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府前院,梅果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敲响了潘启文办公室的门,一声略为有些暴躁和不耐的声音传来:“进来!”
梅果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将文件夹往潘启文桌上一放,低了头,轻声道:“少帅,这是夫人吩咐我将这段时间国内外有关西南军政府的报道,以及南京那边一些重要的消息,分类整理好做成简报,其中国外很多关于上次驱逐日本人事件的报道,我都已翻译成国语。”
潘启文不甚在意地道:“放下吧!”
梅果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报纸,说道:“夫人特意吩咐,要我留意这段时间有关南京方面是否有有关裁军方面的消息,今天的报上登出了有关编遣会议筹备的消息,我觉得可能会比较重要,您有时间的话,请看一下。”
潘启文眉毛一拧:“裁军?”他一把抓过报纸,细细地看了起来。
正在这时,文四推门进来,潘启文入下手中的报纸,急急地看向文四:“怎样?”
文四瞄了瞄梅果,梅果忙道:“您要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潘启文挥挥手,梅果刚转身要走,却听潘启文在背后叫道:“等等!”
梅果忙回过身来,却见潘启文从书果的抽屉里,拿出一方白色的丝帕来,指着上面,似不经意般问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梅果走上前去,瞟一眼丝帕中间那一行用紫色丝线斜绣着的英文字母,笑道:“这是祝这个叫ZY的人,生日快乐的意思!”
潘启文却皱了眉,指着右下角一行小字,粗声道:“这上面的我也知道,我是问你下面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梅果伸过头去,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两个小小的单词:“yours/ honey”,她不由轻笑出声道:“要直译出来,就是你的宝贝、或你的甜心之类的意思,一般洋人用在爱人之间或者孩子的称呼上。”
她抬起头来,却发现潘启文脸上霎时阴云密布,便连文四也急急地低了头去,梅果心中一动,她装作没看见这室内气氛的变化,故作轻松地笑道:“说起这ZY来,倒是巧了,我曾经有个很要好的女同学就叫钟瑶,也是这两个字母的缩写,酒会那天,我听到那个美利坚银行的SAM跟少夫人提起,说是带她去见‘宗尧’,我这心里还一跳呢,后来才自己笑自己,许只是同名不同人而已!”
房间内瞬间一片死寂,梅果心中怦怦直跳,悄眼看去,却见潘启文眼中翻滚着骇人的光,像一道尖锐的锥子般,死死地钉向低垂了头的文四,而文四的额上已是渗出豆大的汗珠来。
梅果不敢抬头,半晌,方听到潘启文阴沉的嗓音传来:“你下去吧!”那声音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瑟、失望还有悲哀。梅果心里不由一疼。
她静静地退了出去,却在关上门一刹那,听到门内文四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早上,小清找过洗衣的妈子问过,有没有看到一条白色丝帕,绣着洋文的,说是少奶奶丢的,后来没找到,又说也不打紧,就算了!”
梅果心里一跳,一丝莫名的兴奋在心中升起,一眼见到潘启文的副官林泰急匆匆走过来,她赶紧挺直了身子,大步离开了。
门内,潘启文“啪”地一声将桌上的文件夹甩在文四的脸上,低吼道:“这人都见过了,你现在来跟我说什么帕子?”
文四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低声道:“那天少奶奶一直在我们视线范围内,也未必就是见过方宗尧,再说,梅小姐也只听了那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或许只是两人都认识方宗尧呢?”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潘启文暴躁地吼了声:“滚!”
然而,门却被林泰轻轻推开,又关上。
林泰以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文四,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只得硬着头皮道:“少帅,有两件重要的事,不得不向您汇报!”
潘启文不耐心烦地挥挥手:“说!”
林泰忙道:“上次您让查丁长和的事,有结果了!”
他话一顿,看向潘启文,却见潘启文双目凛冽地紧着他,那眼中,竟有一丝的----紧张?
林泰一凛,忙说道:“丁长和果然没死,他带着他的近卫排,逃了!当时三团怕担责任,谎称丁长和已死!”
潘启文猛然双手一撑站起身来:“他现在在哪儿?”
林泰有丝胆怯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知为何,他们竟跟着方宗尧到了上海!现在都下落不明!但就在十几天前,本在潘家集的丁长和的大老婆和儿子却失了踪!”
潘启文一拍桌子,冷笑一声道:“又是方宗尧!”
他凌厉的眼神直直地射向文四,冷冷地道:“文四,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让你们查丁长和?”
文四心里一凉,只听潘启文冷哼一声道:“因为,那天从酒会回司令府的路上,少夫人就问了我一句,那丁长和后来怎么样了?”
潘启文的声音蓦然一厉:“你现在还敢说,少夫人没见过方宗尧吗?你们黑衣卫队,都是干什么吃的?”
林泰眼皮一跳,心里打起了鼓,这第二件事,却也多多少少与方宗尧有关,说,还是不说?
却听文四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少爷,即便少奶奶与方宗尧见过面,又能有什么事?”
潘启文怒道:“那方宗尧便是大大方方来,又能有什么事?为何要这般偷偷摸摸?”
文四嘟哝了一句:“许是少奶奶就是不想如现在这般鸡飞狗跳的,才不敢跟您说!现在这样好好儿地过几天安生日子不好么?”
潘启文不意文四竟如此胆大,不由一愣,但文四那句“好好儿过日子”却实实在在打动了他,眼前不由浮现出昨晚她被他撮弄得没法,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儿来,心里的那一阵躁怒、不安竟是缓缓地消抹了去,他终是平静地看向林泰:“还有一件,是什么事?”
林泰见潘启文脸色已是逐步缓和下来,忙递上手中的电报,道:“这是南京编遣会议筹备会秘书长方淮之发来的邀请电文,邀请您于明年初去南京参加这个所谓的编遣会议。”
“编遣会议?”潘启文蓦然蹙起了眉头,林泰心里一紧,却见潘启文接过电文,粗粗扫了一眼,将电文往桌上一扔,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向了文四脚边的那张报纸,文四忙将报纸捡起,放到潘启文面前。
潘启文的视线却已扫向了桌上那条丝帕,在丝帕下方那一行字上停留了几秒,他的眼神蓦然一冷,嘴角突然泛起一丝讥讽的笑来,他缓缓地坐下,手指在那份电文上敲了敲,突然严肃地道:“一、电请南京协助缉拿西南军叛匪丁长和。二、将这份报纸和电文给全军团以上军官传阅,三天以后,集中商讨,各级主官务必要有自己的意见!”
林泰心里一突,这编遣会议主旨似是裁军,想都不用想,便知下面军官必是极力反对的。可这少帅要做什么,从来就是独断专行,最多是跟黎师长商量一下,哪有跟下面军官集体商讨一说?那么,少帅这又是要做给谁看呢?
若说是做给方淮之看,可这缉拿丁长和?……
林泰越想越觉有些不对,他看了看潘启文的脸色,小心地说道:“那丁长和是与方宗尧一起去的上海,若电请南京缉拿丁长和,这岂不是太不给方淮之面子?那方淮之在南京地位甚高,这以后……”
潘启文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哼道:“你道我是因为方宗尧不放过丁长和?”
林泰和文四心里想着,难道不是?嘴上却谁也不敢吭声。
却听潘启文厉声道:“丁长和的老爹因上次兵变惊吓而死,他的小老婆和女儿都已入了窑子,他唯一的儿子也已是废人一个,丁长和与我们已是死仇!若是他孤身逃出,或许我还不致于大动干戈,可是,他却去了南京高层人物的身边!此人不除,将来必为大患!”
他缓了缓,又冷笑一声道:“方宗尧上次因私废公,丁长和又是我西南军叛逆,他即便将丁长和带至南京,也必不敢公开,因此,便不存在方淮之的面子问题,他心里不舒服定是有的。可是,到时我排除众议,前往南京参加编遣会议,岂不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这件事,才好就此揭过!若这编遣会议去得太顺利,他怎会当回事?”
林泰与文四这才恍然大悟,先前他们倒不担心什么裁军和丁长和之事,他们担心的却是眼下少帅与少夫人之间,只怕又要因方宗尧而起风波,到时,直接受苦的,便是他们这些个少帅身边人!
现在听少帅如此说,不由都悄悄松了口气,却见潘启文狠狠地一瞪两人道:“你们就当你家司令是如此小肚肌肠之人?”
文四忙赔着笑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要不要知会少奶奶?”
潘启文眸色一深,厉声道:“这是军事,知会她做什么?”
林泰硬着头皮笑道:“以前这些个事,您不都是跟少夫人商量的?”
潘启文恨恨地哼道:“她跟方宗尧见面,跟我商量了吗?”
潘启文眼中精光突然直直地射向文四和林泰,厉声道:“传下话去,这两件事,谁若告诉了少夫人,军法从事!”
文四与林泰背上同时一凛,不由相视苦笑,这传什么话下去,少爷这明明就是在警告他们两个!二人忙齐齐弓身应道:“是!”
文四小心翼翼地看了潘启文一眼,轻声道:“早上小清回了话,说少奶奶中午在银行那边,不回来了,中午东磨街那家馆子还要不要订雅间?”
潘启文恼怒地挥挥手,没好气地道:“订什么订?爱跟谁吃跟谁吃去!”
中午时分,潘启文扔下手中的文件,掏出怀表看了看,一迭连声地叫:“文四!文四!”
有人立即推门而入,却是林泰笑道:“少帅,文四刚走,说是安排人给少夫人送午饭去了,就回来!”
潘启文怒道:“送什么送?让她陪我去吃饭!”
林泰愕然道:“上午文四问您,您不是说您不去带夫人下馆子了吗?要不,他也不用这么临时地安排人去送饭了。”
潘启文一瞪眼道:“谁说我要带她下馆子了?我自己要去东磨街吃饭,去,叫文四去喊她来付帐!”顿了碰,一眼瞟到林泰那想笑又不敢想的神情,不由恨恨地强词夺理道:“她开银行的,她不付帐谁付帐?”
东磨街是省城商贾云集的地段,远华银行在街的东头,有一长排两层楼的临街铺面,楼下正在装修,准备做为银行对外营业的存取柜台,而楼上,则是银行的办公室。
叶蕴仪一边为黎昕面前的茶杯中斟着茶,一边似不经意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我突然想起,当初那个启文身边的罗副官,后来怎么样了?”
黎昕眉头微微一蹙,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这些个事,你怎么不去问天一?”
叶蕴仪叹口气,丁长和的事她就不应该问潘启文的,可那天,心里实在是----慌。
她怕,当初所说的一切,再一次成了彻头彻尾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