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假如永强摆不正位置,对刘书记也敢去拍肩膀,说“老领导,干得不错呀!”全场将引起惊愕,与会者难免都怀疑永强神经不正常,却当了模范。
对永强的这种鼓励体现到命运进程。这小子三十而立,扶摇直上,终于搞成了对象。对象是王美英的叔伯妹妹王美荣,王美英穿插其中,当了介绍人。俗语中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还有,贾广才担任了大队党支部书记后,为了避免“家天下”的嫌疑,王美英辞职,不再担任大队会计的职务。从另一个角度说,是王美荣代替了王美英。永强与我同宗,又与贾广才结为“挑担”,两双齐美,种草莓名利双收,验证了实力雄厚,前途光明。
伊始之初,我说过三年不选种,增产会落空,种草莓是瞎折腾。永强不听这一套,大有作为,证明我因循守旧,追不上形势了。
永强种草莓,算不上发明创造。孙老茂说:“草莓不是粮食,吃了不管用的话说错了。”
我说:“水过地皮湿,月儿总有圆有缺。”
孙老茂说:“永强的笑声我总结了,如果是微微一笑,烦恼能跑;如果是淡淡一笑,忧伤就少;如果是甜甜一笑,青春不老;如果是哈哈一笑,发财更好。草莓不是粮食,吃了不管用我说过,少说了下一句,除了吃了不管用,还有种了能挣钱的话。”
孙老茂只读了三年书,比初中毕业生会说明白话。我曾有雄心壮志,踌躇满志,时至今日,声望不如贾朝阳,不如吴天佑,不如贾广才,不如吴互助,连叔伯兄弟永强也不如了。想不到说话的角度还不如孙交茂,我真成了下等人了。
永强种草莓一炮打响,我没有知音,连秀丽都说:“永强脑筋快,你比不上他。”
“我不管脑筋快不快,我比他大几岁,比他多了一儿一女。”
“人家也许生了两胞胎呢。”
“两胞胎?一个是人,一个是驴。”此话受了“永强操驴”的谣言启发,我本来不相信,他比我强了,也能栽赃。
“怎么是驴呢?”
“我听说了,肮脏事儿。正因为有了闲话,贵福二婶才不给他当媒人了。”
跟女人说什么这样的题目,婆婆妈妈,有失本分。我瞪了她一眼,说:
“估计猜测是有人对永强种草莓不感冒,甚至发生了争吵。风言风语,妖言惑众,要将吴永强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
“那是真的,假不了。”
“那是假的,真不了。”
秀丽赌气说:“我敢跟你打赌,如果永强的事是假的,我叫你是爸爸。”
假使是真的,我也不叫秀丽是妈了呀!我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真金不怕火炼,要向永强问个究竟。”
“这话你咋问?”
我说:“旧调重弹,辩证是非。”
“别伤了乡亲们的面子,也别伤了永强的自尊。”
女人到底心细,在她面前我也不能放下架子,我说:“万无一失,伤了乡亲们的面子能吃饭,伤了永强的自尊也能吃饭。”
向永强询问,要有背景,有前奏,不便想什么说什么,首先从草莓说起。
我说:“草莓成功,我也要效仿。怎么育苗,怎么移植呀?”
永强讲了一番培养技术,什么苗床深度、宽距,什么肥料、水分,什么病害防治,什么定植移栽,不必细述。
过了半个时辰,插入正题。我说:“永强,对你的造谣污蔑是放屁,当时我就不相信。”
“啥造谣污蔑?”
“难道你没有听过?”
“是不是有人说我不务正业?”
“不是。”
“是不是说我是败家子?”
“不是。”
“到底造谣啥呀?”
“直说吧。有的人竟然胡说八道,说你和驴乱搞。”
永强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说:“不是胡说八道,是乱七八糟。当时我的胆子大,瞎捅咕,我承认。”
我眨眨眼,问:“能有这种事?”
“犯法是坦白从宽,我不犯法是襟怀坦白。”永强说,“我不推卸,实事求是,确实与驴闹腾了一场戏。”
“你怎么办这种事?”
永强说:“千真万确。新鲜归新鲜,荒谬归荒谬,不要大惊小怪。”
“你岂不是成为了罪犯?”
永强说:“吓唬谁呢?法律健全了,刑法上有拦路强奸,主犯和被害人是人与人;刑法上没有人与牲口的关系,我不是嫌疑人,毛驴也不是被害畜。”
我遇到这种辩解的说法,天花乱坠也不会有人赞成。我拿出法宝:“虽然不是法律,说到实质也是道德问题。”
“道德没有标准啊!标准随时变换。旧社会女人不裹脚,脚大没人要;新社会女人裹了脚,脚小没人要。”
我说:“不是裹脚的事,那是男人的淫乱。”
永强说:“是淫是乱,是向大人物学习。几千年的皇帝不是一个媳妇,是不是淫乱?听说每一个皇帝都不打光棍,一个媳妇不够,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一天换一个。老百姓一辈子找一个,我还做不到,心窄不心窄?”
“心窄了咋的?”
“你没有体会。鸡巴挺了起来,裤裆支起伞,别人会笑话,我很不好受。
总得想办法啊!再说,小毛驴并不反感,损害了谁?”
我说:“与牲口为伍,还算人吗?”
永强不屑一顾,问道:“难道人吃牲口肉,不操牲口肉?”
“什么意思?”
永强说:“意思很清楚,孔孟说过,食色,性也。一是吃饭,二是性欲。
按照圣人的指导,能吃牲口肉,也操牲口肉怎么不行?”
我说:“大口吃肉,名称有里脊肉,有五花肉,也有排骨,膀腿……能吃牲口肉,不能用脏字。”
永强说:“脏字不脏,爷爷在旧社会当掌柜的时候,吃过驴三件,分别叫作鞭、宝和肾。实际上鞭就是驴的阴茎,宝就是驴的睾丸,肾就是驴的肾脏,具有强身健腰的功效。还有母驴的生殖器俗语叫‘碗口’,也是名菜。
嘴上能吃,鸡巴为啥不能用?”
我说:“与牲口交欢,中国没有先例。”
永强说:“中国很多事都没有先例,秦始皇的先例,身份职位叫皇帝。
孙中山的先例,身份职位叫总统。新中国的先例,领导人叫主席。历史发展进化,有了先例,接班人才能可以效仿。”
这些话我同意,不能否认。如果叫秦始皇是总统,叫孙中山是总书记,八亿人民不答应。永强这样辩解,是转移方向。“操驴”是原则问题,人与动物并列,天大的理由也说不通。我说:“你知道与牲口性交的先例吗?”
永强说:“有哇!猪八戒是人和猪的结合。”
他读过《西游记》,竟然这样说,我理屈词穷了。
我揭示了永强行为的根本原因:“你假如有了媳妇,自然就不会操驴了。”
永强服气了,说,“是啊,我娶了媳妇,不光驴,还有牛、羊、马、狗,都不会瞎整。”
我说:“瞎整就是道德败坏。”
“不说我,也不说你,说你家我二嫂子,夜里搂着哈巴狗作伴儿,也不算道德败坏啊!”
这样的内容论战,是吃饱了撑的。不过,永强跟县委书记刘宗忠握过手,还被拍过肩膀,我却没有这种机遇。尽管永强跟毛驴的交情,我绝不为伍。
我和永强不算孙悟空大战二郎神,双方功夫不分上下,数番斗法战成了平手。只是最后太上老君用金刚镯偷袭孙悟空,才让二郎神捡了个便宜。如果以牲畜比拟,我是犟驴子,永强不是千里马,也不是老黄牛,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斑马。黑白相间,不是黑马,也不是白马。斑马不拉车,不耕地,能供人们观赏。我给永强取这个名字,通俗易懂,显得形象生动了。
26.添了飞龙
上节介绍,我说永强是斑马,不过是奇思妙想,随便发挥。想不到流传出去,得到乡亲们的赞同,形成了舆论,“斑马”成了永强的绰号。
流行的原因不是操驴和表扬,而是玉米和草莓的种植。地里种玉米是白马,地里种草莓是黑马。永强承包的责任田,既种玉米又种草莓,有白有黑,当然就是斑马了。
我对永强有了新看法,超过了我,心里不太舒服。
另外,贾朝阳上班有公事,挣工资,家里生活优越,不但有洗衣机,还添了电视机。
他家的屋里挤满了乡亲,不请自到,都想欣赏欣赏。吴小淑和红卫只好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放在桌子上。
我也驾到了。
屏幕上演了电视剧,还有广告。有个相声演员拿着牙膏,说“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吴国庆说:“生活条件改善了,民以食为天,不是刷牙,吃饭是首要大事。”
永强说:“吃饭是小事。节目里说,枪杆子出政权,政权能管人。”
天佐家里的七婶也插了一句话,说:“我就知道烧火做饭,离不开锅台和风箱,还有烧火棍、煤铲、掏灰耙。”
这些都是废话,演的电视剧是《杨家将》,贾贵福说:“杨家将里的杨排风,就是烧火丫头。边关告急,佘太君点将,杨排风用烧火棍当武器,号称‘青龙棍’,比武场上打败了孟良。随着时代的进程,全抛弃了。”
“改革开放以后,有了煤气罐和煤气灶来服务,随手一拧,‘咯哒’一声,火就来了。”红卫说。
我插了几句话,说尤其是压力锅,煮熟大米粥只用三分钟,恢复到灶口烧柴大约需要半小时呢。几千年中,老百姓腊月二十三祭灶,供奉灶王爷,家家户户还要吃糖锅贴,让灶王爷嘴甜了,上天多说好话。如今,怎么不供奉煤气爷、压力爷呀?
接着,又演电视剧。
看完了电视剧,已经是十点半了。秀丽正在缝衣服,她说:“贵福二婶刚才来过,说了件正经事儿,咱们商量商量。”
我嘴里蹦出一个字:“说。”
“是盼弟的亲事。”
盼弟初中毕业,18岁了,女大十八变,身体长高了,胸部隆起了,婚姻大事也开始关心了,我问:“啥庄的?”
“不是别人,是贾朝阳的儿子红卫。小淑让贵福二婶给红卫说个对象,贵福二婶想到了盼弟,认为男才女貌,并蒂花开。”
“小淑咋说?”
“小淑很满意,让贵福二婶张罗张罗。我听了这些话,也觉得是大吉大利。你是当家的,我说向你请示请示。”
“不中!”我很干脆。
我为什么严词拒绝呢?是因为红卫吊儿郎当,劈过玉米,还偷过草莓,让盼弟嫁给这小子,能有好下场吗?
秀丽不解,说:“朝阳是县里的交通局长,小淑在镇卫生院当医生,家庭优越,谁家比得了?”
“我不高攀。”
“为啥不高攀?”
“哼!我知道爬得高,摔得疼。”
秀丽仍然不理解,说:“上树爬得高,紧紧抱住树干,永远不掉下来,怎么摔得疼?”
我点拨说:“树干不是朝阳,也不是小淑,那是红卫,盼弟嫁给他,后悔来不及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从古到今都知道啊!”
“红卫不成材,不学好,怎么过日子?你看过《铡包勉》么?”
“看过。”
“包公是清官,都说是他青天大老爷。说书唱戏还有电影,都演过。老包不光铡了喜新厌旧的陈世美,还铡了侄子包勉。”
“我知道。”
“新中国的干部是公仆,贾朝阳讲原则,不谋私利,从小就是为大家,舍小家,现在是交通局长,被评为优秀干部。红卫再犯错误,说不定要进劳改队呢。”
秀丽说:“你想得离谱了。红卫不成熟,毕竟是孩子。他能犯什么错误?
劈个棒子,摘个草莓,就天塌地陷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啥意思?是不是钱里面一提,吃亏要学习?”
秀丽读书少,不懂文词,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窍不通。我解释说:“黄河岸畔又一个村子,为了防大水淹没,筑起了大坝,有一位老汉发现蚂蚁窝影响大坝的安全,儿子却说坚固的大坝害怕几只小蚂蚁吗?结果,大坝被冲垮了。”
秀丽另有角度:“照你这么说,小蚂蚁拱倒了大坝,一个虱子也咬得你生疮?你是不是看书看傻了?一家一户的日子摆着呢。甄氏嫁给了贾敬儒不后悔,天佑九婶嫁给了天佑九叔,谁也没有吃亏!”
虽然我看不上红卫,秀丽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尽管红卫的前景不能估计,也不想给他当丈人。我说:“唉,解放以后,反对婚姻包办,叫自由恋爱,独立自主了。听听盼弟意见吧。”
说盼弟,盼弟到。她去与伙伴打毛衣,时至中午,拿着毛线和钩针回来了。自己的闺女,我从来不正视看她一眼,是丑是俊,也是自己身上的肉。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可以说是别人家里的人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秀丽对盼弟说:“你贵福二奶奶昨天来过一趟,要给你说个对象。”
“干啥的?”盼弟这样问,意思就是男方的职业。
“不是别人,是红卫。”秀丽说。
盼弟撇了撇嘴,说:“红卫还少了一个字呢。”
秀丽问:“咋少了一个字?”
我插了一句:“不懂事。”
秀丽说:“红卫红卫,补上一个字当然是红卫兵,早过时了。”
盼弟说:“不是红卫兵,而是参军入伍。我听人说过,一工二干三教员,最好是个大军官。我打定主意了,婚姻大事我说了算,死活不跟庄稼汉。”
所谓“一工二干三教员”,指的是第一是工人,第二是干部,第三是教师,以此排列。
秀丽说:“亲事订了,也可以让红卫去当兵啊!”
“当兵是前提,复员了还得来种地,我就退婚。除非他被安置了工作,挣了工资才行。”盼弟说。
白日做梦!我心里骂道。盼弟的想法随心所欲,不切实际。我放下筷子,把碗往桌子上一墩,走到院子里。耳后又听到了母女对话。
“你爸爸生气了。”
“我清楚。”
“清楚啥?”
“红卫的爸爸当了交通局长,拿着我去溜须拍马呢。”
每个人的心理确实太复杂,家里三个人各有所重。我本来不同意盼弟与贾红卫定亲,希望盼弟表态加以拒绝。虽然拒绝了,难道我同意给贾朝阳溜须拍马吗?盼弟考虑的角度不是人格,而是身份,说明世界观有问题呀!自己是老百姓,要当个贵夫人,也不坐在秤盘子上看看是几斤几两?
“大忙活”贵福二婶恰好进门,打了个招呼,问:“永文,盼弟妈跟你念叨了么?”
“念叨了,大婶多操心了。”我心里有数,嘴上会说,“那事我不当家,不说算,盼弟也在屋里呢。有话你跟娘俩去说,我保证永远举双手。”
一听“举手”两字,贵福二婶就絮絮叨叨:“永文明白。不是一般明白,是分清南北左右。举一只手就是同意,我满意了,不用举两只手。我看过电影,八路军喊‘举起手来’,敌人不举一只手,都举两只手。我还知道场合,不举两只手,只举一只手也讲究分寸,表决时同意是举巴掌,入党时宣誓是举拳头……”
她不愧是媒婆,说起话来,面面俱到,能让天上掉下来馅饼,也让死汉子也能翻身。
“二婶,我还要去耪地呢。”我拿起锄头,把她晾了。
盼弟的亲事同样凉了,不在于我,不在于秀丽,也不在于盼弟。而在于“大忙活”牵线,红卫拒绝了。
“大忙活”对小淑说:“你跟红卫说了么?”
吴小淑说:“我说了。”
“大忙活”问:“咋表态的?”
吴小淑说:“红卫说,我刚刚18岁,早着呢。国家提倡晚婚,要到25岁才说媳妇。我看上了县里剧团的主演冯倩倩,想追求呢。”
“大忙活”又问:“主角不是盼弟么?你没有挑明?”
吴小淑说:“挑明了,我说你二伯吴永文的闺女,还是我接生的呢。当了儿媳,是挑挑拣拣,十里挑一。”
“大忙活”说:“红卫怎么说?”
吴小淑还是说红卫的话:“红卫说,吴盼弟在学校里是我下班,顶大当了个小队长,我还是中队长呢。她给我提鞋都不配,哼,拜拜。”
“大忙活”说:“这么说红卫不愿意?”
吴小淑摇头:“是啊,包办不行啊!”
“大忙活”说:“我这个臭媒人糊涂了,永文家还没有准信儿呢,盼弟说了,提出了条件,红卫能当兵,还要挣工资,我白跑了。”
吴小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说:“我也糊涂了。管不行,不管不顶用。
当家长的紧抓又松手,太被动了。”
“大忙活”说:“红花配不上绿叶,绿叶又配不上红花,我忙里忙外,好比竖了一个木桩,拴上绳子——拉倒!”
月底,贾朝阳歇假回家了。吴小淑对红卫的婚姻当然会提起,说:“红卫长大了,该说媳妇了,他硬顶说等到25岁。”
贾朝阳说:“红卫年龄还小,他说得对,着啥急呀!”
“一个萝卜一个坑,先占着。”
贾朝阳笑了:“还有俗话呢,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讲讲政策。”
“《婚姻法》有规定,过三年还达不到晚婚年龄。定亲三年,要是盼弟不愿意,或者是红卫不愿意,你和我咋说?”
“贵福二婶热心,想让永文二哥的闺女订门亲事,众人拾柴火焰高,我很有信心,事与愿违。”
“怎么事与愿违?”
“一刀砍下去,卷刃了。”
“卷刃?”
“永文家的盼弟对大婶提出了条件,是让红卫去当兵。”
贾朝阳不傻,理解孩子利益的功效,说:“盼弟的话有见解,军队是大学校、大熔炉,锻炼锻炼有好处。”
“不过,训练艰苦,打仗也有危险。连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在朝鲜都牺牲了,这根独生苗我有点儿舍不得呢。”
“怕吃怕烫,没有出息。过几天就征兵了,我跟县武装部的李政委可以打个招呼,让红卫入伍。问题不大。”
“哎呦,能走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