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换了衣服就开始捏着抹布在房间四处抹抹擦擦,她只是想找一些事情让自己做,从而忽略背后紧随的灼烫目光。
心里暗骂,这厮现在倒像是专门跑来让她欣赏他喝了酒后的鬼样子。
“我饿了,有饭吗?”过了好久,江南城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开口道。
陶夭夭正在弓着身子擦地板,听他说话,便拎着拖把挪到门口,一个劲的拖他的脚下。江南城不得不立起一只脚来,腾出地方。
莫名的,看到她这样气鼓鼓的样子,江南城心情陡然变好。也不顾陶夭夭是否搭理他,兀自说道:“刚才的饭局,光喝酒了,我就吃了两口菜。”
见陶夭夭好像压根没有听到他说什么,继续拖地,江南城顿了顿,才加了一句,“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他垂着眸,没有看到陶夭夭来回移动的身子有一瞬间僵硬,下一秒,已经扭头去擦另一块地方了。
江南城的手机响了,拿出来看了一眼便出门去接,等回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微怔,“你去见叶蓁了?”
他小心翼翼的问。
陶夭夭的身子猛然直起,江南城对上她微红的眼眶,其中盈满滔天的怒然和愤慨。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开口,拖把就已经迎面甩来,重重砸在他的身上。
裤腿上一片湿渍,被塑料手把打到的下颚蓦地作痛,感觉牙龈出了血。江南城疼得闷哼一声,不等反应,就迎来了拖鞋、抹布、沙发垫,水晶烟灰缸飞过他的侧身,重重摔在楼道中,“噼里啪啦”的响声震耳欲聋,其中密密麻麻的烟蒂四溅开来,一地灰白。
他怔怔的靠在墙壁上,双眼微瞠的看她,背后是凉的,身上惊起冷汗,而眼神却一瞬间变得恻然,“夭夭…”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又去欺负叶蓁了?”陶夭夭一字一顿的反问他,因为咬牙的力道而显得音色扭曲,“江南城,从前我爱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现在不爱你了,你说你是什么?”
江南城颓败的脸色一紧,神情变得沉郁,“不爱了?”
陶夭夭冷哼不语,嘴角噙着诡异的笑容。江南城瞳仁里盛着一汪映着月色的清潭,似是被碎石击碎,残破的摇曳不停。
缓了好久,他才想起来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陶夭夭气喘吁吁的瞪着他,像是发怒的狮子。身上套着件居家的长袖棉衫,柔软质地的边缘微微向上卷,赤裸的脚上只趿拉了一只拖鞋,还有另一只被她随手砸在了他的脚边。
四目相对,一瞬间疲倦。
过去的种种好像隆隆而过的绿皮列车,陈旧而破败,却在脑海中呈现数帧蒙太奇般的诡谲片段,染着美妙的复古青色,穿过黑暗洞穴。忘记它的燥热、脏渍和腐败,终究变得安宁起来。
理智渐渐回归,陶夭夭僵硬的动了动唇,手指还紧攥成拳,“叶蓁的事情你知道?”
江南城沉默点头。
“全部?”
他继续点头。
“什么时候?”
“前两天,我妈告诉我的。”
“所以,你之前以为是我给了她一笔钱,逼她离开?”
江南城刚一点头,陶夭夭已经将脚下的另一只鞋子丢了过去,“你大爷江南城,认识这么多年,我陶夭夭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这样一个为了赶走男主身边的女一号,不惜金钱交易的炮灰女?
江南城觉得胸口闷闷的,任着陶夭夭冲上来对他拳脚相加,一下一下都落在他的胸前,肚子和腿上。他也不躲,由着她叫骂。
房门是开着的,声音太吵,有邻居听到声音探出头来看,江南城揽着她身子轻轻一旋,已经关上了身后的门。如是,陶夭夭骂得更大声,让他现在就滚。
她刚才拖地时在脑后随意扎了一个发髻,松松散散,此时被她一闹,变得披头散发,乱糟糟的遮盖在尖尖细细的下巴上,这样的陶夭夭,好像刻薄的小泼妇一样。江南城看在眼里,觉得好笑,随即,又有些心酸。
他想抱住她,哄哄她,吻吻她哭红的眼皮,然后对她说句对不起。他不应该冤枉她,更不应该不信任她。
他不怪叶蓁的故意误导,让他以为是陶夭夭给了她画,就也是陶夭夭给了她钱,让她离开。他也不怪妈妈的做法,如今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要怪只怪自己,现在想想,所有混乱的源头都是他。
楚逸说得对,他不配。
就连现在,他也知道陶夭夭没有用全力,她甚至避开所有可能伤到他的地方,就好像做做样子的发泄一下。她看起来那么强悍,却依旧会对他心软。
这样的陶夭夭…他轻叹一声,抱住她。
“夭夭…”他这样叫她,试图平息她的怒气。
怀里的身子狠命的反抗,终究,渐渐酥软下去。
江南城心头又是一颤,忍不住用鼻尖去蹭她的,被她躲了过去,他的鼻尖蹭上一滩粘滑的水迹。
清楚地感觉到陶夭夭的战栗,江南城抬手轻轻抚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小心翼翼的去吻她的脸颊,鼻尖,眼皮…江南城觉得此时的体内有一只蓄势待发的毒蛇,正“嘶嘶”的吐着红信子,对于她,他变得贪婪起来。
小三躲在角落里看着门口的两人,一动不动。大概不怎么理解人类的情感和飘忽不定的脾性。
终于忍不住将唇凑到她的唇边去,江南城看到陶夭夭浓密的睫毛上粘着细碎的透明珠子,轻轻颤动。她这一次没有躲避,他几近欣喜,胸口一软,就不作他想的吻了下去。接着,一声痛呼。
江南城下一秒便松开了怀抱,退了两步,后脑勺正好磕在硬邦邦的墙壁上。他吃痛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她苍白的脸庞透出一抹不经意的绯红,却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渗出红痕的嘴角。
“夭夭…”半晌,江南城才捂着后脑缓缓开口,再次扯动伤口,又“嘶”的一叫。
往常如果他装作很痛的样子,她一定会紧张的乱了手脚,可是此时…江南城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丢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好像是从心口上剥落掉的,现在开始神不守舍,然后,慌张。
陶夭夭冷冷的看着他,“江南城,你在我这儿的不良记录累积够多了,不要再加一条…性骚扰。”
最后三个字,她说的鄙夷而不屑。话音未落,已经转身进了卧室,门被重重关上,仿佛合上了敞开已久的心房。
江南城怔忡的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才走到她的房门口,背靠着门板无力的坐在地上。一只腿蜷着,一只腿直愣愣的伸展,凭空对着面前的走廊墙面说道:“从前谈恋爱总喜欢拉扯上你,其实是我觉得单独和那些女孩子约会挺没意思的,但我却告诉你是因为看你一个人没人陪,怪可怜。直到你前段时间突然去了西藏,我们两头一回分开那么久,我突然明白,原来一直需要陪的那个人是我。这么多年,不是你离不开我,而是,我想要你在身边…”
陶夭夭侧身立在棱角分明的门框上,背后硌得生疼,却用力抵住得以支撑身体重量。
江南城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他昨天坐在卧室门口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她听着听着便睡着了。或许是真的累了罢。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说,叶蓁去C市了,她这次回国是打算常住,不回西班牙了。他还喃喃道,她跟我说是因为不甘心才故意去找你的,她还坏心眼的希望你永远不要原谅我。
然后,他好像是笑了。
陶夭夭的梦里隐隐出现叶蓁走之前的笑容,突然觉得,那个姑娘确实配得上校花这个名号的。
书房敞亮,大概开了太久空调,陶夭夭觉得口干舌燥。她想去喝水,却又没有挪动半步,只是双手环胸,站在原地,看着地上一片白色,晃了眼角。
小时候,对于画画,她毫无兴趣,不过是乐意同他一起参加练习罢了。可是有一幅画,因为画得久了,竟也渐渐有了几分神韵。 所谓熟能生巧,地上的,便是她临摹了无数遍的历史佐证。
每一张上都是她的侧脸,画角处的字是她加上去的,却是江南城的笔迹。对于这样隐秘的小游戏,她乐此不疲。
竟然也被他翻了出来,铺在这里是示威么…陶夭夭自嘲的笑,索性全部收拾了丢掉吧。
躬下身去一一捡起来,此时竟也没有心思被窥探后的窘迫或恼怒,只是无谓罢了。有一页上,她在右下角寥寥草草的写着几个字,唯一用了自己的笔锋: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无声一笑,只觉已经过了山远水长。自己从前竟是那么用力的对待一个人,只是现在,终究是累了。
陶夭夭叹了口气,将铺展一地的画稿拾好,走在桌前却蓦地停住脚。
不一样的素描稿,女人熟睡后的容颜依稀熟稔,又觉得陌生。光裸的肩膀刻有嶙峋的锁骨,深深浅浅的涂着阴影,而丝被的褶皱在灰白的纸上如同可以摸出质感来。
她眉心一跳,下意识的去摸画中的人,自己的身体也便跟着灼灼发烫起来,好似有火红的烙铁贴了上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已知…”陶夭夭喃喃的念出画角的字句,龙飞凤舞的字体飞扬跋扈,都说字如其人,下一秒她已经嗤声骂道:“写的什么鬼东西?”
随手丢了稿,转身离去。周身旋了一阵风,好似来自南海边的暖流,又热又燥。
今年的春节过得极其仓皇,刚过初四,江南城已经无所事事得着急,约着楚逸一起出来。只开了一辆车,兜兜转转,竟开到了这里。
室内的空调极足,即使是过年期间,一楼大厅仍旧人头攒动,想不到这么热闹,倒也感觉不出北方城市室外的萧索冷风。
“你说出来玩,不会就是来逛书城吧?”楚逸嘴角一抽,揶揄道,“怎么跟我家那刚四岁的外甥女似的,年前就拽着他妈来买安徒生全套。”
江南城没吱声,抬头去看楼梯口顶端各类图书的分布标识,然后便默不作声的向楼上走去。
身后楚逸悻悻的撇撇嘴,跟了上去。还不忘东张西望的感慨道:“这里的知性美女质量不错呀,看惯了夜店风,偶尔来些清新款还真是别有风味!”
远远地便看到三楼入口张贴的大幅宣传海报。黑色底面沉如墨,半张脸孔空灵而淡静,似是为了烘托效果,那肌肤几乎呈现苍白色。眼皮微合,隐隐透着青色的细小血管,如若透明,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浅粉的胭脂好像一片桃花落在颧骨。整幅画面,看上去就如同隐匿在夜色中的寂寞妖精,在黑暗中诡谲微笑,观察参悟。
江南城的目光停在上面许久,才向深处的书架走去,一步步笃实安定。
楚逸漫不经心的掠过画报中女人的熟悉笑意,指尖划着成排的光滑书脊,喃喃低语,“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闷骚男。”
上前几步,整整一面架子上都是一个人的作品集,刚上市的宣传语噱头十足,江南城看着书名,微微蹙眉。
旁边来了两个女人拿起新书窃窃私语,“听说桃之夭夭过两天在C市有签售。”
“她年前在B市的签售我还去了,从前她的书我都买了,见到真人倒是头一回儿,人长得还挺漂亮!”
“真的呀,不会吧…”
两人拿着书相携离去,嘀咕声渐远,楚逸若无其事的取出一本书来翻,“是挺漂亮,越长越漂亮喽!”
江南城捏着拳头不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的书他从未看过,竟不知她已写了这么多?书里的她,又是一副什么样的笔调?落寞,亦或调笑不羁?
“瞧这儿照片拍的,啧啧,倒真跟个小明星似的!”楚逸手指一蜷,弹了弹封面,“你不抱一本回家看看?”
“不用!”江南城冷哼一声,抬步便走。
身后是楚逸不满的语调,“那你来书店干嘛…”
出书店之前,楚逸问收银员要海报,原本他们什么都没买,理应是不送的,可是楚逸几句话的功夫,小姑娘就乐呵呵的塞给他两张,还热情的提醒他过两天有大明星周泉处女作的海报张贴,可以给他多留几副。楚逸礼貌的拒绝了。
江南城的车里气氛微妙,他一声不吭的开着车,看起来专注而认真,楚逸在一旁副驾驶上感慨不绝,还说改明儿去公司,把海报贴墙上。
突然的急刹车让楚逸一讶,回过神来连连庆幸自己系了安全带,“就算你想不开也不能拉扯上我吧?有你这么开车的么?”
“红灯。”江南城吐出两个字,不动声色,压根不在乎楚逸鄙夷的目光。然后接听刚打来的电话。
车内很安静,电话内容几乎一字不落的钻进楚逸的耳朵里,他没等江南城结束通话,就已经笑不成声。电话那头的陈凯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闭嘴,下一秒,就被江南城挂了电话。
楚逸指着脸色已黑的男人哈哈大笑,“你竟然让陈凯把夭夭的书都买回来啦?”
见对方依旧不说话,他更加得意,“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腼腆了?想看自己去买不就得了,还害羞啊!”
“那么多,不好拿。”江南城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楚逸刚想反驳,车子突然启动,把他整个后背撞得木木的疼,龇牙咧嘴的叫了起来,“嘿,我说你是故意还是怎么着啊?”
“她已经好久不理我了。”江南城突然说,没头没尾,瓮声瓮气,倒好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似的。
楚逸嘴角抽了抽,明知故问,“你说谁啊?”
话音未落,已收到对方一击凌厉的白眼,他倒不甚在意,继续得寸进尺,“你瞪我做什么?我是真不知道诶,谁能有这么大能耐把我们江少折腾得魂不守舍啊?”
“你又想打架了是吧?”江南城终于忍不住,斜睨着楚逸警告起来。
“小爷我怕你啊!”
江南城看着多年的好友立马摆出一副要和他决一死战的架势来,不禁莞尔一嗤,“得瑟!”
当天两人依旧去了从前混迹的酒吧,这一次倒不用防着被陶夭夭发现,可是莫名缺了不少乐趣,坐了没多久就觉意兴阑珊,索性拍拍屁股走人。
江南城把楚逸送到家门口,就看对方吊儿郎当的扒着车门也不走,冲着他眨眨眼睛,末了还不忘威胁一句,“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事儿啊,你不去可别后悔!”
“先管好你自己吧!”江南城鄙视的白了楚逸一眼,下一秒,车子已经“嗖”一声的开了出去。
隐隐还听到楚逸幸灾乐祸的声音,“让陈凯买的那些书,如果想要作者签名,可以托我帮你哈…”
窗外行人热闹,穿着厚重的棉衣三三两两结伴同行,十有八九手里都提着精美礼盒,不辨表情。偶尔响起几声窜天炮,尾声尖细,到处都浸淫在一派浓浓的春节气氛,即使上班族已经结束了短短的假期,可是仍旧有未至的元宵佳节值得期待。
陶夭夭看了眼手表,她提前到了半小时。倒不是是积极,只是呆在家里也无聊,还不如提前来这里喝杯清净的咖啡。
显然老妈很快就淡忘了她的“失恋伤痛”,并再次热衷起操持她的个人问题。无计可施,只能自怨自艾,分明早就疲于如此形式,却又不想惹老太太生气。
听到对面桌椅的动静,她未抬头,只是捏着杯柄有气无力的重复,“我叫陶夭夭,再过两月二十六…唔,还差几个月二十七,身材长相如你所见,全身器官都是原装,自由职业,经济独立,没外债亦无存款。会做饭,不爱洗碗,喜欢睡觉,讨厌广告。没什么特殊癖好,但无法容忍男人饭前便后不洗手。我没耐心,等人超过三分钟就会脾气暴躁,我长得不贤惠,实际上也不贤惠,如果你打算找个德才兼备、秀外慧中、在家低眉顺眼、在外还要撑得了场面的女人,那我们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
“抱歉让你等我。”
“是我提前…”陶夭夭蓦地掀起眼帘,撞到对面似笑非笑的脸,一字一顿,“是你迟到了。”
“嗯,以后不会了。”
“我刚才等了你…”她再次看了眼手表,“四分五十二秒。”
“对不起。”对方顿了顿,“可是,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零八秒。”
“再加一条,我讨厌男人的辩解和理由。”
“陶小姐,我知道了。”对方眯起眼角轻笑,“我有一个朋友,她在书里说,她喜欢身高一八七,体重七十一,O型血的双鱼男…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一类?”
“怎样都好,只要他不姓江。”
“为什么?”
“我讨厌和姓江的谈恋爱。”
“如果结婚呢?”
“…”
如果结婚,让她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