下来,但安静了不到半小时,又忍不住站起来指手画脚。贾成功抓着胳膊拉都拉不住。导演唉声叹气地说:“小姑奶奶,小祖宗,别在这儿耍宝了行不行?这机器开着,烧的是贾总的钱,咱别搅人家的场子好不好?”贾成功不能再忍了,他从监视器前站起来,走过去抓着钟晓梦的手腕一拧,然后双手推着她的后背推出去十几米远。剧务急忙搬了把折叠椅一溜小跑,过去说:“钟小姐您请坐!”跟她来的两个小伙子笑得面红耳赤。

晚上,钟晓梦住在贾成功的房间里;她在宾馆也开了房间,空着。贾成功和钟晓梦在一起,心里有些发慌,巴不得她离自己远远的。他打算等片子赚了钱,最少给她200万元的好处,作为她帮助自己的回报。但他又隐约觉得,她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贾成功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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