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启文在沉沉的黑暗中,一会儿看见叶蕴仪在方宗尧怀中妖娆妩媚,一会儿看见她自责垂泪,然而,他看到更多的却是她拿起匕首刺向自己时那绝决的眼神!
“不,蕴仪!”一声他自以为的大吼中,他睁开眼来,一眼便看到叶蕴仪苍白的小脸和充满惊喜的眼神,她趴在他床前,眼泪簌簌往下直掉,又哭又笑地道:“启文,你终于醒了!”
看到这样活生生的叶蕴仪,潘启文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他艰难地伸出手去,哑声问道:“蕴仪,你,有没有事?”
叶蕴仪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吸吸鼻子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差点你的双腿就废了!若不是委员长亲自下令,请来了最好的医生给你手术,你、你……”
叶蕴仪喉中哽痛,极力想要掩去眼中的恐惧,脸上是潘启文从未见过的脆弱神色,她颤声道:“你昏迷了三天,启文,我……”
潘启文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笑道:“蕴仪,还没跟你过够,我怎么舍得死?”
他迟疑半晌,终是问道:“蕴仪,你,那天在饭店,不是不舒服的?后来怎么样?”
叶蕴仪见他醒来只顾问关心自己,心中感动,她伸手揩去眼角的泪珠,忙道:“那天我中了迷药,后来是宗尧将我送回方家,醒来就没事啦!”
一时间,潘启文心中种种念头翻滚而过,却终是将所有疑问压在了舌尖之下。
一想到,她是如何解掉那媚药的可能,他的心便如万蚁噬心,平常别的男人多看她一眼,他都不悦,而这样的羞辱,让他如何能够承受?
可是,当他在黑暗中一再看到她那绝决的眼神时,他却只能在心中祈祷上苍,若方宗尧真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他只求她当时意识不清,根本便不知晓!不然,他无法想象她会怎么样!
尽管他心中绞痛,尽管他难以呼吸,可是,他,只能求她安好!
心底里,还存了一丝渺茫的期望,或许,方家有别的方法解了她的药性?
他从来没有如现在般迫切地想要见到方宗尧,他嘴角勉强挂起一个笑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方宗尧也不来看看我?”
叶蕴仪脸上一僵,她急急地道:“启文,他们说,是宗尧策划了这件事!宗尧已被他们带走调查,连方伯母都被带走了!启文,这事你最清楚,如今,只有你能为宗尧洗清冤屈!”
提起方宗尧时,她那急切的模样,令潘启文心里一堵,眼前蓦然便闪现出她在方宗尧身下辗转呻吟的模样来,心里不由一阵烦躁。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却是武辉杰带着两个中山装的人,走了进来。
武辉杰一改往日嘻哈打笑的模样,严肃地说道:“启文,军部因你的事,成立了专案小组,命我负责,今天我来,一来是想了解那天的情况,二来,听说你的人抓了丁长和,还望你能将他交给我们,以便查出指使之人!”
潘启文不耐烦地打断他,瞟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两人:“我们单独谈!”
武辉杰挥手让那两人离开,门口黑衣卫队的人很快掩上了门,潘启文这才直直地看向武辉杰:“方宗尧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怀疑他?”
武辉杰神情凝重地道:“现在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宗尧是主使之人,可是太多矛盾线索却直指他与方伯母!”
潘启文眉头一皱:“怎么说?”
“那天,你和蕴仪都在酒会上失了踪,宋夫人是亲眼见到蕴仪被方伯母叫走,理由是孙夫人的侍卫来说要蕴仪去见她,可是孙夫人却否认了这一点。而你却是我们几个人亲见来叫你的人,说方夫人叫你去见蕴仪。然后,你的副官又亲见方宗尧悄悄将蕴仪从侧门带走,当时蕴仪应该昏迷不醒!”
“虽然丁长和被你的人抓了,可是,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当初丁长和是跟着宗尧从西南逃到上海来的。”
“关于当初宗尧去西南的传闻,古天舒的死因,都直指宗尧因蕴仪与你结仇!这一点本来并无实证,可是,当初宗尧从西南回来,跟我们几个老同学有一次喝酒时,便咬牙切齿地提起过你跟蕴仪的事,那时的他,一副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的模样,我们这班人当时也是恨极你,但都默契地没有说出去,但这次你这件事一出,便有人出来指证!我们都被问过话,事关重大,没人敢现替他圆着!”
武辉杰叹口气:“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宗尧主使这件事的实证,如今这关键证词便在你和丁长和身上!”
叶蕴仪立刻紧张地看向潘启文,摇摇头道:“启文,你知道不是宗尧!”
潘启文眼神一闪:“我要见方宗尧!”
当方宗尧单独被带到潘启文面前时,潘启文对一脸担忧的叶蕴仪温和地笑笑:“蕴仪,你也先出去!”
当房门关上一刹那,潘启文一转头,死死地盯着方宗尧,喉咙中吐出一句话:“你,有没有碰过她?”
“没有!”方宗尧答得毫不迟疑。
潘启文顿觉四肢百胲都一下子轻松下来,他软软地往床上一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方宗尧走近他的床边,俯下身,嘴边挂起一个讥讽的笑来:“潘启文,你对她的爱,总不过如此!”
潘启文闭了眼,也不辩驳,只轻声道:“宗尧,谢谢你!谢谢你没有让她知道她曾有过的狼狈和不堪,谢谢你宁愿意身陷囹圄也不肯说明!”
方宗尧眼神一黯,摇摇头道:“潘启文,你这声谢,我不接受!因为,我不是为你!”
潘启文没有吭声,却听方宗尧轻笑一声道:“潘启文,那天在我家,你那么地特意强调我跟她的兄妹之情,你在怕什么?”
潘启文蓦然睁开眼来,只见方宗尧冷哼着道:“潘启文,虽说为了她,我不跟你计较,甚至可以如她所愿,跟你做朋友。可是,我告诉你,那次西南之行,对于你,我已不再相信!”
潘启文直直地看向他,鼻子里轻哼一声:“你最好相信我!现在,能为你洗清冤屈的,只有我!”
方宗尧脸上绽开一个笑来:“潘启文,你明知这事是谁干的,若你还能睁着眼说瞎话,我倒是开心得很!只要这事,能让蕴仪开始对你产生一丝的不信任、一丝的厌恶,我怎么样都值了!”
潘启文暗自捏紧了拳头,斜睨着他,冷冷地叫道:“方宗尧,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死心?”
方宗尧嘴角挂起一个自嘲的笑来:“死心?怎么死?我只怕我人死了,这颗心还照旧念着她!”
他直直地看向潘启文:“自从我见到她居然还安然活着,我就发过誓,会以我自己的方式守护她,可是,潘启文,你最好别给我任何机会!因为……”他叹口气,接着说道:“因为,我不愿看到她因你而伤心!”
潘启文面无表情地道:“这一点,我们倒是一致得很!”
方宗尧笑了笑:“那就好!”
两人一时无话,半晌,方宗尧突然道:“你怎么不问她的药性是怎么解掉的?”
潘启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色,抿唇道:“我不想知道!只要她不记得就好!”下意识地,他拒绝知道那样的过程,因为,那必定是他难以承受的。
方宗尧垂下眼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却见潘启文猛地一捶床沿,恨声道:“这个关大鹏,我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方宗尧眼中一亮:“那丁长和招了?”
潘启文冷哼一声:“丁长和即便招了,只怕也是口说无凭,钉不死关大鹏!我自有我的方式!”
方宗尧皱了皱眉:“你准备怎么做?”
潘启文没有直接回答他,却问道:“宗尧,我只问你一句,小武子我可以相信吗?”
方宗尧点点头,眼中带过一丝笑意:“小武子还是当年的小武子!”
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军校中那一段青春飞扬的岁月来,方宗尧语气不由柔和下来:“启文,那时,明知道你跟蕴仪在一起,我们那一帮子人,想归想,却从没有人嫉恨过你,因为,蕴仪在所有人心中,是女神般的存在,没有人想过要去占有她。私底下,大家常常把男生们来排队,排来排去,最后还觉得,若真有那么一个人能勉强配得上蕴仪的话,就只有你潘启文了。”
潘启文叹口气:“所以,你后来恨我之极,包括小武子他们也是恨极我的吧?”
方宗尧突然笑了笑:“可是,这次看到蕴仪跟你一起,一脸幸福的小样,他们几个不定心里都怪我造谣呢!”
潘启文一挑眉,眼里是戏谑的笑:“哦?要不要我去为你平平反?”
方宗尧将双手往裤兜里一抄:“好啊!那你就等着挨揍吧!当年你莫名其妙揍我一餐,要不是怕蕴仪心疼,我早打回来了!”
潘启文不屑地一挥手:“你也就趁我受了伤,过过嘴瘾!”
两人眼角眉梢不自觉地带上了暖意,一丝融洽在两人之间流转。
方宗尧淡淡地笑:“启文,同学情谊归同学情谊,蕴仪归蕴仪,你可要好自为之!”
潘启文轻哼一声:“我不会让你有可趁之机!”
方宗尧被带走后,武辉杰和叶蕴仪再次进了病房,潘启文对武辉杰道:“丁长和暂时我不能交,但我要你帮我盯住一个人。”
武辉杰皱了眉:“什么人?”
潘启文瞟了一眼叶蕴仪,口中吐出一个名字:“古天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