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赐所说的一切令瑞年深受鼓舞,看来在国军中这样赤诚忠勇的官兵还大有人在,瑞年顿时有一种见到同道和挚友的感觉,赶忙收起了枪,上前紧紧握住了王天赐的手,热烈地把他带到自己下榻的旅社,急切地向他表示自己也想加入他们这支自发的抗日队伍。虽说这支尚未正式组建的部队算不上什么正规武装,甚至还有可能像自己一样背上“逃兵”的罪名,但至少它的目的是为了抗战,保家卫国,如今已经沦落到无家可归的瑞年还有什么理由来挑肥拣瘦?只要还能让他保留一份抗日杀敌的权力,他就已经求之不得了。
“怎么样,兄弟,我求你了!”
瑞年万分诚恳地盯着王天赐还有些犹豫不决的眼睛,热烈地期待着。
王天赐看看瑞年,有些尴尬地笑笑。
“这事俺一个人说了不算,真的,俺也想队伍上能多一些像你这样真刀真枪和日本人交过手的人,可是,俺还得回去和大家伙再商量商量,还得向老李做个汇报。”
“老李?”瑞年满脸迷茫地重复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蹦出个老李来,“老李是谁,为什么非得向他汇报?”
王天赐有些后悔自己的言多有失,一不留神就把共产党山东省委的特派员李有泉给泄露出来了,他赶忙掩饰。
“哦,老李是俺们这些人的总负责,也是第三集团军司令部的。”
瑞年点点头,也没有再多想什么。
“那,就拜托你回去跟大伙,还有老李说一声,我真的是想加入你们!”
王天赐点头应承了,而后和瑞年告别,趁着夜色返回第三集团军司令部去了。
王天赐走后,瑞年激动得几乎彻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就爬起身来,洗漱完毕,连早饭都顾不上去吃,生怕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错过了来通知他的王天赐。瑞年现在终于觉得自己不再像一朵飘摇的浮萍那样随波逐流了,他终于又可以有机会重新回到抗日的战场上去了,有机会为国为民杀敌建功了,他又怎能不激动呢?
瑞年没想到王天赐竟然一去不复返,他在小旅社里眼巴巴地等了整整两天也没有见到王天赐的影子,两天来,瑞年从激动、期盼,到疑惑和迷茫,最终禁不住开始怀疑和愤怒,他担心自己是受了王天赐的骗,或许对方根本就不是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根本就是一个宵小蟊贼或者汉奸特务,利用了自己抗日心切的弱点,蒙蔽自己以求脱身,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收不住了,随着王天赐离去的时间越长,就变得越来越强烈,以至最后瑞年已经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把那个叫什么“王天赐”的家伙揪到眼前,一阵乱枪毙了才解恨,瑞年最恨的就是奸诈的小人了!
瑞年在愤恨中却不忍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当他和王天赐夜半相遇后的第三天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他还在愤恨之余,顽强地幻想着王天赐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给他带来一个惊喜,然而瑞年等来的却是淞沪会战彻底失败,上海沦陷的消息。
当小旅社的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沉重地宣读国民政府“上海撤退的声明”的时候,旅社里的伙计和客人们全都凝神屏息地聚集在旅社一楼的狭窄的门厅里,一个个表情沉重,悲怆满腔,当瑞年听到“声明”中“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这段话的时候,眼泪禁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仿佛又看到了天津东局子机场上血战的二十六旅的弟兄们,又看到了那躺在天津街头的国军官兵的遗体,看到了无数像甘子风、刘瑾贤那样热血沸腾的爱国青年,他决定不再等王天赐了,不管他所说的一切是真是假,他都没有那份耐心去等待了,他现在就要出发,不管什么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也不管是什么正规军还是杂牌军,只要能够接纳他,只要能够给他抗日杀敌的机会,他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跟着他干!
瑞年匆匆收拾了简单了的行李,结算了房前,准备趁着城门未关,先赶出城去再做打算,没想到刚刚跨出旅社的店门,迎面就撞上了王天赐和他的同伴。
王天赐绝非有意要把瑞年晾在小旅社里不管,事实上他在返回第三集团军司令部的第二天一早就设法和中共山东省委特派员李有泉取得了联系,将驻济南的各部队中响应号召准备参与反对韩复榘,积极抗战的官兵名单交给李有泉的同时,也向他汇报了夜遇瑞年的情况。
李有泉虽说是佃农出身,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为人却是精明强干,早在一九二六年就参加了共产党,曾经跟随叶挺参加过北伐战争。“四一二事变”后,他又参加了“南昌起义”,追随陈毅上了井冈山。长征前,因为身负重伤,被安排回山东老家养伤,伤愈后便留在了山东开展地下工作。抗战爆发后,被山东省委派到济南从事对韩复榘所部的爱国抗战的宣传鼓动工作,现在的公开身份是山东省政府下属的军粮转运站的副站长。
听了王天赐的汇报之后,李有泉有些犹豫不决,虽然现在国共已经开始了第二次合作,在爱国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一致对外,共同抗日,但在国统区,特别是像山东这样实际上的军阀割据地区,共产党的公开活动还是受到限制的,除非一些必须以共产党身份公开和地方政府和军队打交道的共产党员以外,绝大多数共产党员依旧处于一种地下或半地下的状态,尤其是像李有泉这样在国军部队中从事秘密活动的共产党员,就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因此,对于加入这支即将从韩复榘的第三集团军中拉出去的队伍中的每一个人,李有泉都会格外地谨慎,生怕会有韩复榘方面派来的奸细混入其中,带来麻烦。像瑞年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突然之间如此迫切地要加入进来,李有泉更是格外地提高了警惕。
“天赐同志,虽然你现在还不是一个正式的共产党员,但你已经提出了入党申请,那就该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不能意气用事,要知道,对敌斗争是复杂的,残酷的,谁能保证你说的那个于瑞年不是韩复榘派来试探我们的,谁又能保证他不是日本鬼子派来的汉奸特务?贼喊捉贼的事还少吗?我的同志哥,要提高警惕啊!”
王天赐被李有泉这样一说,倒也有些含糊起来了,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于轻信别人了,革命斗争经验的确是无法与李有泉这样的老革命相提并论的。王天赐一面向李有泉做了检讨,一面按照李有泉的指示,向第三集团军司令部请了几天事假,说是回家探望病重的老父亲,其实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瑞年真的是韩复榘派来刺探虚实的奸细,他便可以逃过一劫,王天赐临走的时候,告诉同在司令部的同道中的几位官兵,留心司令部内的动向,看看他们策划的行动是不是真的走漏了风声。三天来,王天赐一直躲在济南城中的一个亲戚家里,等待着消息,到了第三天午后,司令部的一个同僚跑来告诉他说,接连三天,司令部一切正常,丝毫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不仅是司令部,其它驻防济南的部队也都一切如故,显然那个半夜里邂逅王天赐的第一集团军的少校并非韩复榘的奸细。王天赐于是立刻向李有泉做了汇报,李有泉考虑再三,终于同意了王天赐再次面见瑞年的请求,但还是放不下心来,特地安排一个党内的同志陪同王天赐一道前来,并且特别嘱咐他们,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刻干掉瑞年。
“我还以为你把我丢下不管了哪,说真的,这两天,我可是没少在心里骂你!”
见到王天赐,瑞年惊喜非常,却又忍不住发起了牢骚,王天赐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好把李有泉的意思对他明说,含糊着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把队伍拉出去?到底还让我等多久啊?”
瑞年急不可耐地追问着,也顾不上再去追究王天赐把自己晾了三天的事。
“于少校,俺们什么时候起事还没最后决定,不过,老李已经同意你加入我们的队伍了,现在,咱们就一道出城去见我们的领导。”
和王天赐同来的那个党员很严肃,很郑重地对瑞年说。
瑞年满眼感激地看看他,又看看王天赐,忽然情不自禁地向两个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太谢谢你们啦!”
瑞年的这一个躬鞠得王天赐和同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哎,于少校,你怎么跟日本人似的?”
王天赐心直口快,忍不住就说出口来。
瑞年的脸一红,有些尴尬。
“啊,对不起,我是太激动了,说真的,甭说鞠躬了,只要让我参加队伍打鬼子,就是磕头也行啊!”
瑞年之前没有把自己是日本陆士毕业的这件事告诉王天赐,他觉得那样一来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二来说不定又无端地授人把柄,让人怀疑,他可不想因此而错过一支像王天赐他们这样的抗日队伍,再说了,他现在只求能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参加抗战,他的学历和出身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
瑞年的一句玩笑招来了王天赐和同伴的开怀大笑,俩人都对这个率真的前国军少校生出了好感,三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