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家里的唯一女性,姐姐自然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甚至有时候会成为父亲工作方面的助手。父亲说,既然没什么先生的资质,就要努力学会女人家的活,方便以后能找个好人家,或者等弟弟将来成为大先生之内的人物,为他收拾家里。弟弟每次听见这句话,总会被一种复杂的情感纠结的无法说出话,只得蒙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十分敬畏自己的父亲。
父亲虽然不是先生,却识得许多字,喜欢看书和研究各种古籍,医术也相当了得,不仅仅水乡小镇,很多外地人都会寻他父亲看病,可他对于父亲唯有敬畏而已……家庭之中的敬畏往往意味着感情的疏远,而这方面的空缺被他姐姐所给予的爱尽数填满,于是“姐姐”这个词在他眼里也变得远超过其字面的本身意义。而在他看来,三口人相依为命这种说法不如说姐弟俩相依为命更为准确些或者是好听一些。
他们姐弟俩在一个名为父亲的使用者下,以工具的形态规定着。作为某种意志的对象,然后成为了规范。这并非一个苛刻和讽刺的定义,是他最为真切的感觉,是他没经过自己世界观修饰,他意识里得出的一个结论——他作为“儿子是伟大先生”这样具有美观性的工具;姐姐作为“承担家务活”这样具有的实用性的工具。
偏执严厉的父亲,而非温柔伟大的父亲。相较之下,开朗,温柔,体贴的姐姐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是十四岁时候的他生活的唯一意义。
“……哎?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呢。”
正在浮想联翩的少年被姐姐突兀的话语拉回到现实中来,这种罕见的命令式口吻并未让他生出半分疑惑,他只是天然的挠挠头,难为情的回答道:“好啊。”而这个年龄的他为数不多的好习惯大概只有信守承诺。
……
黄昏过后的医生家里显得过于平静,黄昏过后是最为忙的时候,大多数姐姐都没办法去做饭,都要帮着父亲忙到晚上。起初以为是店里来了重要的客人所以他们姐弟俩需要回避,可这个样子……少年想要说些什么,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响,里面缓步走出来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
其实谈不上儒雅,但是那股流露而出的高雅气质很是容易博人喜欢,于是这股魅力对于一个成熟的中年长衫男子往往变成了儒雅。青白色脸,额头上的细小皱纹让人感觉比他父亲年龄还要大,温和的笑容和优雅的举止展现出他良好的的教养。他向医生微微鞠躬道谢,医生连忙扶起他的手,惶恐的说:“使不得,使不得,我怎能受如此大礼!”
客人转过身,少年这才认出他的身份,脱去学院里所穿的教习先生制服,那股子富贵气很让人很难把他和学院普通教习先生所联系起来。淡灰色内衬里衣,碧蓝色长衫裹着丝绸缎子,腰间佩戴着象征身份的宝玉。袖子之间用金边绣着家族的徽章,挥绣之间让人不得不注意他的显贵身份,于是在敬畏之于,会更多一层羡慕之意。
陆家大概是除去学府之外最为有势力的!简单点说,他家的奴才在这块地上都是横着走的。曾经很为狗血的剧情发生过少年身上,无非就是他家奴才在街上偶遇自家姐姐,调戏之时被赶来的弟弟撞见,愤然暴打一顿并且掏出自己的身份之后,他们夹着尾巴悻悻逃走,从那儿之后见面都微笑着叫一声:“小哥,您好。”嘴脸的反复无常并没有给予少年时期的他一种舒服的优越感或者膨胀感,反而在心底埋下了“质疑”的种子以及对于陆家人的厌恶。而这颗种子在某夜顺着他疯狂的想法开成了罪恶之花。
得瑟得和邻家的骡子一样,少年在暗地里讨厌的说道。而他未曾注意姐姐已经微微行礼,便快速进屋。医生拉过自己儿子,严厉的对他说:“快行礼见过先生。”客人打断他们,温和一笑:“免了,你可是大先生的学生。”
“真是令人讨厌。”他再一次的在心底说道。
……
沉静的水乡小镇的夜晚总是美丽的,可是今天却被无边的业火所取代。一个沉默不语的少年跌撞着行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斑驳的血迹在月光之下有些阴冷。这场噩梦的种子就此种在了少年的生命里,随着这场无边的业火一直燃烧。
他看起来就像是喝醉了或者是失去了力量,也或者是两者都不是。他突然回过头,恶狠狠的看着背后的所有人,发出野兽般嘶吼的声音,发出令人难以理解的诅咒声,发出……所有人终于找到了这个罪魁祸首,可是却在他如同恶鬼般眼光之下无法上前一步,最终任由他抱着和自己一样重的尸体跌撞着前进。
苍白的肌肤。
发白而又肿大的嘴唇。
湿掉的头发已经没有了往常的丝滑。
衣服已经有了快干的迹象,可这只能让他感受到更为冰冷的温度。
嘴角依旧残留的浅笑再也无法勾起他内心的快乐。
少年最终疲倦的跪在地上,将怀中的尸体小心的放下,摸出腰间的折刀向自己的胸口插去……黎明的日光打在他干涸,丑陋的脸上,将他暴露在空旷而又燥热的大街。
昨天,他姐姐并没有来接他。孩子气的恼怒让他独自沉默行走在拥挤的人群里,他故意绕了几条街,把定时回家的规定远抛在脑后,固执而幼稚的思维让他认为世界是不温和的,对他抱有敌意。他愤恨的停了下来,从未有过的观察着周边的人,街上喋喋不休的人群让他觉得更烦!他们不断的讨论着某某家孩子今天通过了先生的初识测试,某某家的孩子什么时候就便展现出了非凡的天分……都是此类的话题不断重复着,重叠在一起的话语声逐渐淹没了这里,而空气里充满了灰尘,将他窒息在这枯燥的空间里。
顽固的沉默之后,他选择逃离了这里,逃回了家,夜晚覆盖住这个水乡小镇。
所预想的严厉责骂并未出现,父亲也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端坐在看堂那把木色椅子之上,里屋传来的怒吼声让他很快就明白了所有事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