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议室厅内,早已改变了以前的风格,学着南京的样子,在厅中间摆上了大大的长方桌,围着桌子有一圈的椅子,因为天冷,厅内烧起了炉子。
梅果刚指挥着将文件、茶杯摆放好,便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她忙不动声色地叫上两个秘书,静立在一旁,只见潘启文、黎昕和林泰已齐齐走了进来,梅果心里一惊,时间根本还没到,按往常的惯例,都要等其他人到齐了,潘启文才会来,而今天,他却来得这么早!
来不及细想,赶紧指挥着李秘书为潘启文和黎昕上了茶,然后在潘启文后排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出记录本。
她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他的背影,一如往常无数次那样。
却见他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像是木头的东西来,又掏出一把雕刻专用的小刀,还有一把小刨子,旁若无人地雕刻起来。
黎昕忍不住凑过头去,看了一会儿,终是有些迷惑地问道:“你这刻的是,一把枪?”
门口又一阵脚步声传来,潘启文下意识地将桌上的东西往中间一拢,略微有些慌乱地装进口袋里,黎昕轻嗤一声道:“又要讨好,又怕人看到,潘天一,你在想什么?”
潘启文恼怒地低吼了一声:“黎昕,你够了!”说完,便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厅门口,却见是西南军的高级军官们陆陆续续走了进来,潘启文眼中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重重地向后一靠。
不多久便听到武辉杰那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而来,潘启文与黎昕站起身来,领着众人迎了出去,他与武辉杰握着手,视线似不经意般扫过武辉杰身后的人影,当他看到一身军装的叶蕴仪时,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地转移开视线,率先回到厅内。
武辉杰哈哈一笑:“好,既然咱们这次来是督导剿匪的,那就请各位先介绍一下西南剿匪的情况吧?”
潘启文这边立即便有一个师长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侃侃而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图上,潘启文却在这时肆无忌惮地将视线放到叶蕴仪身上,只一下,便再也挪不开眼。
昨天,太多的意外,震得他回不过神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她一眼。等他清醒过来时,她却再不肯给他机会!
五年的时间里,心底对她的渴望,被他以恨和怨生生地压下,不如此,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怎么活得下去!
然而,当他得知那张化验单的真相时,思念便疯狂地长了草,令他整个人都狂乱了,然后,在他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要怎么做时,他却看到了他们的儿子!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心中愈加地惶恐起来:当初,她那么肯定孩子是他潘启文的,为何还要离开?
明明不是,为什么方宗尧还要说孩子是他的?
这些年她到底去了哪里?
她这次回来,仅仅是为了远华银行吗?
而最最重要的,如百爪挠心般梗在他心里的那一个疑问就是,那个女孩儿的父亲是谁?她,是不是又嫁了人?
潘启文心中一片悲凉,她步步为营,将一切都已算计清楚。却从不曾看他一眼。她竟连单独见她一面的机会,也不肯施舍给他!
他们明明曾那么亲密,可现在,他却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仔细看她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穿军装,这样的她,竟是别有一番风韵。她的气色比当年她离开前要好,整个人似乎也圆润了些,这让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最起码,她应该没有吃什么苦。
可是,下一秒,心里又有些紧张起来,她之所以没有吃什么样苦,是因为叶家的财力,还是因为,那个女孩儿的父亲?
潘启文心里又莫名地焦躁起来,他看见叶蕴仪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最后,当她将面前的记录本推到武辉杰面前时,他的心里竟是莫名一寒。
等西南军这边一个个讲完,武辉杰开口笑道:“既然咱们来了,总得要下去走走看看,我听说西山那边**闹得最是厉害,不如我们明天就去西山转转?”
潘启文背上瞬间冰凉,凌厉的眼神直直地扫向了一直低垂着头的叶蕴仪。
西山驻军在南京那边明面上是1万人,实际上是有5万,其中更有他精心培育的一个特种兵团在里面,西山营地又最为集中,不象其他防区那样分散,只要一去,多出的兵力,一目了然!那里位置偏僻,一般人并不会注意到它,除非有人特意提醒!
若是被参谋团拿了把柄,自会推及其他防区!
从昨天到今天,她没有拿正眼看过他一眼,却这样无声无息地捅了他一刀!还是那样精准,直中要害!
可是,蕴仪,你怎么能忘记,西山之行,我们曾是多么地甜蜜?你怎么能,拿这样的地方,来向我开刀?
潘启文手中的铅笔“啪”地一声,被折成了两断!
他嘴角噙上了一抹冷笑,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道:“好啊!正好,我们刚刚查清西山那边匪首的名字,他叫----”他直直地看向叶蕴仪,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那个名字:“贺--文--龙!”
叶蕴仪一惊抬头,她的视线与潘启文的碰撞在一起,那目光中有惊疑、有担忧,还有一丝的鄙夷!
潘启文心里一痛,目光却毫不退让!
半晌,叶蕴仪发出一声嗤笑,收回了目光,低了头,听着他们下一个议题。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叶蕴仪当着潘启文的面,对武辉杰笑道:“武参谋长,真是不好意思,下午我还得请个假,我要去我家银行…”她定定地看向潘启文,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查---账!”
这话,武辉杰听得云里雾里,可黎昕和潘启文却都是心头巨震!
西南军应对南京的方略,是叶蕴仪在的时候一早就定下的。
早在西南改弦易帜之前,叶蕴仪就将军政府与潘家的帐完全分开,这样,明面上,西南军只有不到10万人,这10万人统一由南京配给军饷和装备,可暗地里,潘家军还有10万人,其中补给便是依赖了远华银行,一方面发展民生,另一方面远华银行参股做实业,潘家那30%股权所得利益,大部分都直接从远华银行走帐,暗中用在了军饷和装备上,这一点,了解的人并不多,但叶蕴仪却作为始作俑者,却是明白得很。
西南军实际有20万人,这本不是什么秘密,潘启文原本目的就是要让这多出来的10万人若隐若现,只要让南京抓不到把柄,又顾忌着这支不知在哪里的军队,便不敢轻易动他!
可若是叶蕴仪有心针对他们,只要一查远华银行的账目,他们的老底便会被摸得清清楚楚!而那更会成为实实在在的潘启文擅养私军的证据!若这证据被南京掌握,其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强烈的不安在黎昕心中升起,吃完饭,他将潘启文拉过一边,悄声道:“我得先去找下黛儿,银行的账,现在不能交!”说完,他作势要走。
潘启文一把揪住他,黎昕立刻想起昨晚潘启文与武辉杰的对话来,他不由厉声道:“潘天一,豢养私军,要在过去,就是株连九族的罪!而你现在与南京高层闹得如此之僵,若你不能自保,那么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便都交待在你的身上,你不能如此公私不分!”
潘启文嘴角扬起一个苦笑,他轻声道:“黎昕,她走之后,那边凡有关军队的账,我让黛儿都交给文四管起来,交给梅廷方的是另一套帐,当时防的是梅廷方!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没有我的命令,文四会给她帐目么?”
黎昕稍稍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却皱眉道:“可以她的身份,银行里真要查起账来……”
潘启文摇了摇头道:“黎昕,她真要我死的话,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绝不止这一件!她做事向来目标清楚,有些招数虽然致命,可她只会用来做筹码,而不会用来要我的命!以前或许会,可那天,看到她看孩子的眼神,我就知道,她不会!”
他幽幽地道:“她现在,不屑,与我,鱼--死--网--破!”
他在心里冷冷地笑,她手上的筹码够多、够大,所以,她才敢明目张胆地将孩子带来西南,她才敢在他的地盘上将他拒之门外!
而她,现在抛出这个账本的筹码,却是因为贺文龙,她那只有两面之缘的贺大哥!她在威胁他,不要拿贺文龙来做文章!
不,蕴仪,我怎能接受,当初我们携手并肩所创造的一切,如今竟成了你打杀我的利器?
我若失了势,我还有什么筹码去探究过往,去要回你,要回我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