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忙附合:“太后说的是,这左宗棠确是比以前老成多了。”
恭王口里说着话,双眼却一目十行地看着手里的折子。
恭王把折子合上,说道:“太后,左宗棠的折子臣看完了。”
慈禧太后问道:“你认为左宗棠说得怎么样啊?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两者并重,可我一直在想,这银子从哪儿出啊?台湾这次闹腾这一场,咱们又赔给日本五十万两。肃州之战,赏银还欠着一半儿。恭王啊,你是王爷,又是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领班大臣,你是怎么个主意呀?这事不能拖呀?”
恭王想了想答:“回太后话,臣也不想拖。但此事关系太重,臣与几位军机议了十几天,但总觉着不妥帖。据荣全奏报,英俄两国都在拉拢阿古柏。白彦虎出关以后也投降了阿古柏。这么一来,阿古柏势力大增,气焰也嚣于以往,对百姓盘剥几近吸髓。日本呢?梦想夺我台湾已非一日,还有一点也必日久生祸,就是日本对我属国朝鲜所存的不安分之想。若如左宗棠所言,塞防海防两者并重,这固然是上上之策,但饷银何出?向何处借款?英俄怕我对新疆用兵,这两国银行是不能借款于我了——”
慈禧太后不耐烦地打断恭王的话,说:“召李鸿章进京,告诉他,别的事不妨先撂一撂,先紧着眼前的事情来。左宗棠的折子啊,你下去后和他们几个议一议。
咳!你说这几年,他就没消停过!先是洪秀全闹,然后又是捻子闹。关里还没闹完,新疆又闹上了!这不,刚想腾出手来出关,日本又闹上了!怎么着?咱大清是块肥肉啊,你一嘴我一嘴的!你总得让人喘口气不是!好虎都架不住一群狼啊!”
恭王等慈禧太后发泄够了,这才拿上左宗棠的折子退出去。
慈禧太后仍在宫里喋喋了许久,方打住不说。
当夜,慈禧太后病了。
(第二节)
阿古柏为所欲为
得知大清国暂不向新疆用兵后,阿古柏仰天大笑,决定加大对新疆百姓的盘剥力度;俄国也疯狂了,开始了对伊犁周边的大肆蚕食……李鸿章从天津北洋大臣任所奉旨进京。
恭王先把左宗棠的折子递给李鸿章看,又私下和李鸿章先议了两天,恭王总算和李鸿章达成了共识,也赞成李鸿章提出的“移塞防之饷助海防”的观点。
两个人一齐进宫给慈禧太后请安。
慈禧太后的身体已恢复从前,只是胃口还不怎么好,恭王同着李鸿章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李莲英的伺候下一口一口地吃荔枝。
施过礼,慈禧太后让李莲英退出去,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李鸿章啊,左宗棠的折子你看了吧?”
李鸿章答道:“回太后话,左宗棠的折子臣看过了。”
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说:“你是怎么想的呀?新疆若不及时出兵,有没有麻烦啊?若是赶这时候俄国或英国出兵可怎么办哪?他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李鸿章答道:“太后虑得细,臣进宫前还与恭王爷谈这事来着。臣以为,我大清国力不强,塞防与海防无法并重。左宗棠久居西北,着眼点自然是塞防。其实,我西北的塞防不知比海防强多少倍!”
慈禧太后一愣,忙问一句:“李鸿章啊,你这话可把我说糊涂了。西北的塞防怎么比东南的海防强啊?强在哪儿啊?”
李鸿章答:“太后容禀。新疆与甘肃之间横着茫茫戈壁和八百里沙海。这茫茫戈壁与八百里沙海不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吗?海防则不然。台湾与福建毗连一体,福建与京津张帆可下。台湾一旦失守,必危及京畿,我大清将永无宁日啊!日本与我国一衣带水,实为心腹之患哪!臣以为,日本当为强敌,亦是大敌,英、俄则次之。加强海防实乃是治本之策,只要我大清海防势成,届时再移饷塞防,亦为不晚。请太后明察!”
慈禧太后问恭王:“恭王啊,李鸿章讲了这么多,你认为怎么样啊?”
恭王近前一步,答:“臣以为李中堂所言极是。臣反复思虑过,日本亡我之心不死,我海防不强,必受其害。如今日本海上势大,所谋者也是我国。请太后明察!”
慈禧太后点点头,说:“沈葆桢连上了两道折子提出加强海防的重要性。咳,海防海防,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呀!”
慈禧太后忽然抬高音量说:“你们议没议呀,如果把各省的协饷都用来购铁甲船,得需要多少银子啊?你们知不知道,日本眼下有多少铁甲船?咱们总得比他们多吧?”
恭王答:“回太后话,臣和李中堂在月前曾和德国的公使李福斯谈过,大型的德国造铁甲船他们一艘开价是二百六十万两白银,中型的需银二百二十万两。法国和英国虽也能制造铁甲船,但只能造中型的,造不出大型的,质量也不如德国的好。臣以为,购铁甲船非为燃眉之事,乃千秋之大业,要用,就用最好的。”
慈禧太后忽然问一句:“日本现在用的铁甲船是哪国造的呀?”
李鸿章答:“回太后话,日本海军眼下所用的铁甲船,一半儿是德国造一半儿系法国造。日本海军目前拥有大型战船三艘,中型战船二十艘,小型战船百艘左右。日本海军势大是近三年的事。”
慈禧太后叹口气道:“穷家难当啊!再穷,这日子也得过呀!——好吧,就依你们的话,先可着海防用银吧。新疆那儿就先撂撂。跟景廉通个气儿,告诉他,对新疆暂不用兵,并不是不用兵,而是缓一步。让他警醒着点儿,别大意了。”
恭王和李鸿章急忙说一句:“太后决定移饷于海防实是英明之举,臣等下去后就办!”
慈禧太后道:“传旨下去,都不要争了,先加强海防,等铁甲船购进来之后看情况再说吧。”
大清国开始为加强海防忙碌起来,新疆则被晾在了一边。
大清国暂不对新疆用兵的消息阿古柏是从英国人的口中得到的。
英国派给阿古柏的军事顾问福里克斯中尉对阿古柏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国王陛下,鄙人代表我国驻华公使威妥玛先生向您转达一个好消息:在我们大英帝国女王陛下的感召下,大清国鉴于财力和人力,决定放弃新疆的占有权,而注意于海上的防御。您从此以后可以在天山脚下稳坐您的国王宝座了!”
“真的吗?”阿古柏不相信地问了一句,当得到二次的肯定后,他便离开王座,扑通跪倒,把双手举过头顶说,“伟大神圣的大英帝国女王陛下啊,寡人心中战无不胜的主宰!您让天山的南北一夜间焕发了活力,您的神武让大清国终于低下了他那高昂的头。”
福里克斯这时接着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国王陛下,大清国虽然放弃了新疆,但贪婪的俄国人却不会放弃这里的一草一木。女王让鄙人提醒您,快快扩充您的军队吧,快快改善您军队的装备吧,女王能替您购买到所有您想要的枪炮。您要抢在俄国人到来之前强大起来呀!”
阿古柏重新坐下,沉思了一下说:“可爱善良的福里克斯中尉,寡人早就看出了俄国人的狼子野心。我国目前不惹他,是因为我国眼下还有待强大。请您转告女王陛下,只要贵国坚持不懈地帮助敝国,寡人在这里以哲德莎尔国毕条勒特汗的名义起誓:敝国的每一寸土地上都不会准许俄国人驻足!敝国的军队千真万确需要扩充,需要加强。但敝国建国尚短,百姓稀少,人烟不稠,财力有限啊!”
福里克斯道:“尊敬的国王陛下,您为什么不加大税收额呢?比如说养兔子,您就可以收兔子税,种菜则收菜丁,盖垒建堡也要收税。而吃饭,您又可以增加一项咀嚼丁和一项冒烟丁。除此之外,您还可以把百姓送到俄国去做工,让他们自带口粮,您又可以得到一大笔酬劳。”
阿古柏惊喜地瞪大眼睛说:“啊,可爱又受人尊敬的福里克斯啊,您真是伟大神圣的大英帝国女王陛下派给寡人的保护神啊!您的聪明才智会让敝国在极短的时间内积攒起一笔无法计算的财富!您看到了吗福里克斯?经过您的提醒,已经有数不清的金子飞进王庭里了!您快帮我数金子吧!”
福里克斯接口道:“尊敬的国王陛下,到那时,您不仅能扩充您的军队,而且还能把您的军队装备成一流的军队。只有到了那时,您的两肋就会生出一对坚硬的翅膀。您就会抖动着翅膀,带着您战无不胜的军队,去征服您要征服的土地。陛下,您快发布您那伟大的法令吧!您的百姓已经等不及了!”
阿古柏果然在当日午后就发布了增加咀嚼丁、冒烟丁、盖垒建堡丁以及吃水丁的法令,加大了盘剥力度。在这里,丁是税的代名词。
不久,阿古柏又听从福里克斯的建议,与俄国达成永久性劳务合同,定期让百姓自带口粮过境为俄国人做工。
百姓过境后,不仅无丝毫的报酬,还常被毒打,虐待;而阿古柏则从俄国得到一笔又一笔的酬劳。
克格孜思是喀什噶尔回城城外的一名老牧民,年八十,已三代居于此,有子、女、孙、重孙等近六十人,颇有家资,喀什噶尔远近皆知,是望族。人皆呼克格孜思曰:族长。
喀什噶尔回城由金相印管理,金相印以下设有三处维莱耶特,分由三名阿奇木管理;阿奇木以下又设有九处阿克莎,分由九名谢卡尔管理。
克格孜思所在的放牧区的谢卡尔名叫阿木胡里。
阿木胡里原是浩罕汗国的一名下级士兵,随阿古柏进疆后,因作战勇敢,被阿古柏指定为谢卡尔。谢卡尔官位不是很大,但权力却无限。
阿木胡里上任伊始,在巡视辖区的时候,知道了大粮户克格孜思的名字。他垂涎于克格孜思的财产,却又为找不到攫取的借口而苦恼。
阿古柏颁布向俄国定期输出劳工的法令后,阿木胡里三次便从克格孜思的家里绑走了二十九名壮劳力,造成克格孜思家族无人放牧,牛羊死后无人剥皮的惨景。
克格孜思气恨交加,三次去谢卡尔衙门找阿木胡里大人论理,竟然三次遭到不同程度的鞭鞑。不久,克格孜思染病在床并很快死去。
克格孜思染病期间,阿木胡里每日派人在附近打探消息并着人腾出了一间库房以备急用。
克格孜思去世的当天,阿木胡里便带着十几辆大车赶到克格孜思的家里。
阿木胡里把克格孜思的家人全部赶到帐篷外,然后命令属下人把帐篷内的所有物品悉装车上。
克格孜思的家人不许,阿木胡里冷笑着说:“这些财产均系克格孜思一人所积,如今他已奔赴天堂,他留在人间的财产自然要收归国有!这是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刚刚颁布的法令,尔等若不遵此法令,本老爷定然要把你们这些贱民全部抓进牢里去杀头!”
克格孜思的家人围在克格孜思的灵床周围大放悲声不止。
阿古柏在自己的占领区胡作非为残害百姓的时候,占据伊犁的俄国军队最高指挥官科尔帕科夫斯基,也正禀承考夫曼的命令,对伊犁周边进行着武力蚕食,驱赶大清国伊犁境内各衙门里的官员。
但此次俄国在伊犁要扩充占领区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因为当地的百姓和驻防的清军自发地同他们进行了有效的抵抗,使俄国人大伤脑筋。
当地百姓利用地形复杂的有利因素,或偷袭,或用土炮,或用火烧,一次又一次地使俄军惨败退走。
俄军于是把目光盯在了大清国设在伊犁周边各衙门的官员身上。
为达到能将大清国官员悉数驱逐出伊犁的目的,科尔帕科夫斯基先给荣全写了一封信,称:“贵国已决定将新疆伊犁交由我国代管,凡我国军队到达之地,请你命令你的官员自动撤走,我们可以不为难他们。如他们执意不撤,我们将按着我国大皇帝颁布的法令把这些官员送上法庭”。
科尔帕科夫斯基写这封信的同时,他的军队已由伊犁以北的果子沟等地出发,沿途占领了大河沿子、西湖、晶河等地的一些据点,并四处搜索居民,胁迫当地居民自愿接受俄国的管辖。
晶河被占领后,科尔帕科夫斯基马上又致信荣全,荒谬地宣称:“伊犁所属土尔扈特游牧,西湖、晶河、大河沿子居民,均自愿归顺我们……西湖人民,皆我们所属之内,我国大官无话,你们军营不可前往。西湖各村立有界限,贵国不可擅自派员管理,否则系属非法”。
驻在塔尔巴哈台的荣全,一面把俄国的无理要求尽快报给景廉和朝廷,一面向俄当局回公函逐条驳复。
荣全已看出俄国欲占新疆全境的意图,他迫切希望朝廷能改变主意,尽快对新疆用兵。
荣全已给景廉几次写信,希望景廉能说服朝廷,不要因为饷绌便放弃新疆而专顾海防,大清国可以对外借款。
景廉偏偏对新疆无丝毫的兴趣。
他把荣全写来的信全部弃置到废纸篓里,却给朝廷上折,连称朝廷做出的“移饷于海防”是明智之举,并再次重申李鸿章弹过的调子: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
景廉最后又说:“奴才近日患水土不服之症,头晕目眩,坐不能久,卧亦不能久,全然不能理事”。
折子拜发的当日,景廉又派快马携银票及搜刮来的大量和阗玉进京,走醇亲王奕譞的门子,以期离开新疆,进京供职。
其时,沙俄侵略军对清朝官员的驱赶已愈演愈烈。
在晶河,他们将中国政府任命的当地粮员吉喇图、绿营把总官荣等人绑架至伊犁进行拷打,并声称如不按着俄国的命令将官署撤走,俄国就将囚禁他们一生。
吉喇图据理力辩并痛斥其强盗行径。
吉喇图的大义凛然使俄军恼羞成怒,他们残忍地将其杀害并将尸体深埋在地下,又严密封锁消息。
荣全得知吉喇图被绑架的消息后,马上派员向科尔帕科夫斯基提出交涉。
科尔帕科夫斯基则百般抵赖,矢口否认绑架之事。
荣全无奈,只好将吉喇图被绑架的事派快马紧急通报给景廉。景廉此时只顾自己的前程,不管其他。
景廉的做法更加助长了俄军的气焰。
吉喇图被绑架事件发生不过四个月,科尔帕科夫斯基突然致函荣全,竟然宣称:“经过查证,塔尔巴哈台系伊犁兼管,俄国已代替贵国代守伊犁,塔尔巴哈台自然也是俄国暂管地方,请贵将军接函后,快速将官署撤出塔尔巴哈台,以备我国接管方便”。
科尔帕科夫斯基已经狂妄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科尔帕科夫斯基的无理要求自然遭到了荣全的严辞拒绝。于是科尔帕科夫斯基马上请求考夫曼,欲出兵强占塔尔巴哈台,让荣全吃一点苦头。
但考夫曼却不准科尔帕科夫斯基出兵塔尔巴哈台。
考夫曼狡猾地说:“不能把大清国逼得太紧。如果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会停止海防的建设而把兵力用到新疆上来。新疆早晚是我们的,但决不能急。”
(第三节)
英国人居心叵测
阿古柏和俄国人在新疆大肆盘剥、蚕食,使英国人眼红心跳。他们在暗中支持阿古柏傀儡政权的同时,又想从越南下手,试图探寻出一条进入云南的通道。威妥玛于是从总理衙门索取了几份游历护照,并派使馆二等翻译马嘉理赶往云南……尽管考夫曼有明确的指令,但科尔帕科夫斯基并未停止对伊犁周边的残扰。
在库尔喀喇乌苏,俄军侵入土尔扈特郡王、贝子两牧场,将蒙古族郡王、贝子等劫走,畜产及财物均被抢掠一空,毡帕、铁锅以及喇嘛佛像、经卷等悉数被其损坏。抢掠过程中造成四人受枪伤,一人受刀伤,一小儿被马踏死。
俄国对伊犁实行的统治更是残暴之极,俄国生生把伊犁变成了人间地狱!
俄国为防范伊犁百姓反抗,先在伊犁周围建起军事台站,间隔之近密如蛛网,后又大兴土木赶造碉堡营垒。
俄国管辖下的伊犁城,处处是关卡,村村设哨所。伊犁城被俄国打造成了一支生铁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