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宪宗元年二月十五日。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干净澄澈的,连一丝浮絮都没有,像被过滤了一切杂色,瑰丽地熠熠发光。
宣华门外,两辆御辇并排而置,文武百官俯首而立,前后是御林军,大内侍卫,禁卫军,气势磅礴,声势浩大。
御辇前,莫离翎恭敬的立于侧下方,太上皇莫驭明携太后梁倾城微笑面对群臣,莫祈寒龙袍在身,英气逼人。
“时辰到--”
“太上皇太后娘娘起驾--”
徐安拂尘在手,高声喊出。
“儿臣恭送太上皇!恭送太后娘娘!”
莫祈寒迈出一步,正中跪下,嗓音洪亮,直透云霄!
“臣等恭送太上皇!恭送太后娘娘--”
群臣跟至而跪,俯首叩拜。
一辆御辇而出,百名御林军前方开路,辇车左右后方由禁卫军严密保护,莫离翎得获殊荣,乘御辇同行,莫祈琛与莫祈毓骑马于辇车左右两侧,大队人马徐徐迈出宣华门,出城,向着五台山而去。
目送莫驭明离开后,莫祈寒也同样上了御辇,坐进辇车,深邃的眸子不着痕迹的扫过立于百官之前的莫祈冥,凝视数秒,淡淡的开口,“起驾太庙!”
“皇上有旨!起驾--”
御辇启动,百官跟至,前后亦是无数的御林军和大内侍卫。
一个时辰后,到达太庙。
莫祈寒率领文武百官开坛,祭祀,宣读祭文,三跪九叩,向天祈福。
“朕,大明国第八代宪宗皇帝莫祈寒,祷告上天保佑我大明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边境安宁…”
“祈福完毕!守庙--”
徐安高亢的喊出,百官叩首,“守庙--”
正前方,明黄色的软垫上,莫祈寒端端正正的跪着,目视着那一樽巨大的鼎,上面燃着三根高香,一缕缕细烟袅袅上升。
与此同时,莫驭明的御辇已经出了京城范围,沿着京安道而行,莫祈琛和莫祈毓时刻警惕着,戒备着左右,生怕横出什么意外。
辇车里,莫离翎孝顺的为莫驭明捏着肩膀,间或,轻轻的问道上:“皇爷爷,轻重可以么?”
“呵呵,翎儿,轻重正好,很舒服。”莫驭明慈爱的笑着,停了一下,问道:“在府里的时候,经常给你父王娘亲捏肩吗?”
“回皇爷爷,给娘亲捏的多一些,父王平日忙,见的少,所以捏的也少。”莫离翎答道。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翎儿,在你的认识里,你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跟皇奶奶说实话,皇奶奶想听听。”
“回皇奶奶,我父王他…”莫离翎迟疑着,停了好一会儿,才闷闷的说道:“他比较呆板,有些冷漠,很严肃,基本上我没有看到他笑过,父王一个月会检查一次我们兄弟几个的功课,若是做的好,他会摸摸我们的额头,说上两句,若是不好,父王会很生气的冷着脸,然后罚我们跪着,不许吃饭,有时会用藤条打手心,嗯,有时也会教导我们练剑,在我的认识里,父王就是这样一个特别严厉的人。”
“哦?那你父王平时和你们交流吗?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太后皱了皱眉,又问道:“比如,有跟你们提到过你爷爷奶奶的事吗?”
莫离翎楞了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的,父王从未提过,翎儿也不知。”
“哦,这样啊!”莫驭明有些怅然的点点头,莫祈冥只字不提,是不是有不想他的儿子继承父辈仇恨这一层意思呢?
“皇爷爷,我知道父王房里有一间密室,可是父王不准我靠近,那一回是我无意间发现的,结果父王好生气,很凶的训斥了我,后来,父王对我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大概的意思就是叫我不要像他那样性子冷漠,不要记恨任何人什么的。”莫离翎纠结着眉头,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莫驭明一怔,略带激动的问道。
莫离翎又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好像是年前的事吧,那天正是黄昏的时候,娘亲想和父王一起用晚膳,怕父王拒绝,我便去找父王,房里没人,我就瞎看,一不小心按动了机关,这才发现有间密室,里面挂着一副画像,画上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女人,那个女人好漂亮,我才想用手去摸一下,谁知父王恰巧回来了,然后…父王狠狠的训斥了我一顿,把我赶出去了!”
闻言,梁倾城轻瞪一眼莫驭明,微微偏过了脸,没有说话。
莫驭明略带囧迫的轻咳了两声,问道:“翎儿,你父王有没有告诉你,那画上的女人是谁?”
“没有,父王什么也没有说。”莫离翎摇头,咬着下唇忐忑的看着莫驭明,又看看梁倾城,斟酌了半响,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皇爷爷,皇奶奶,请恕翎儿鲁莽,翎儿很想问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嗯?什么事?”莫驭明疑惑道。
梁倾城也移回了目光,静静的看着莫离翎,等待他的下文。
“就是,就是翎儿知道…知道我父王钟意…钟意凌娘娘的事,可是,那画像上的女人又不是凌娘娘,那是怎么回事?难道父王有两个喜欢的女人吗?”莫离翎问的很紧张,双手绞在一起,甚至都不敢看一眼对面坐的两人,声音更是又小又结结巴巴的。
“翎儿!”莫驭明沉下了脸,口气有些许的严厉,“不许妄议凌娘娘的事,知道么?”
“是,翎儿知错,翎儿再不敢了!”莫离翎忙点点头,怯弱的道。
莫驭明脸色渐渐缓和,叹了口气道:“翎儿,皇爷爷知道你讨厌凌娘娘的事,但是这根本怨不得凌娘娘,你现在不明白,等你长大些会慢慢懂的,以后万不可妄议,凌娘娘将会是皇上的皇后,一国之母,你若乱说话,你知道会有什么麻烦的。那画像上的女人可能是你奶奶,是你父王的娘亲。”
莫离翎怔楞住,一是讶然于凌雪漫封后之事,二是那画像上的人竟是…“皇爷爷,那个女人怎么会是我奶奶呢?我奶奶陵王妃不是这个模样啊,她…”
“翎儿,这些事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现在,皇爷爷也不能确定。”莫驭明出声打断,叹着气闭上了眼睛,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闭目养神去了。
“六哥,过了京安道,再走两个时辰应该差不多到五台山了吧?”马上,莫祈毓问道。
莫祈琛点点头,“是啊,咱们虽然走的是官道,但是四周树木繁多,最容易藏贼人,前面就是京安道七段路了,那里地势最平,却最容易出事!”
说完,蹙眉大声道:“全部提高警惕,保护好辇车!”
“是!”
千余禁卫军齐声应道。
御辇还在前行着,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一张巨大的网已悄悄带着毁灭性的风暴而来!
惊变,只是一瞬间的事!
“啊--”
“啊--”
突然,声声惨叫齐齐响起,划破天际!
平整的路面上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地上陡然间射出百来支毒箭,御辇前方一百名开路的御林军几乎同时倒地!
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巨变,震骇了所有人!
怔楞不过两秒,莫祈毓和莫祈琛立刻反应过来,双双跳上辇车,手中利剑而出,大叫道:“有刺客埋伏!保护辇车!”
然,话音才落,数不清的黑衣蒙面刺客便从天而降,一支支寒芒闪烁的长剑齐齐攻向了辇车!
禁卫军一涌而上,立时便刀光剑影,喊杀震天!
随行的马匹受惊,嘶鸣着,马蹄扬起,将驾驶辇车的侍卫甩下车去,向前急奔而去!
“护驾!”
莫祈琛急喊着,飞纵而去,一剑砍断了缰绳,御辇停下,群马狂奔了出去!
禁卫军纷纷冲向辇车,将辇车团团围住,莫祈毓一剑横劈向攻近的两名铁血杀手,却惹来更多的杀手向他攻来,顿时,腹背受敌被逼下辇车,拼力战于杀手的包围圈!
千余禁卫军人数虽多,却敌不过这些特殊训练出来的杀手,眼见着一个个倒下,尸横遍野,莫祈琛心焦如焚,一刻不敢离的战于辇车前!
辇车里,在突然听到那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后,莫离翎与梁倾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惊骇的顿时身软!
“别怕!”
莫驭明安慰一句,将两人置于他身后,抽出备在身边的剑,严密注意着动静,随时准备应敌,见状,莫离翎惊慌之后,镇定下来,也拿起了他的剑,一手护着梁倾城,一边低声说道:“皇奶奶莫怕,翎儿保护你!”
梁倾城胡乱的点头,听着外面不断传来利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及那一声声的惨叫,脸色苍白如纸,抖着唇道:“翎,翎儿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不要管皇奶奶!”
然,铁血杀手虽然凌厉,个个以一敌十,却因禁卫军誓死保护而始终攻不进辇车!
于是,立刻变换了目标,朝着莫祈毓和莫祈琛痛下杀手!
“六哥小心!”
莫祈毓大喊一声,在辇车轮上借力,身子斜冲了过去,一剑没入从背后偷袭莫祈琛的杀手胸口!然,顾此失彼,却被一杀手一剑扫来,避之不及的情况下,左臂被划了道口子,鲜血顿涌!
“小七!”
莫祈琛嘶喊一声,杀红了眼,“誓死保护辇车!”
这一声激昂的喊出,顽强奋战的禁卫军更是气势凛凛的殊死护着辇车,宁死不离一分!
远处的树林里,一双阴霾的眸子盯着那辆明黄色帐顶的御辇,冷如冰窟!
铁血杀手已倒下了三分之一,时间也拖的够久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执行第二项命令!”
莫祈冥一袭深蓝色锦衫,双手负在身后,薄唇轻勾,缓缓吐出几个字!
“是,主子!”
墨青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支短笛放至嘴边,轻轻吹响,发出暗号!
辇车旁,双方正在殊死交战的局势立刻发生了变化!
只见铁血杀手突然撤退,一退便是五丈远!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放弃了?”莫祈毓握着流血的左臂,长剑点在地上,撑着身子,疑惑的问道。
“兵不厌诈,不要放松警惕!”莫祈琛阴骛的眸子紧紧的盯着那批杀手,往辇车旁边又靠近了一些。
然而,对峙却不过半分钟,突然间,数颗烟雾弹袭向了御辇!
而铁血杀手数条黑影,随之而起,再次折返,破空而来!
“啊--”
“看不到了!”
禁卫军惊慌失措的乱喊起来!
眼前白烟弥漫,举目一片浑浊,看不清一人!
打斗一下子变得混乱,不知谁的剑砍在了谁的身上,一声声的惨叫顿时又响破了天际!
莫祈毓惊骇之下,情急的大喊,“不要乱杀,小心伤了太上皇太后!”
“大家莫慌!”莫祈琛跟着喊出。
禁卫军将士听声辨位,逐渐恢复了平静,耳边再听不到什么打斗声,直到烟雾渐渐散去,眼前变得清明--
“御辇受袭了!”
不知哪个侍卫率先惊喊出声,一干人纷纷围过来,顿时面如死灰!
只见御辇帐顶已被破开!
“父皇母后!”
莫祈琛急喊着,与莫祈毓一跳上辇,朝顶上向下望去,脸色刷的变白!
“人呢?”
“父皇!母后!离翎!”
空荡荡的辇车里,三人踪影全无,四周再也不见一个黑衣蒙面杀手!
若不是地上的一堆尸体血水作证,恍若这里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不见了!父皇他们不见了!”莫祈毓嘴里喃喃叫着,身子猛的摇晃几下,眼前一黑,跌下了辇车!
“小七!”
莫祈琛嘶喊着,几个禁卫军忙接住了莫祈毓的身子,失血过多又耗损了大量的真气力气,加上这天大的打击,导致那张阳刚的脸上此刻血色全无!
“小七!小七你怎样?你撑住啊!”
莫祈琛发疯一般的摇着昏厥过去的莫祈毓,额上汗水直往下掉,蓦地,又凄厉的大吼着,“全部去找人!去找太上皇和太后!快!快点儿!”
“是!”
残余的四五百人忙向四面八方散开,一声声高喊着,急切的寻找着。
“来人,打开辇车!”莫祈琛通红着双目,朝身边围着的近身侍卫喊道。
辇车门被迅速打开,莫祈琛和一个侍卫抬起莫祈毓,将他放进辇车的榻上,一边移动着,一边又吩咐道:“马上去把马匹唤回来,一人骑上快马赶回京向皇上报信,剩下四人驾御辇将七王爷送回京治伤!”
“是!六王爷!”侍卫一抱拳,才要离开,却突然惊叫道:“六王爷您看!”
“什么?”莫祈琛抬眸,寻声看去,赫然惊见车棂上用短刀插着一封信,薄唇一动,“取下!”
带着一丝颤抖的撕开信,莫祈琛一眼看去,惊的瞬间便白了俊脸!
“全体听令!不要找人了!把马唤回,迅速回京!”
“是!”
太庙里,足足半个时辰跪过去了,依然平静的无一丝响动!
“时辰到--”
徐安手中拂尘一扬,高声喊道。
莫祈寒被近侍太监搀扶站起,然后文武百官跟着起立。
“守庙完毕!起驾回宫--”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声完毕,百官分列两侧,莫祈寒步出,压着步子,一步步走向百官中间的通道,经过莫祈冥跟前时,微微一滞,而后继续前行。
百官鱼贯跟上,大队人马启程回宫。
直至踏上御辇,四周依然风平浪静!
辇车驶动,莫祈寒坐在车厢里,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犀利的深眸盯着一处,面容沉静如水,心底却涌上了深深的不安!
掀起后方车帘一角,眸光瞥向了辇车后面,并排骑在马上的莫祈衍和莫祈冥!
今天的莫祈冥比平日更加的少言寡语,他甚至都未曾听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莫祈冥今日竟然没有行动了吗?
不!不会的,以莫祈冥的性格,哪怕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那么,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有哪里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呢?
半个时辰后,御辇进入宣华门,直到此时,仍然没有任何预想中的行刺事件发生!
一切,似乎脱离了莫祈寒的控制!
“恭迎皇上回宫!”
城门内外,跪倒一片,齐声高喊。
下了辇车,莫祈寒眸光扫向众臣,缓缓而道:“尔等平身!”
“谢皇上!”
身子移动两步,停在了莫祈冥面前,莫祈寒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三王爷,下午与朕一起巡视京畿吧!”
“…是,臣遵旨!”莫祈冥停滞了稍许,才低头回道。
莫祈寒负在身后的大手倏的紧捏,眸子凛冽的看向莫祈冥的额顶,良久,缓缓半眯,俊容沉静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蓦地,突然开口问道:“三哥,太宗二十一年,太上皇出了一道什么题目把我们众兄弟都给难住了?”
这样出其不意的问话,便是莫祈寒的睿智之处,没有任何前兆的突然提出突兀的问题,而不给对方准备的时间,趁其不备,让对方无所遁形!
莫祈冥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头便又垂进去了一分,而这一分恰已足够!
“不必回答了!”
短短的五个字一出,在莫祈冥和四周百官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莫祈寒右掌已从袖中翻飞而出,直击莫祈冥胸口,那速度快的令莫祈冥毫无察觉,便已中掌!
“啪啪啪!”
连接三掌出去,莫祈冥踉跄倒退几步,屈腿跪在了地上,嘴中一口鲜血喷出,不可置信的看着一步外,正冷睨着他的皇帝莫祈寒!
这一惊变,使得群臣侍卫顿时惊慌失措,纷纷退开,惊惧的跪在了地上,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主仆多年的默契配合,莫祈寒这一突然出手,无极等人便一纵而至,与无痕两柄长剑同时指向了莫祈冥喉咙!
莫祈寒嗓音冷冽的道:“扳开他的嘴,以免服毒自尽!”
“是,皇上!”
无极嘴上应着,铁钳般的大掌扳住了莫祈冥的下颚,迫使他张开了嘴。
莫祈寒冷冷一笑,“掀掉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此言一出,惊悚了四周!
无痕眼眸一紧,伸手覆上那张属于莫祈冥的脸,从耳际边上缓缓剥开,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啊!三王爷--”
“怎么不是三王爷!”
群臣惊呼,惊愕的瘫在了地上!
“说!你主子现在在哪里?”莫祈寒逼近一步,冷厉的质问道。
“皇上果然…心思缜密…心细如发!”男人被掐着下颚,断断续续的说道。
莫祈寒俊容冷如冰窟,那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是骇人的杀气,一眼盯着那男人,嗓音更冷,“即便你嗓音学的再像,但朕只听你一言,便听出不对,低头额顶还有人皮面具的接缝,想瞒天过海,休想!朕再问你一遍,你家主子何在?莫祈冥是不是去劫持太上皇了?”
“哈…哈哈…皇上智者千虑,却仍有一失,此刻我主子怕是…已经成功…”男人在狂笑中,声音渐渐消弭,口鼻中有黑血流出,“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众人一惊,无极查看一番,回道:“皇上,他死了!毒药竟是藏在牙缝中的!”
“该死!”
莫祈寒震怒,语速飞快的下令道:“无极无痕无介!朕命你三人带上全部暗影,快马加鞭,即刻出京!”
“是!皇上!”
“林梦青!立刻钦点禁卫军…”
话未说完,却听得凌乱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所有人立时回头,只见宣华门外,三匹骏马直闯宫门而入,莫祈琛的马冲在最前头,远远瞧去,脸上隐见血色,神情十万火急!
“是六弟!”莫祈衍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