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方公馆。
客厅中,一脸清秀的小男孩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吊在半空的两只脚轻轻地晃悠着,胳膊却老老实实地平放在桌子上,让对面的老中医把着脉。一位姿态优雅,雍容华贵的*****静静地坐在一旁。
半晌,老中医皱了皱眉,终于收回手。中年妇人这才缓缓问道:“欧阳大夫,这孩子的病可是痊愈了?”语气虽然不急不徐,但声音里却尽是关切。
老中医微微一笑道:“方夫人不必担心,虽说与我预想的差了一些,但蕴杰少爷这病根治是没有问题的。”
只听一把低沉的男声响起:“欧阳大夫,您说的跟您预想的差一些,是指的什么?”
几个人齐齐向门口看去,蕴杰更是跳下椅子,向那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跑去,扑向他,叫道:“宗尧哥哥!”
刚刚进门的方宗尧将手中的包递给迎上来的丫头,弯下腰,一把抱起蕴杰,一只手从中山装口袋中摸出一本小人书来,放到蕴杰手上,宠溺地笑道:“呐,上次答应你的,《三英战吕布》。”
蕴杰一声欢呼,抓过书,嗖地滑下地,径直跑到沙发上,看书去了。
方宗尧这才看向老中医,询问道:“欧阳大夫?”
欧阳大夫忙道:“方少爷,本来按我的预计,蕴杰少爷吃完上次我开的药后,应该就痊愈了的,可是,因为前几天又染了风寒,恐怕还得再多吃五天的药。”
方宗尧暗自松了口气,笑道:“这倒不妨事,只是,这次可否完全根治了?”
欧阳大夫捋了捋白花花的山羊胡,自信地一昂头,笑道:“只需按我说的注意了,五天以后,蕴杰少爷若再犯哮喘,您尽管拆了我的医馆!”
方宗尧走到桌边坐下,接过丫头端上来的茶,笑道:“老先生言重了!只是您刚才所说,需要注意些什么?”
欧阳大夫点点头:“这最后几剂药,一定要按时吃,若是染了风寒,或是发了病,切切马上找我,不可耽误了时间!否则便再难根治!”
深夜,上海五义社总堂口,大厅内灯火通明。
刀疤满脸焦虑,在厅内来回不安地踱着步。当他听到内堂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赶紧迎上前去,双手抱拳,对着当先一位黑衣男子急急地问道:“冯老大,怎么样?”
来人正是五义社老大冯啸天,他黑衣飘飘,疾步走进大厅,往正中椅上一坐,爽朗地笑道:“招了!”
刀疤长长吐出一口气,双手一抱拳道:“多亏了冯老大相助!这个情我们少爷一定铭记在心!”
冯啸天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我不过是借了个地方,帮你审了一下人而已!”
他接着竖起大拇指,一脸赞赏地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刀疤,你就领了10个人,就将这三个东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牢中劫了出来,牛!”
刀疤笑道:“要是没有冯老大打探来的准确消息,我们可什么都做不了!再说,这人劫回来,还全靠了您的手段,才能审得出来!”
冯啸天脸上浮起一个自得的笑,一招手,对身边一个戴眼镜的人说道:“你来说!”
那人是冯啸天找来的翻译,他擦了擦汗,结结巴巴地道:“那三个东洋人说,广州的事,是一个叫山本敬助的日本人让他们干的。”
刀疤忙问道:“可有问过,那个山本现在人在哪里?”
那翻译说道:“问过了,他们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说,那个山本有个中文名字,叫王志泽。”
刀疤口中喃喃念道:“王志泽、王志泽…”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惊抬头,低叫了一声:“王志泽!”
刀疤脸色发白,匆匆写了几个字,封好交给手下,叮嘱道:“你连夜赶路,怎么快怎么走,不要省钱!一定要亲自送到少爷手中!”
安排好这一切,刀疤才定下神来,走到桌边,端起茶,急急地喝了一口,一抹嘴,对冯啸天说道:“冯老大,我家少爷吩咐的第二件事,明天就是时间了,咱们这场戏可不能演砸了!”
德园,明明已是初秋,这一日的清早却还是显得有些潮热。
潘启文在园中练了一趟拳,觉得有些气闷,便挥挥手,对准备与他对练的文四说道:“今儿个不练了!”
他接过一旁小丫头递过来的毛巾,抹了一把脸,问道:“少奶奶今天还要出去吗?”
文四轻声道:“少奶奶昨儿个就吩咐了,今天一大早要备好马车,好像她跟上次那个洋人约好了要在盛世茶楼见面。”
潘启文点点头,随手将毛巾扔回给丫头,说道:“今儿起,你这边再加一倍的人手,跟近些也不要紧,一定要保证少奶奶的安全!”
见文四应下,他又缓缓地、沉沉地道:“文四,你记住,少奶奶就是我的命!她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会难受!我要难受了,谁都没好日子过!”
他眼中的那一份阴鸷和狂热,令文四一凛,急忙点头道:“我记下了。”
潘启文回到后院,上了楼。叶蕴仪已换好了衣服,见他进来,迎上去笑道:“等你吃早餐呢。”
潘启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转头对门外的小清吩咐道:“回头你陪少奶奶去盛世的绸缎庄选下料子,再让那李裁缝来一趟,该给少奶奶做夹袍了,虽说现在天气还不凉,但也说变就变了。”
小清低头应下,潘启文脸一沉,皱了眉,对文四道:“那张妈和你这德园的管家是怎么做事的?这些个事儿,难道还要等到我或少奶奶吩咐吗?”
文四身上一寒,正要答话,却见叶蕴仪急急地拉住了潘启文的手,笑道:“这一大早的,置什么气?你真是冤枉文四和张妈了!早半个月,他们就来回过这事儿了,是我说天还热着,不急的,昨儿个张妈又来问了,我都说了安排在明天,跟黛儿一起去选料子呢。”
自从那次戏院碰面之后,黛儿便得了许可,可在德园自由进出。当然,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潘启文自然少不得叮嘱一番。
听了叶蕴仪的话,潘启文终是缓了脸色,拉了叶蕴仪坐下,笑道:“吃早餐。”
文四这才悄悄抹了一把汗,心中稍定。
叶蕴仪探究地看看他的神色,伸出手去,盖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启文,是不是军中之事令你心烦?”
潘启文微微一惊,心中暗自苦笑,他心底的不安有这么明显吗?
他翻掌抓住她的小手,安抚地拍了拍,说道:“嗯,就是上次贩卖军火之事,军中有人与日本人勾结,不过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他突然握紧她的手,略有些急促地道:“蕴仪,要不我先送你去省城吧?”
叶蕴仪一怔,随即摇摇头,定定地看向他,轻柔而坚定地道:“启文,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与其远远地为你担着心,不如与你共同面对!”
潘启文知她只以为自己是为她安全计,听她如此说,眼中不由一热。又见她嘴角泛起一个轻松的笑来:“再说,蕴杰马上就要来了,我还要给他准备好多东西呢,他这小少爷,可麻烦着!”
潘启文轻笑一声:“看你说起蕴杰,眼中的温柔能滴出水来,真让我嫉妒呢!”
他定定地看向她,粗着嗓子道:“好!你记住你说过的话,我在哪儿你在哪儿!”
他又放柔了声音道:“我不送你走,但你也答应我,不要瞎操心,军中之事,虽说有些心烦,但总在可掌控之内。”
说到这里,他的唇角一勾,凑近她耳边,痞痞地道:“你要那么有闲,不如操心下怎么怀上小宝宝?”
叶蕴仪脸上一热,拿起桌上的筷子,轻敲他的手,嗔道:“吃饭!”
潘启文轻咳一声,坐正了,端起面前的粥,随意地问道:“今天准备去哪儿?”
叶蕴仪笑道:“杰森要回美国去一趟,找些技术人员,我跟他碰个面,让他带封信给我爷爷,顺便跟他们商量下从我爷爷银行贷款的事宜。”
潘启文眉一挑:“你爷爷还在美国有银行?敢情上次你说资金的事不用操心,是打的这个算盘?我还只当是杰森有办法。”
叶蕴仪笑了笑:“杰森的办法也不过是从银行贷款。但这资本逐利,恐怕条件苛刻,同时,如果用了外国人的钱,我担心咱们话事权便小了。”
潘启文笑道:“你爷爷的钱就不逐利了?”
叶蕴仪正色道:“爷爷的银行是一些个旅居美国的华人共同办起来的,他们其实比我们这些在国内的人更盼着咱国家强大,这件事,他们绝对会支持。单只利息低一些,咱们便可省下不少钱。”
潘启文心里一喜,想的却是,她把自家银行的钱投了进来,真有一日,即便她心生去意 ,也不能丢下这一摊不管,否则,怎么向她爷爷和其他股东交待?只要她不离开,他总是有机会。
正盘算间,叶蕴仪头一摆,嘻嘻一笑:“下午你不用那么早回,见了杰森,跟他吃个中饭,我还要去趟学校看看,蕴杰马上就要到了,我看咱们也没那么快搬到省城,我得去看看学校才好。”
潘启文笑道:“嗯,让黛儿跟你一起去,保管她乐意!”
叶蕴仪也笑道:“那倒是,反正明天约了黛儿看布料,那我明天去学校好了。”
她偏过头来,略为担忧地道:“启文,你爹娘去走亲戚,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会不会有什么事?”
潘启文一怔,随即笑道:“出了省呢,前儿个来了信,说是在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做的生意,短时间回不来,让我们照顾好黛儿就行。”
叶蕴仪皱了眉道:“爹娘不在家,黛儿不在大宅住,应该跟我们住才好,总在司令夫人那儿,也不是个事儿。”
潘启文正要回话,却听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大清早的,说我啥呢?”
两人向门口看去,却不正是黛儿?
从来都是一身学生装的黛儿,今天居然穿上了一袭淡粉色的低领旗袍,令她发育良好的身材凹凸有致,一改原来少女的天真,竟有了一些个典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