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思忖再三,还是拿着钥匙出了门。
夏夜微凉,夹杂着青草气的暖风轻扫过裙摆摩挲的小腿,她抬头看了眼泫然欲滴的天空,似是同路边的仿古灯盏遥遥辉映。胡乱拨了拨发顶,加快了脚步。
爱情这场游戏里,果真是谁先动情,谁先溃不成军。
酒吧离小区不远,走路也不过五分钟的路程,陶夭夭推开粗犷的金属门板,被扑面而来的酒精味道呛得眯起眼睛。
有没有一个人,在你的生命中就如同画面凸起,就算他在茫茫人海,就算他是千万张拼图中的一小块,你还是一眼就能辨出他的所在?不靠声音,不靠气息,他仿佛能放射出别人看不到的磁场波段,不管走到哪里,你都能迅速卫星定位。
不是他在发光,而是因着他,你的眼睛亮了。
陶夭夭悲哀的想,此时坐在吧台上清眸浅笑的男人,就是这样的人。
她怎么就忘了江南城手机中自己的名字是她亲手按上去的,是夭夭,那个从通话记录中找到她号码的酒保哪里能知道她姓陶?
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她放缓速度向吧台走去。
“夭夭!”楚逸最先看到她,抬臂招了招手。
“怎么舍近求远,跑这里来泡吧?”陶夭夭笑盈盈的在他身边坐下,目不斜视的示意酒保再拿只杯子。
楚逸瞅了眼旁边被陶夭夭严重忽略的江南城,幸灾乐祸的坏笑起来,“我听说城子流落街头,进了酒吧连杯冰水都买不起,所以专门跑来嘲笑他!”
陶夭夭冷哼一声,端起面前只剩小段瓶底的Richard Hennessy给自己倒了一杯。桌上还放着两只杯子,她自然不会相信楚逸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的白兰地。
江南城眼看陶夭夭压根没有搭理自己,心虚的干咳一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结果,毫无作用。
黑亮的眸子闪了闪,下一刻已经故作苦闷的举起酒杯,吞了一大口酒液,随即便委屈的皱了皱眉。
“又想过敏了是不是?”
话音未落,陶夭夭便后悔的咬了舌头,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
江南城立马放下了杯子,脸上腾起一抹讨好的表情,“我这不是诚心悔过,想要惩罚自己吗?”
陶夭夭冷哼一声,别扭的将头扭向一边去。
一旁的楚逸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面前两人迥异的表情,不缓不急的嗤道:“夭夭,你可别听他鬼扯了。都说祸害遗千年,城子这厮绝对比你我都强大。要我说,别说这一杯,就是这一瓶酒都对他构不成威胁!”
“去你丫的,你才祸害呢!”江南城警告似的瞪了楚逸一眼,转头看向陶夭夭时,已经换上了谄媚的笑意,“夭夭,你不要担心,我刚才只喝了一小杯,没事。”
陶夭夭没有吱声,也没注意到身旁两个男人脸上意味不明的表情。
楚逸小嘬了一口杯沿,别有深意的点头附和,“对,他只喝了一小杯…是我把剩下的一大瓶都喝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这个过河拆桥的东西!”
陶夭夭没有理会身旁两个男人孩子气的互相攻击,轻呷了一口酒液,低声说:“江姨刚才打电话到我这里,让你明天去公司上班,不用再和那家的姑娘吃饭了…”
出了酒吧,陶夭夭想给楚逸找个代驾,被他拒绝了。
“我又不是城子!”楚逸冲着江南城挤了挤眼睛,意味不明,“城子,你喝了那么多没事吧,用不用我送你们呀?”
江南城冷哼一声不搭理,陶夭夭嘴角勾了勾,“我们走回去就行,你开车小心点,到家来个电话。”
眼见楚逸的车尾转眼消失于街角,陶夭夭径直向自家小区方向走去,与身后跟着的江南城,一路无语。
“夭夭,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直到进了家门,江南城终于受不了陶夭夭冷战似的忽略,主动求饶。
“明天找人来把你睡的床扔掉。”陶夭夭突然开口,一边脱鞋,一边冷声吩咐。
“别啊!”江南城不明所以,赶忙制止,“你把床扔了,我以后来住哪里?再说,客卧没了床,别人来也没处睡觉啊!”
陶夭夭头也不回的向自己卧室走,“我嫌脏!”
“诶?”江南城一愣,这才明白对方所指,虽然略有郁闷,还是赶忙解释,“我没把那个女人带进我房间啊。”
陶夭夭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回头看身后。
“我真没带她进卧室,我本来也就是一个人在家无聊,所以才随便打了个电话,想找人聊聊…”
“聊聊?”
听到陶夭夭讥讽的重复,江南城略有心虚的搔了搔额头,“呃,我承认当时是打算占点便宜的,但绝对没想把她骗上床!”
虽然后来确实有些擦枪走火…
像是怕她不信,他立马保证似的举起右手强调道:“真的不骗你,我们就坐在沙发上亲了亲,抱了抱。”
陶夭夭的眼尾暗了流光,像是听到心底最难堪的自嘲,苦涩满溢口腔。终于咽下所有怨怼,清艳的黛眉微挑,“那就让人把沙发扔掉…还有,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
眼见陶夭夭终于松了表情,江南城才轻舒一口气,赶忙说:“明天我就让陈凯送来!”
那张沙发本就是陶夭夭搬家时他送的,红色的双人尺寸,她似乎格外喜欢。
陶夭夭转身进了卧室,还不忘随口提醒,“你还是给江姨打个电话吧,这么多天找不到你的人,该是着急了。”
“你就别为老太太操心了!”江南城了然的撇了撇嘴,“她现在是看我放了这么多天假,该回公司了。否则,以我妈那精明样儿,能到现在才知道我在你这里?她要想找我,联合着我家老头儿,还不得把B市翻个底朝天?之所以让我逍遥着,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至于放任江南城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给浴池放水的陶夭夭没再说话,探手试了试温度,唇角无奈的勾起。她想起江姨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词…亲上加亲。
江南城搬走后,陶夭夭的生活再次恢复如初。除了家里客厅中的沙发新了许多,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他从未来过。
他于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来家中做客的朋友,假期结束,他便离开,留下一大堆无关紧要的垃圾,和零零碎碎的回忆。这些回忆,不算重要。
于是,当她再次迫于老妈的淫威,蹬着三寸高跟走上暗无天日的相亲征程。这些,应该也算是意料之中。
听说是爷爷部将的儿子,听说是个副机长,听说长得不赖…都是听说。
陶夭夭撇了撇嘴,抬头看了眼包厢号,推门而入。
“我叫陶夭夭,再过两月二十六,身材长相如你所见,全身器官都是原装,自由职业,经济独立,没外债亦无存款。会做饭,不爱洗碗,喜欢睡觉,讨厌广告。没什么特殊癖好,但无法容忍男人饭前便后不洗手。我没耐心,等人超过三分钟就会脾气暴躁,我长得不贤惠,实际上也不贤惠,如果你打算找个德才兼备、秀外慧中、在家低眉顺眼、在外还要撑得了场面的女人,那我们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
“…”
“荣先生?”
“…”
陶夭夭耸耸肩膀,暗忖航空公司应该不会培养一个不会说话的机长吧?
“荣先生,你如果觉得我们不合适,也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后会有期。”说完,陶夭夭已经全身轻松的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屁股还未离开座位,就听到男人暗藏笑意的声音,“陶小姐,不如我们谈谈试试?”
“噶?”
男人深重的瞳孔漾起旖旎的笑意,仿若大雪初霁。陶夭夭看得出神,一时竟然忘了眨眼睛。直到对方嘴角的弧度越发扩大,她才一顿,连忙挪开了目光,却还是清咳两声,掩饰心虚。
“对于陶小姐这样的表情,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也对我…很满意?”
陶夭夭不动声色的吞了口唾沫,强装镇定,“荣先生,其实,我更喜欢顺其自然一些。”
“顺其自然?”
“唔,初次见面,还是彼此多了解了解得好。”陶夭夭郑重其事的说,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如果仅凭一段自我介绍就说要交往,会不会太草率了?”
对方似是认真考虑,修长的手指划过光洁下颚,依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陶小姐说得有理。”
陶夭夭眉眼一挑,心里却邪恶的琢磨起来。这厮是个开飞机的,又不是开舰艇,周围多少燕瘦环肥,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确定关系,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如是想着,余光又偷瞄了一眼对方。长得这么英俊,真是可惜了…
“不知道陶小姐想要吃些什么?”男人示意一旁的服务生递上菜单,一脸温情,“刚才我自作主张先点了一些,陶小姐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话音未落,已经有服务生推门而入,送上菜来。
陶夭夭也没推拒,伸手去接菜单,电话却适时的响起。
“妈,我已经到了…临时有事来不了?可是我已经见到荣先生了呀…我干嘛骗你?我现在就在217包厢,你不相信可以问荣先生…”陶夭夭一脸愤懑,索性将手机递给一旁的服务生,“告诉她我现在是不是在你们‘蘅芜苑’?”
年轻的服务生也是一愣,没敢接电话,却立马换上一副亲切可人的表情,“这位小姐,我们这里确实是‘蘅芜苑’,不过您现在所在的包厢是211,不是217。”
211?
陶夭夭冲向门口看到装修典雅的门楣。三个鎏金数字异常流畅,却让她觉得肚里的肠子都扭曲在了一起。
刚才的服务生走到她的身后好心提醒,“217包厢在那边,如果您要去,这里直走就行。”
陶夭夭没有搭理,硬生生的咽下粗口,转过身看向依旧一脸风平浪静的男人,挤出三个字来,“你是谁?”
男人泰然自若的眨了眨眼睛,这才缓缓起身,笑眯眯的伸出一只手,“在下容斯岩…我还以为,陶小姐已经知道了。”
“你不是荣子辰?”
“…”
“那你还跟我吃饭?”
“…”
“抱歉。”陶夭夭终于意识到是自己突然闯进人家的包厢,打扰了人家的午餐,“不好意思打扰了。”
“陶小姐,其实…”
“夭夭?”
听到有人叫,陶夭夭下意识的回头,看到江南城站在包厢门口,正一脸疑惑望着自己。
确定没有认错,江南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怎么在这儿呀?”
说着,已经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在看到遮挡在陶夭夭背后的男人时,轻松的神情一怔,却又立马恢复正常,伸出手臂,“容总。”
“江总。”容斯岩亦微笑致意,优雅而郑重,“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是挺巧。”江南城笑说,明耀的目光却转到陶夭夭的身上逡巡。
“还没恭喜江总顺利拿下市北那片儿空地。”
“‘容氏’昨天在和‘龙源’的竞标中大获全胜…”江南城慢慢迎上容斯岩沉着的目光,眼眸深邃,“才着实让人羡慕。”
陶夭夭自知江南城工作时的样子与平日不同,可是,鲜少见他在自己面前虚与委蛇,纵然对象另有其人,她还是有些别扭。
她认识的江南城,是那个目光邪肆,语调轻佻的妖孽,而不是面前这个多有虚伪,就连笑容都带着攻击性的大BOSS。
江南城转头看向陶夭夭,发现她淡薄的目光不知停在哪里,眉心却沉郁的蹙起。下意识的抬手去碰,想要抚平。
陶夭夭还在发愣,突然感到有温度靠近,下意识的躲闪,直到对上江南城一脸不解的错愕表情,竟一下觉得措手不及。
“我、我…”陶夭夭不自知的结巴起来,难道解释说如果知道是你我就不会躲?狠狠咬了咬嘴唇,原本无辜的小脸挤出一抹若无其事的笑容,“你干嘛偷袭我?”
江南城放下僵硬的停在空中的手臂,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膀,才说:“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好像因为剪辑错误而多出一句从别的剧本拼凑来的问题,突兀而恍惚。只是听起来,又带着别有深意的暧昧。
陶夭夭顿了顿,才含糊不清的回答,“最近赶稿睡得比较晚。”
江南城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才想起他原本在上一句就想说却莫名跳帧说成别的的话题,“以前没听说你认识容总。”
陶夭夭含糊的应了声,因为思维再次被牵引到刚才令人窘迫的乌龙事件上,所以错过了江南城渐渐暗沉的眼睛。
“B市真小。”容斯岩慢条斯理的开口,似是没有注意到面前两人的迥异神情,“没想到大家都认识。”
“我和夭夭从小就认识。”江南城再次抬眸已经扬起一抹清艳笑意,只是语气却矛盾的严肃,好像法院中的呈堂证供,不容置喙。
容斯岩笑而不语,讳莫如深的表情。
“容总是怎么认识夭夭的?”
“我们?”容斯岩微眯的重瞳若无其事的瞟向陶夭夭,看她立马一脸别扭,才模棱两可的丢下一句,“是挺有趣…”
陶夭夭突然紧绷的神经又慢慢松懈下来,这个回答虽然在她听来仍有揶揄,但好歹不会让江南城知道她做的蠢事情。
而这由紧张到放松的过程,没有错过江南城的眼睛。
江南城没再追问下去,眼尾流光愈冷,随意瞟了眼已经端上桌看起来却完全没有动过的食物,才问陶夭夭,“你和容总一起吃饭?”
陶夭夭立马摇头,“不是一起,我这就走。”
“我也正要走,需要送你吗?”江南城问的自然,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容斯岩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