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里面。”安倍雅人负着手,带着儿子站在地下研究所的无菌室之外,因养尊处优而显得富态闲适的脸上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神采。
安倍松明透过玻璃看见一个樱木纯子睡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有些病态的白,却神色安详,从洁白被褥的隆起可以猜想得出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不可能,这才不到四个月,她为什么……”
左昱在旁边看了看时间:“她今天还需要四个小时才能苏醒,我想,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回答少爷的疑问。”
安倍松明一拳砸在玻璃上,但是无菌室用的是防弹玻璃,隔音效果也很好,室内的樱木纯子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感觉到了一些震动,但仍然没有醒来。
“因为胎儿不是正常受孕,纯子女士本身身体也比较脆弱,所以这两个胎儿原本是无法继续妊娠的,并且,经过基因干预之后,胎儿的基因十分强大,纯子女士的身体不堪重负,所以……“
弗兰德看了一眼安倍松明,淡淡道继续道:“我们对纯子女士的身体也进行了基因干预,让她能够有足够强健的身体来孕育这两个孩子。”
安倍松明阴鸷地看着左昱,想说什么,忍了忍,并没有开口。
左昱摊摊手:“事情基本就是这样,您的父亲完全了解这件事,有什么其他的疑问你可以直接问他,专业问题可以问这位弗兰德先生,如果对基因治疗感兴趣,你还可以跟我的学生讨论一下。”
她指了指正从门外路过的夏易山,然后理了理头发,走了出去。
“父亲,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安倍松明十指插在头发中,声音因为克制而显得有些颤抖。
安倍雅人神色从容:“安倍家族是被神明抛弃的一族,所以,我们必须获得超过神明的力量才能够在这世间挣得一席之地。”
“既然被神抛弃,那就顺应神的旨意好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安倍松明的声音满是疲惫。
“神算什么?我们为什么要顺应他的旨意呢?”安倍雅人作为一代雄主,此刻听到儿子如此不争气的话,隐隐有几分怒气,不自觉间语气严厉了起来。
“我们的祖先就是逆天而行才成为了这世间顶级的贵族,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可见,这句话不仅适合政治,同样适合命运。对命运而言,我们就是那胆大妄为的窃国者,过去是,现在,我们仍然是。”
安倍雅人神态傲然,从他狂热的眼神中可以知道,他是真的为自己的身份自豪。
“凭什么要由神来决定我们后代的命运呢?我们自己现在也可以了,那些有缺陷的后代我们不要,我们天生就应该是最优秀最睿智的,如今,我们拥有了神之手一般的技术,我们可以让我们的后代拥有最完美的基因,如果我们不抓住这个机会,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神抛弃的一族呢?”
“所以,纯子就成了你们的试验品?”安倍松明的声音平静而冷酷。
“试验品?不!是志愿者。”安倍雅人忽然有些激动起来。
“纯子真不愧是我养大的女儿,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勇敢,她比你勇敢多了,说真的,如果她是男人,有这样的魄力,她才是安倍家族最理想的家主!”
“她只是你捡回来的养女!从你带她回来的那一刻起,你就在计算她的生命的价值了对吧?我亲爱的父亲,您真是算无遗策,小昱被你培养成了基因学专家,为您的梦想踏出了关键的一步,而纯子……”
他忽然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说,这位大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纯子小姐只是想给这位大哥生个健康的孩子而已,你说的那些什么勇敢魄力,都只是她对待这位大哥的,不是对待你的事业的。”
冷不丁的,夏易山脑袋探进门,看着安倍雅人的模样莫名有些厌烦,忍不住开口道。
安倍雅人目光冷厉地瞪过来,夏易山缩了缩脖子,想起这个月给文欣的电话还没打,踢踢踏踏地摸出手机出去准备打电话。
研究所的主建筑在地下,夏易山乘电梯到达地面,感觉到阳光照在皮肤上的一丝暖意,刚才有些沉重的心情又欢欣了起来。
他才不去管什么大家族的纠葛,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电话还没拨通,蓦然一声尖利的警报声响了起来,夏易山一惊,掐掉电话钻进了电梯。
果然是出事了,纯子腹中的胎儿提前成熟,即将出世。
夏易山愣了愣,这才多久?算算时间离预产期还有五个多月呢,不过转念一想随机释然,他总是不自觉地拿人的标准来衡量,但其实,无论是纯子还是她的孩子,都不能算作是普通人类的范畴了。
他没有去手术室,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这个时候,他作为一个纯碎的理论者,帮不上任何的忙。
或许,他唯一能做的是赶紧确定下信仰,求上帝保佑这一次的实验能够成功。
他忽然又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干的就是上帝的勾当,这时候来求上帝,我要是上帝早劈死这群胆大包天的混蛋了。
这不,你看,明明是三条人命的事,他想要祈求的却是实验能够成功。
活该下地狱啊!
五个小时后,弗兰德有些疲惫地敲开了夏易山的门。
夏易山有些紧张,他忽然有些体会到产房外等待自己孩子出世的父亲的心情,唯一不同的是,那孩子不是自己的……
夏易山努力胡思乱想试图转移下自己紧张的情绪,但是无济于事。
弗兰德喝了口水,长出一口气。
悠悠道:“那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两个孩子。”
夏易山身子一软,就势靠在了门上,这算成功了吧。
“那姑娘快不行了,全身器官衰竭,那两个孩子是吸食了她的生命才活下来的啊!”
弗兰德继续道,语气里有惋惜,更多的却似乎是欣慰。
“你这个老不死的魔鬼,若不是你们,她会死么?”夏易山莫名有些愤懑道。
“说得好像你很无辜似的。”弗兰德不以为意道。
“我没说这些魔鬼不包括我……我们都该下地狱”
“我可爱的小天才,你不懂,人类的每一次进步都是依靠战争,是踏着万千同类的尸骸才爬到更高的进化高度的,这一次,进化将由我们开启,而代价,远比过去所有的战争要小,我们才是上帝。”弗兰德眯缝着眼睛,目光里满是狂热的憧憬。
夏易山觉得可能自己还不够疯狂,所以他才会觉得有些难过,为那个付出生命的女人。
纯子在笑,没错,就是在笑。
她已经瘦骨嶙峋,昔日温柔美丽的双眼深深地
下陷,颧骨突出,显得有几分狰狞,但是她仍然笑得很好看。
眉眼依旧柔和,唇瓣虽然失去了红润的光泽,却依然弯出很好看的弧度。
她对着安倍松明浅浅的笑:“我们有了两个很优秀的孩子呢!”
安倍松明满腔的怒火似乎在一瞬间遭遇了这世间最温柔的春雨,他埋下头,将纯子干枯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他觉得自己可能想哭,虽然这种情绪他上一次体验的时候还没有学会走路。
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恨那两个孩子,可是他很快又想到这是纯子爱的人,他不能去恨他们。
他甚至觉得自己接下来应该去把毁灭安倍家族当作毕生的事业,可是他的纯子却至今仍然感激着这个可怕的家族。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所以他只是紧紧地抓着纯子的手,这是他在这孤独的人世间唯一可以确定的事。
他是真的很爱她。
从安倍雅人把她领进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深深地陷进了那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眸里。
他不能娶她,所以只能把她藏起来,是愧疚也是对她的保护,作为安倍家的嫡长子,他知道每一个安倍家的人都要有所价值,他不希望他的女人也成为家族前进的某块垫脚石。
但是最终,他还是没做到。
左昱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可以看出,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你不会死的,医疗组说,只要有健康的同源基因作为外源基因,就能恢复你身体的细胞活性。”
她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顿了顿,又继续道,“他们已经采集了我的基因样本,很快就可以有结果。”
纯子努力地伸出手,终于碰到了左昱有些颤抖的指尖,欣慰地笑了笑:“小昱,谢谢你。”
“你谢我做什么?你的孩子能活下来是你自己的功劳,跟我无关。”
“不,我是谢谢小昱,你还是在为我这个没用的姐姐担心的。”
左昱冷着脸,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这时候,研究组的一个基因学家走了进来,左昱紧张地攥紧了手,长长的指甲刺得掌心生疼也顾不上,她不得不紧张,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很抱歉,左昱女士。”
左昱觉得眼前一黑,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无法进行配型。”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上帝在对她发出嘲讽的笑声。这是代价,她知道。
“小昱,没关系,你一直是我最好的妹妹,那么优秀,那么好,可惜,我总是在给你添麻烦……”
纯子的意识开始模糊,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但是她一直努力地在说着,仿佛要把这一生的嘱托都说完。
“……松明……好好照顾……孩子们长大,如果……你不喜欢他们参加……家族的事物……就不要参加……我只要你们……好好的……”
声音逐渐微不可闻,安倍松明痴痴望着她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苦涩地咧出一个笑:“我答应你。”
“姐——”
左昱凄厉地叫出声来,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开始疯狂涌出。
多少年前的雨夜,她躲在唯一的雨衣下,看着纯子在雨里向衣着光鲜的人们乞讨,一次又一次被推倒在雨里,那时候她也曾这么无助地哭泣过……
当年,父母双亡,纯子带着她一路从乡下乞讨到京都,为了照顾好她,纯子吃了无数的苦头,直到遇到安倍雅人。
她从未忘记那个雨夜,因为铭记,所以她才格外痛恨后来为了安倍松明甘愿做个地下情妇的纯子。
但是,这不代表她不爱她。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她也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但是现在,她在这个世间没有牵挂的人了。
夏易山和弗兰德避开了这里的凄风苦雨,去看了看那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极有灵气的两个孩子,安静地吮吸着自动喂奶器上的奶嘴,大眼睛眨巴着已经开始打量陌生的世界。
夏易山调整了下喂奶器的角度,感叹道:“这真是两个跟寄生虫一样可怕的生物。”
弗兰德“呵呵”一笑,“你难道不知道,基因干预技术,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是要吃人的吗?”
夏易山服气地点点头:“没错。”
弗兰德想了想又指着孩子补充了一句:“别乱说话,他们会记住的。”
夏易山震惊地看着那俩微眯着眼大口吮奶的孩子:“他们——”
弗兰德点点头:“智商初步测试200,超过了爱因斯坦,记忆力测试同样刷新了世界纪录,他们是新一代的人类,或者——”他掏出兜里刚买的某果plus冷幽默了一把,“你可以叫他们人类plus。”
夏易山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话,因为他实在怕被两个还不会爬的小怪物记恨。
但是,他们真的还能叫做人类吗?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