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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战争与和平-329

她们请皮埃尔来到一间辉煌明亮的大厅;几分钟后,听见了脚步声,公爵小姐偕同娜塔

莎走了进来。娜塔莎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现在又显露出严峻的表情,但她的心情已经平静

下来了。玛丽亚公爵小姐、娜塔莎和皮埃尔都同样地感觉到,在进行了一场严肃的、推心置

腹的交谈之后,都流露着常有的那种局促不安,要继续先前的谈话已经不可能了;谈一些琐

屑的事情――又都不愿意,而沉默――又都不愉快,因为大家都还想说,而这种沉默显得有

点装模作样。他们默默地走近餐桌,侍者们把椅子拉开又推向前。皮埃尔打开冰凉的餐巾并

下决心打破这种沉默,抬起眼望着娜塔莎和公爵小姐。显然,她们俩也在同时作出了同样的

决定:在她们俩人的眼睛里都显露出对生活已感到满足的神情,也认定了,除了爱恋,还应

当有欢乐。

“您喝伏特加吗,伯爵?”玛利亚公爵小姐说,这句话突然驱散了原先的阴影。

“您也说说有关自己的事吧,”玛丽亚公爵小姐说,“大家都在谈论您的那些令人难以

置信的奇迹呢。”

“是的,”皮埃尔面带现在已习惯了的微笑,以温和的讥笑口吻回答道。“现在有许多

人甚至当着我本人讲些连我自己做梦也没有梦见过的所谓的奇迹。玛丽亚?阿布拉莫夫娜请

我去,她对我讲述了我所遇到的事情,或者是我应当遇到的事情。斯捷潘?斯捷潘内奇也指

点我应当怎样对别人讲。总而言之。我发觉,做一个有趣的人是很舒适的(我现在是一个有

趣的人);大家都请我,对我讲述我本人的故事。”

娜塔莎笑了笑,想说点什么。

“我们听说,”玛丽亚公爵小姐拦过去说,“您在莫斯科损失了两百万。这是真的吗?”

“而我比从前富了两倍。”皮埃尔说,尽管他决心偿还妻子欠下的债务和重建他的住

宅,他因此家境已经改变,但他还坚持说他反而比从前富了两倍。

“我确实赢得的,”他说,“那就是自由……”他开始认真地说;但是,他觉察出这个

话题太自私,他就不再往下说了。

“您要盖房子吗?”

“是的,萨韦利伊奇要这么办。”

“请告诉我们,当你还在莫斯科的时候,是不是还不知道伯爵夫人已经去世的消息?”

玛丽亚公爵小姐说完后,立刻脸就涨红了,她发觉,在他说了他是自由的之后,她的话对于

他没有任何意义。

“不知道,”皮埃尔回答道,他显然并不认为玛丽亚公爵小姐对他提到的自由的理解使

他难堪。“我是在奥廖尔听到的,您难以想象,这一消息使我多么震惊。我们并不是一对模

范夫妻,”他说得很快,说此话时向娜塔莎看了一眼,他从她的脸部表情发觉,她对他给予

妻子的评价十分好奇。“但是她的死却使我非常震惊。两个人吵嘴时,往往双方都有错。而

我的过错,在一个已故去的人的面前忽然变得更加严重。而且死得那么……没有朋友,没有

安慰。我非常、非常难过。”他说完后,发觉娜塔莎的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他感到宽慰。

“是啊,您又是光棍一条了,可以另娶妻室了。”玛丽亚公爵小姐说。

皮埃尔突然脸涨得通红,好一阵子不敢看娜塔莎一眼。当他鼓足勇气看她时,她的脸色

冷冰冰的、严肃的,甚至是鄙视的。

“是不是像许多人对我们讲过的。你确实见过拿破仑,还和他讲过话呢?”玛丽亚公爵

小姐问道。

皮埃尔哈哈大笑。

“没有,从来都没有过的事。人们总觉得,当了俘虏的人,就会成为拿破仑的客人。我

非但没有见到过他,甚至没听见过有人谈及他。我和所有被俘的人在一起,我们的处境相当

恶劣。

晚饭后,皮埃尔渐渐讲起了他当俘虏的那段经历,这段往事是他开始时极不愿意讲的。

“您留下来果真是为了要刺杀拿破仑吗?”娜塔莎微微一笑向他问道。“我们在苏哈列

夫塔遇见你时,我就猜到了;您还记得吗?”

皮埃尔承认确有其事,于是从这个问题开始,在玛丽亚公爵小姐、特别是在娜塔莎所提

问题的引导下,他逐渐详细地讲起了他的冒险故事。

他在开始讲述的时候,带有一种现在对人,特别是对自己常有的一种讥笑的、温和的眼

神;但是讲到后来,当他讲到他所看见的恐怖和痛苦的情景时,他强忍住人们在回忆那些感

受强烈印象时常有的激动心情,他忘掉了自我,讲得入了神。

玛丽亚公爵小姐面露出温和的微笑,时而看一眼皮埃尔,时而看一眼娜塔莎。她在这一

整个故事中所看见的,只有皮埃尔和他的那付善良的心肠。娜塔莎用手支着头,脸上的表情

随着故事情节的变化而变化着,她一刻也不停地注视着皮埃尔,显然,她同他一起感受着他

所讲述的故事。不仅是她的眼神,而且还有她的感叹声和简短的提问,都向皮埃尔表明,她

从他所讲述的故事,她已经明白了的事情正是他想要表达出来的。很明显,她不仅明白了他

所讲述的事情,而且还明白了他想表达出来而又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东西。在讲到他为了

保护妇女和儿童而被捕的那个插曲时,皮埃尔是这样讲的:

“这是可怕的场面,孩子们被乱扔,有一些被扔进火堆里……我亲眼目睹一个孩子被从

火里拖出来……妇女们的东西被抢走,耳环被扯下来……”

皮埃尔红着脸,犹豫了一下。

“这时来了巡逻队,他们把未遭抢劫的人,所有的农民都捉走了,我也被捉去了。”

“您大概没有把您的经历全告诉我们;您一定做了什么……”娜塔莎稍稍停顿了一下,

接着说道,“做了好事。”

皮埃尔继续往下讲,当他讲到行刑的时候,他想避开那些可怕的细节;然而娜塔莎要求

他不要把任何事情遗漏掉。

皮埃尔开始讲述卡拉搭耶夫的事(他已经从饭桌前站起身,在室内来回不停地走动着,

娜塔莎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他站住了。

“不,你们很难理解,我从这个目不识丁的,过于忠厚的人那里学到了多少东西。”

“不,不,您说,”娜塔莎说。“他现在在哪里?”

“他差不多是在我面前被打死了。”于是皮埃尔开始讲述他们撤退的最后一些时日的情

况,讲述了卡拉塔耶夫的病和他被枪杀的情景(他的声音不停地颤抖着)。

皮埃尔在讲述那些历经危险的故事时,好像他从来还不曾回忆过这些事情。他现在仿佛

看见,他所经历的事情有了新的意义。现在,当他把这一切讲给娜塔莎听的时候,他感受到

女人在听男人讲话时给人一种少有的愉快,――愚笨的女人在听别人讲话时,做出好像是全

讲贯注在倾听的样子,或者干脆把人家对她所讲的都死死记住,用这些来充填自己的头脑,

一遇有机会就学舌一番,或者把人家对自己讲过的话和在她们那知识贫乏的头脑里想出来的

自以为聪明的言辞,赶快告诉别人;而现在这种快乐,却是一位真正的女人所给予的,这种

女人善于选择和吸收那种只有男人身上才具有的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娜塔莎自己一点也不知

道,她是那样全神贯注;无论是一个字、声音的颤动、眼神、面部肌肉的每一颤动、以及每

一个姿势――所有这些,她都不让漏过。她在揣测皮埃尔内心活动的秘密意义时,能一下猜

出对方没有说出来的话,并把他们纳入她那开阔的胸襟。

玛丽亚公爵小姐领会他的故事,她同情他,但是,她现在看见了另外一种东西,这种东

西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看到了在娜塔莎和皮埃尔之间存在着有爱情和幸福的可能性。

而这个第一次闯入她头脑的思想,使她从心底感觉得高兴。

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侍者们表情严峻、忧郁,他们进屋更换了蜡烛,可是没有一个人

注意到他们。

皮埃尔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娜塔莎圆睁着一对明亮亮的、兴奋的大眼睛,仍然痴呆呆地

盯着皮埃尔,就好像想要弄明白他似乎有可能还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皮埃尔有点局促不

安,他感到幸福,又有点羞怯,不时看上她一眼,他想说点什么,把话题引开。玛丽亚公爵

小姐默不作声。谁也不曾想到,已经快到凌晨三点钟了,该睡觉了。

“大家都说:不幸、苦难,”皮埃尔说,“如果是现在,就是此时此刻有人问我:您是

愿意还是像被俘之前那样呢,或者是从头把那一切再经历一番呢?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一

次当俘虏和只吃马肉了。我们设想,我们一旦离开了走熟了的道路,就一切都完了;可是新

的、更好的东西在这里才刚开头。只要有生活,就有幸福。在前面还有很多、很多。这是我

对您说的。”他转过身对娜塔莎说。

“是的,是的,”她回答了一句完全不同的话,她说,“我什么都不希望,只希望把那

一切从头再经历一遍。”

皮埃尔凝视着她。

“是的,我再不希望别的。”娜塔莎肯定地说。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皮埃尔叫喊道,“我没有罪过,我活下来了,而且还要活下

去;而您也一样。”

娜塔莎突然低下了头,双手捂住脸哭起来。

“你怎么啦,娜塔莎?”玛丽亚公爵小姐说。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她含着泪对皮埃尔微微一笑,“再见吧,该睡觉了。”

皮埃尔起身告辞。

玛丽亚公爵小姐和娜塔莎同往常一样,一同走进卧室。她们谈了一会儿皮埃尔听讲述的

事情。玛丽亚公爵小姐没有谈她对皮埃尔的意见。娜塔莎也没有谈及他。

“好了,再见,玛丽,”娜塔莎说,“你要知道,我常常害怕,我们要是不谈他(安德

烈公爵),好像是我们唯恐伤害了我们的感情,我们这样就把他淡忘了。”

玛丽亚公爵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这种叹息声表明了娜塔莎的话是对的;然而,她所说

出来的话又不同意她的意见。

“难道当真能忘记吗?”她说。

“我今天痛痛快快地把一切都说出来了;我的心情既沉重又痛苦,然而却感到痛快,非

常痛快,”娜塔莎说,“我确信,安德烈公爵确实爱他。因此我才讲给他听……我也没有对

他讲什么,是吗?”她突然红了脸,她问道。

“是皮埃尔吗?噢,没有什么,他这个人太好了。”玛丽亚公爵小姐说。

“你要知道,玛丽,”娜塔莎说,突然从她脸上露出了顽皮的笑容,玛丽亚公爵小姐从

她脸上好久都没有看到过这种笑容了。“他已经变得是那么干净,那么光彩,那么新鲜,就

好像刚从浴室里出来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从精神上来说,他就像刚刚从浴室里出来一

样,的确如此。”

“是的,”玛丽亚公爵小姐说,“他变得多了。”

“那一身短礼服和剪短了的头发,的确像刚从浴室出来……爸爸往往……”

“我明白,他(安德烈公爵)从来没有像喜欢他那样喜欢过别的人。”玛丽亚公爵小姐

说。

“是的,他和他各有不相同的特点。人们说,各有其特点的两个男人容易交成朋友。这

个话应该是有其道理的。他们两人之间在任何方面都不相似,不是吗?”

“是的,他太好了。”

“好了,再见。”娜塔莎说。那顽皮的微笑,好像久已遗忘了似的,长时间地停留在她

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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