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在他之前有没有人拍到过海市蜃楼，即使有人拍到过，也不影响他卖个好价钱。至于能卖多少钱，他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说它值5万它就值5万，说它值100万它就值100万，如果一直没人买，到最后有人出500元他也认了。它的市场价值不好衡量，能卖多少钱，完全取决于买主想给多少钱。
贾成功想起了一个拍纪录片的朋友。那家伙是省电视台一档旅游栏目的资深编导，40多岁了，到过很多国家，拍过很多纪录片。据那家伙说，国外的同行都觉得中国这个东方文明古国很神秘，中国的万里长城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出在这个地球上居然会有那么“雄伟的墙”。在中国随便拍些东西在国外就能卖大钱，比如西部的胡杨林、雅丹地貌、敦煌等等；神秘的西藏就更不用说了。
外国佬喜欢这些，花钱毫不含糊。当然，人家买回去也是要赚钱的。
贾成功决定把海市蜃楼的录像卖给外国人。可是，卖给谁呢？他忽然想起，去年10月他曾去广州参加过亚洲影视艺术节颁奖典礼，至今还保存着五六个外国影视和文化传播机构的老板的名片。其中几位老板，他还能想起他们的模样。
新加坡一位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的老头，皮肤的颜色就跟铁锈似的，领带是绿色的，看上去不够干净利索。菲律宾一位老板脸黄得近于棕色，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表情很古板，看人的时候眼睛有些色眯眯的。日本一位老板有50冒头，皮肤白净，头发灰白，看起来完全像个中国人，如果再说一口吴侬软语，肯定会被当成江浙沪一带的人。韩国一位老板是书法家，头发有些卷曲，五官很周正，气质很“浪”。那次他带了一大捆书法作品，写的都是中国的唐诗，字写得还真不错。他的名片很有意思，一般的名片上有电话、地址、网址，可是他名片上这几项分别叫“鱼传尺素”、“君子大隐”、“驿寄梅花”，都是从中国古文学来的。他的名字很好记，叫“朴昌仁”。
贾成功记得这几位外国老板都会说中国话，其中那个日本老板曾在深圳工作过4年，普通话还算流利，只是有些南腔北调，既像福建人那样把“二”说成“饿”，又像河北北部的人那样在句尾把音调提上去。
贾成功从写字台抽屉里找出了那几位外国老板的名片，坐在沙发里，分别给他们打电话。
新加坡的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接。韩国老板的电话打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位年轻女人的声音，说的是朝鲜语，声音很高亢，听上去像吵架。贾成功试着说了几句英文，意思是要找朴老板。对方仍然说朝鲜语，他一句都听不懂，只好挂断了电话。菲律宾的电话打不通，一直是“嘟嘟嘟”的忙音。三位老板的名片上只有办公电话，没有移动电话。
只剩下那个日本老板了。那个日本老板名叫青木太郎，名片上的头衔看起来有些古怪：日本国东京中丰影音株式会社代表取缔役社长。名片上既有固定电话又有移动电话（固定电话号码是8位数；移动电话号码是11位数，080开头；国际区号是0081）。贾成功决定先打手机。手机打通了，刚响了两声，就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贾成功急忙说了句“你好”。对方居然很清楚地说了一句“您好”。确认对方就是青木太郎后，贾成功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并说去年10月在广州的香格里拉酒店见过青木社长。青木太郎有些夸张地“哦”了一声。
贾成功原以为和青木太郎交流多少会有些语言障碍，没想到对方能完全听懂他的话，也能清楚地用汉语表达自己的意思，只是语速有些慢。贾成功说，他在山东东部海边小城蓬莱拍到了海市蜃楼。他以为青木太郎不懂，正准备挖空心思解释的时候，青木太郎却十分惊讶地“哦”了一声，说：“海市蜃楼，我知道海市蜃楼！蓬莱，我知道蓬莱！”
贾成功委婉地说，他想把那190分钟录像带卖掉，不知青木社长是否有兴趣。青木太郎没有马上答复，而是很详细地询问一些相关情况：什么时候拍的，从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都是拍到了什么，用的什么录像带，录像带是什么制式，色温是多少，画面是否清晰，是否有复制品，等等。问完了之后，青木太郎问贾成功打算多少钱出手。贾成功心里没底，不知道青木太郎能出多少钱，他怕说少了吃亏，说多了显得不厚道，就说自己不了解行情，不好说价钱。青木太郎说，如果画面质量好，钱不是问题，考虑考虑再给他答复，但没说考虑多久。
此后的几天里，贾成功在编辑机房里做那个5集的节目，每天都盼着青木太郎的电话。大概是第六天，早晨6点多，贾成功刚刚起床，正在厨房里煮方便面，手机响了。电话是青木太郎打来的，说他乘坐上午8点半从东京飞往青岛的飞机，下午到济南后再和他联系，请他不要关闭手机，不要离开济南。
贾成功浑身的血直往脑门上涌，脱口冒出了一句日语：“呦嘻，呦嘻！”这个词儿他是跟抗战题材影视剧里学的。
青木太郎最早也得下午三四点钟才能到济南。这中间大半天的时间对贾成功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他知道自己要发财了，而且是要发大财了，最少也得几十万美元。这是他长到35岁见到的最大一笔钱。他在银行营业厅的柜台上见过一摞一摞的百元大钞，但那一摞一摞的钱加起来，可能也没有几十万美元。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么兴奋地等过一个人。时间还早，但他却找出一身最好的“行头”穿上了。海蓝色的真丝短袖T恤，米黄色的亚麻休闲西裤，棕色的牛皮凉鞋。这身“行头”是几年前买的，他的前妻很喜欢，说他穿这身衣服显得很大方很潇洒。
贾成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断看着墙上的钟，估算着青木太郎到了哪里。手机一秒不离地拿在手里，去厕所也拿着，不时看一下是否开着，里面的电还多不多（已充了一夜的电）。
走累了就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在沙发上坐累了就上床躺一会儿，在床上躺累了就再站起来走。
下午三点半左右，贾成功接到了青木太郎打来的电话，请他到银座索菲特大酒店去一趟，并告诉了他房间号。这时，贾成功正在泉城广场上坐着。他背了个黑色的帆布小包，里面是那三盘录像带。他已经在这儿坐了两个多小时了，午饭吃了一包方便面就过来了，早早地来等青木太郎。他猜测青木太郎极有可能住在银座索菲特大酒店，还真猜准了。这家酒店是济南两个五星级酒店之一（另一个是山东大厦），就在市中心的泉城广场旁边。
不到10分钟，贾成功就来到了酒店。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子，向他微微鞠躬，说了句“您好”，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贾成功也急忙对女孩子说了句“您好”。女孩子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岁，不算太漂亮，但也不丑，脸蛋圆圆的，身材有些胖，皮肤很红润，头发扎了个“马尾巴”，穿了件咖啡色长裙。她有些矜持，如果大大咧咧一些，看上去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北方女孩，就像贾成功的那些女同事。这是一间总统套房，很大，很气派，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客厅，陈设看上去都很高档。青木太郎正坐在客厅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喝茶，看见贾成功进来，马上站起来迎了几步，微微鞠躬，然后和他握手，一连说了几个“您好”。
青木太郎穿了一身浅蓝色休闲套装，脚穿白色旅游鞋，红光满面，笑容可掬，看起来精神很好。
贾成功坐下后，那位女孩子倒了一杯茶，躬身屈膝，双手捧着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身板直直地坐在一旁。一股浓浓的茶香钻进贾成功的鼻子里，应该是名贵的西湖龙井。贾成功看了一眼那女孩子，脑子里琢磨她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和青木太郎又是什么关系。青木太郎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指着女孩子介绍说：“浅田英子小姐，我的助手。”女孩子欠了欠身子，冲他一笑，用很地道的普通话说：“叫我英子就成。”
青木太郎和英子说了几句日语后，英子走到电视机前，从一只旅行箱里取出一台小型的DVCPRO放像机，接到那台34英寸电视机上。英子接好了音频线和视频线，对贾成功说：“贾先生，现在我们可以看看录像带吗？”贾成功已从包里拿出那三盘录像带，走过去递给了她。
青木太郎和英子专心致志地看录像。贾成功边看录像，边认真观察着两个人的表情，想从中捕捉一些信息，以便讨价还价的时候作为参考。青木太郎张着嘴，眼睛瞪得很大，使劲往前伸着脖子，像是要钻进电视机里去。事实上，电视机离他已经够近的了，还不到3米。英子也目不转睛，两个黑眼珠很亮。
青木太郎边看边和英子用日语交谈。贾成功就像鸭子听打雷似的，但他能听懂青木太郎不断脱口而出的“呦嘻”。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有时候很小，有时候很大。青木太郎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