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海的东盛国都城小雪飘飘，落地即化，丝毫没有留下痕迹。湿漉漉的冷意透过棉衣直接侵袭着瘦弱的身躯，寒冷如尖锐的钉子一般直刺入骨。
这种冷对于段悠然来说几乎被忘却了，十年的时间让她习惯了银炭燃烧烘托出来的暖意洋洋，如今一下子被投入东盛最寒冷的地牢里，她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墙角，瑟瑟颤抖。
灵山位于东海之上，厚重的烟雾结界缭绕着整座山，即便是出海打渔的沿海渔民，在平时也是看不见的。只是近年来先辈们设立的烟雾结界越发的稀薄了，许多人初见灵山一角之时权当做是海上蜃景，饶是如此，依旧会在回去之后得意洋洋的讲述着所见所闻。
如此一来，东盛神官氏族的秘密将要呼之欲出，夜雪柔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自然更加的焦躁起来。
明堂正殿是灵山神官殿的正堂，平日里只有族长在，今日却聚集了仅剩的几大长老，夜芸檀端正的坐在位子上，姿态娴静的品尝着从西陵带回来的秋茶，清冷的眸子扫视着斜对角的长老，嘴角不由的勾了起来，只见他正锲而不舍的旁敲侧击着夜雪柔，有关于族长禅位的事情。
原先全族会议之后便商定了接回段悠然继位族长一事，如今人接回来了，却被现任族长投入地牢，这样的事实他们不能接受。五大长老除了年迈不问世事的夜年枫和伤重不治的幻音长老外悉数在场。但除了夜芸檀，剩下的两位几乎站在了同一线上劝解着夜雪柔。夜芸华乃是与夜芸檀同辈分的本家长老，资历算是五大长老之中排名第二的，向来秉承着以延续夜氏一族术法为己任，不参与世俗之事。而夜梓苻算是长老之中年资最小的，自出生之时便天赋灵力，虽与夜梓焰同辈却被破格提升为长老，对族中之事甚少上心，只因欠了夜芸华一个人情，在此事上便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夜芸华一边。
夜雪柔冷着一张脸，没说放人也没有坚决反对。夜芸檀见两边暗暗斗狠，缓缓放下手中杯盏，轻声笑语道：“芸华长老莫要着急啊，那段氏女虽然灵力纯净，天赋异禀，又是夜雨柔的女儿。但是灵力被封已久，近来又因救人而身受重伤，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无法恢复正常的，此时接人岂不是让族人笑话？”
“哦？我怎么听说你们对她用了束灵锁？”夜梓苻折扇轻摇，大冬天的也不怕冻着自己。
望着年纪轻轻的他，夜芸檀这才觉得自己老了，眼神的坚定和行事的雷厉，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夜雪柔冷眼瞥过夜梓苻，虽然对这个游手好闲的小子埋怨诸多，但长老选举向来不是族长能擅自插手的，所以她也不好撤他的职。顶着两大长老的疑虑，她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悠然体内灵力不稳，未免她筋脉爆裂而亡，这才用束灵锁的。等过些日子，芸檀长老自替她调理好身子，我们再商定继位之事。”
夜芸华还想说什么，却被夜梓苻一把折扇拦住，“如此，我等就恭候族长佳音了。”
着同样月白色的长老服的两道身影并排着从明堂正殿走出来，夜芸华愁眉不展，望着灵山周围越发稀薄的结界，又叹了口气。“你方才为何不让我问，调理身子需要在地牢里吗？听说那丫头自小身子骨若，万一冻出个好歹来。”
“那她也不配做我们夜氏一族的族长，无法给族人带来光明的未来！”折扇哗的一声展开，作势的摇了摇，“我刚才若不阻止你，你还想顶撞族长不成，你没看出来她脸色不好了？”东盛前两天又换了一人国王，这一个似乎是族长亲自动手的，这几年她身上的戾气越发的浓重了，虽说长老有权谏言，可是说多了或许会适得其反，最糟糕的可能就是杀身之祸，“芸华叔有空随我去一趟地牢吗？我听说那小丫头长得可是倾城国色，与族长年轻时候不相上下啊！”
“不务正业的臭小子！”夜芸华白了他一眼，话虽这么说，但还是随他去了。
灵山的地牢结界重重，但几乎无法阻挡住任何长老。两人似乎也不怕夜雪柔知道行踪，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因着结界存在，看守的人除了一些使奴之外再无其他。越往深处走，地牢里的湿气越发浓重，待久了连衣服都可以挤出水来似的。水晶灯一盏接着一盏也就勉强能够照亮千面的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最底层，段悠然蜷缩着，面无表情的蹲坐在角落里。手脚上各有一条束灵锁，她如今聚不齐丝毫的灵力，更别说离开这里。
忽然很想念西陵，想念慕云逸添置银炭之时温柔的动作，想念他亲手喂粥时候的浅笑。忽然她嘴角浮现一丝笑，仿佛遇上了件很开心的事情，笑容慢慢扩大，知道两行清泪滑落。
“你在笑还是哭？”夜梓苻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情况，从她身上可以察觉出庞大的灵力，但这些灵力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又因着束灵锁的缘故，没有办法聚集，于她而言也就成了废物。
段悠然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聚满泪水的眼眸在紫水晶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异，泪痕还未干涸，或者说因为泪水源源不断，那两道痕迹一直湿漉漉的。许久她沉默的低下头，“你身上有夜姐姐的味道。”
夜梓苻浑身一怔，她果然是段悠然，夜梓焰契约的主子。“我和她可不一样，她不过是一无是处，险些沦为奴隶的废物。而我……”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段悠然双手搅在一起，相互玩弄着手指，眼神冰冷的瞥向他，“你说的对，你和她不一样。她对我而言很重要，而你无足轻重。”
这让向来自负的夜梓苻有些吃瘪，从小他便是族里一脉分支的骄傲，岂是那什么都不是的夜梓焰可以相比的，“哼，没眼光的小丫头！”
夜芸华不由的摇了摇头，虽然天赋异禀，但到底少年心性，仍旧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他放肆的打量起地牢里脏兮兮的小丫头，乌黑的头发如今好似鸡窝一般杂乱，因着地牢潮湿，加上东盛此时正值寒冬。发丝上的水珠子几乎凝结成冰，颗颗晶亮的将发丝压得垂下来。
“冷吗？”他淡然而冷漠的开口。
段悠然瑟缩了一下，很想说冷，也真的很冷。四肢百骸几乎没有了直觉，僵硬而机械的冻着，以证明自己还活着。就像十年前的冷宫，不！这里比冷宫还冷，那时候至少还有赵嬷嬷陪着，搂着她相互取暖。
“冷的是这地牢！”她不甘心就这般承认，“你们最好祈祷着别让我出去，否则……”
“否则如何？”夜芸华有些诧异，明明是该继任族长的人，此时此刻他分明在段悠然的眼中看出了恨意。
“屠你满族？似乎不可能，我知道你们是母后的族人。就容我嘴上说说狠话吧，或许没几日了！”她忽然将脑袋埋进双膝之间，不在理会牢门前的人，紧紧捂着双耳隔绝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