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忡之间,我没察觉戈兰的动静,等到脑袋恢复冷静时再追上去,伊人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我一个站在她先前聊电话的地方—始终不敢相信戈兰背着我做那些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不光如此,我还因此连带想起别的东西,心头堵着堵着。每当这个时候,以我的经验,独处将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于是,我毅然顶着同事不理解的眼光,徒步走向公交车站去。
天公果真不眷顾我,车久久等不来,我无可奈何沿着马路向下一个车站进发,祈求在下一站能等到公交吧。忽然,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循声寻找,原来杨德远又开着他的车子,方向居然和我走路同向呢。待车子停稳了,他下车问了:“去哪?要不要我载你一程?”我既然能拒绝同事的好意,自然就不想麻烦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但杨德远就是有察人于微的本事,他比我更快接口:“看你的脸色,我决定带你去吹吹风。”,这家伙说完就塞我入驾驶副座、关门、打火起动,一气呵成,不由我反驳。
刚开始,我准备开口说些什么,风从车窗灌入,撩动我额前的碎发。我们均沉默不语,有些时候,没有声音的语言反而是最好的语言。
一会儿,车子驶入江边小广场。我们的城市依江而建,江边的广场算市中心,但这里除了早上有大妈跳“扰民舞”外,基本上游人寥寥,传闻江里在清朝漂过密密麻麻的抗清士兵尸体。经过政府的经营,如今江堤柳影婆娑,从江的这边到对岸,开扬宽阔,江面乍一看,平静中不乏小小的浪花,正是初夏雨水充盈时!江边最宽阔处,金光闪闪,似乎要融入天际。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来江边散步了,我信步前往岸边的柳荫小道,不意踩到块小石头,满以为肯定立扑,哪知被另外一只温暖的手扶着。当然,那是杨德远!我暗暗皱了下眉,手很不自然地挣脱了,口里却连声道谢。
风突然掠过,仔细看,江边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一只鸟儿在高飞长鸣,忽而又停靠在码头的柱桩上,只是没有见到它有同伴。我对此脱口而出:“我是多么像那鸟儿啊!”说话间,全然忘记杨德远在身侧。可这不打紧,他倚着岸边的白玉栏杆,用一种听上去相当怪异的语言吟诵,清切悲越,句末还挺押韵的,我猜是诗歌。果然,他吟罢解释道,原来是个古代的诗歌: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诗意凄美,进一步触动我心弦,转眼瞧瞧杨德远,一而贯之的淡漠神色,竟若隐若现一股莫可名状的孤寂,但稍瞬即逝,他很快恢复常态。我开始自嘲多事,自己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何必过于担忧他人的悲愁!岂知他倒是先开口了:“马佳,你现在一定心情糟糕透吧?而且烦心事定然不止一桩。”我没来由偏了一下脸,愣是说:“哪里!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杨德远耸耸肩,说:“你不像那只鸟,倒像乌龟,好与坏存留在龟壳里。要知道,乌龟大多数也是独来独往的!”我刚还想赞叹一下他说话多么文艺腔,忽悟出不对,这分明讽刺我像缩头乌龟,马上啐道:“龟什么啦,龟寿千年!要不是你这种人一天到晚想着吃龟苓膏,人家用不着缩到壳里。”说完,我情不自禁“扑哧”笑了出来,他应声赞美我:“能笑就好了!”
这时,东边飞来另外一只鸟,边飞边叫唤着,之前栖息在码头的那只鸟,和应了几声,展翅伴随,双双翱翔起舞,又相伴化作远处的两个黑点。我颇有感触,不觉自言自语:
“到底还是有同路人更好。可是总有人喜欢欺骗人,怎么办呢?他们总花样百出,表面接近你,背后却做出些你始料未及的玩意儿戏弄你呢。假如一直信赖的人也突然被发现做了些无法令人接受,那么她之前做的事情、对你所有的好,是不是值得怀疑?”
杨德远听了后,同样把脸别向另外一边,我无法看清他用怎样的表情说下面的话,似乎也算自言自语:
“我有个朋友的女儿,按时髦的说法,她是小三的孩子,一直受到家里异母哥哥的虐待。为了躲过无理的打骂,她拜一个很有名的玉雕老艺人为师,同窗学艺的还有另外一男一女。我这朋友的女儿跟她的同学感情可好咧,跟那位男的更加产生男女之间的感情。但她很快知道,另外一个跟她同门的女同学也爱上那个男的,纵使那个男的向我世交的女儿保证不变心,她也无法阻止自己疯狂的想法,她搞了些不恰当的行为,却有意无意地使人们误解了她的女同学,因此还让她的那位犹如手足的女同学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最后,我这个世交女儿对我说过,她得知消息后,感觉恨不得跟着好友一起共赴黄泉,这就是心灵的煎熬。我相信,所有背叛别人的人,本身也不好过。”当我还想问他世交的女儿最后怎么样,杨德远却说:“风大—我的眼睛有些迷了。”
正如他不强迫我说出我的伤心事,我何必揭他伤疤?恰好,一艘细长的渡轮慢慢驶近码头,“呜呜呜—”,汽笛声中飘荡着呛鼻的汽油味,我们决定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