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薇跟华可从高一开始就是同桌。他来自全县最偏远闭塞的乡镇,那里的教学质量也是全县最低,这么多年来,华可还是他们乡第一个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在当地轰动一时。华可升高三时,更轰动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妹妹华云也考了进来,成了他们那儿的第二名重点高中生。一家出了兄妹两个大学生坯子,一时成了佳话。
天长日久,米薇跟华可之间情愫暗生。可他们都没有放任它滋长,因为他们正处于改变命运的重要关口,考不上大学一切都免谈,爱情还是他们享受不起的奢侈品。因此尽管米薇和华可心照不宣,却谁都没有挑明。不过,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专业。
功夫不负有心人,华可和米薇终于携手走进了大学的校门。校园里到处弥漫着爱情的气息,米薇和华可纵情陶醉在爱的芬芳里,流连忘返。操场上、树阴下、教室里,到处都留下过他们甜蜜的私语和爽朗的欢笑,惹来不少同学的羡慕乃至嫉妒。
幸福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大一就这样转瞬即逝了。
大二开学后,华可像是变了个人似,低沉压抑了许多,对米薇也明显冷淡下来。问他,他不说,只把头深深地低垂下去。那以后,米薇很少再见到他的笑脸,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步履也变得沉重起来。
米薇也是农村孩子,华可的心事她并不难猜到。华可的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全靠父亲一个人支撑,想必是学费筹措上遇到了困难。米薇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把节省下来的饭票送给他用。可穷孩子的自尊心敏感而脆弱,他倔强地把饭票退给了米薇。
就要期末考试了,米薇偶然听说华可在跟别人谈 "生意",想替他们考试当枪手。米薇吓了一跳,当时学校正在整顿校风校纪,对考试舞弊的处理很严厉,做枪手有被开除的危险!
米薇跑去找华可,开始他还矢口否认,后来见抵赖不过,只好承认有过这打算。米薇急了,涕泪交加地苦苦规劝,说他那样做不但可能毁了自己,对不起父母,对她也是不负责任啊。他无言以对,最后无奈地说:"我改还不行吗?"米薇这才破涕为笑。
可后来,华可还是一意孤行地去替了考。听到消息后,米薇伤心欲绝地跑去质问他,他还理直气壮:"我需要钱!"
气恨之下,米薇甩手跑开了,再也没有去找他。让米薇悲伤的是,华可也没有来找过她。尽管华可这样薄情寡义,米薇还是撇不下他,为他提心吊胆,唯恐他东窗事发。
灾难终于发生了。考试刚过,学校就收到举报信。经过核对,学校将华可抓了个典型。
得知他闯下了这般大祸,米薇顾不得跟他怄气,拉着他到学生处忏悔认错,争取宽大处理。可华可那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两三句下来,竟然跟学生处处长顶撞了起来,反而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没过两天,学校的处理决定就张贴出来了,说华可所犯错误性质严重,态度恶劣,为惩戒此人,教育大家,学校决定开除他的学籍!米薇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华可却怒气冲冲地转身回寝室,收拾行李去了。
为防止出现意外,学校指派学生处处长和米薇 "陪护"华可回家。一路上,华可阴沉着脸,谁也没理。到了家,学生处处长向华可的父亲说明了情况,把处分决定拿给他看。老人看见决定上鲜红的学校公章,一言不发,只用求救的目光看着米薇。米薇咬着嘴唇,眼泪忍不住滚出来,急忙把目光躲向门外。
老人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凄惨绝望的号叫,大吼一声: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给我跪下!"
在饱经沧桑的父亲面前,华可的傲慢早已不见了,他 "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双手本能地护住脑袋。他父亲抄起一根井绳,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米薇他们实在看不下去,逃也似的离开了华家。
米薇的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她的心也变得冷漠麻木起来,大学毕业后,米薇留了校,先是做助教,后来又调到学生处。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这期间也曾有不少优秀的男人追求过她,可她再没动过心。米薇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沉睡下去,哪知她的爱情并没有死亡,还会像沉睡的火山一样突然喷发。
那天米薇整理学生处的旧档案,无意中翻到华可替考事件的卷宗,米薇的心再一次被刺痛。她打开卷宗,找到那封致命的举报信,心里猛然一惊:举报信的字迹,是华可自己的!米薇不敢相信,急忙找出华可当年写给她的情书仔细对照,千真万确,写举报信的,就是他本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呆坐了许久,一个念头渐渐清晰起来。米薇急不可耐地拨通了她和华可的母校———那所重点高中的电话,找到了他妹妹华云的班主任。班主任对华云记忆犹新,说起这位得意门生来如数家珍。他告诉米薇,华云高中毕业后,顺利考取了理想的大学,如今已经毕业,随男友去加拿大了。班主任说,华云聪明,命也好,本来她的家庭条件不允许供养两个大学生,为了给她哥哥华可凑学费,父亲已经给她找了婆家,收了一笔彩礼,说好高中毕业就结婚的,哪知华可不争气,被大学开除了,父亲不得已才转而供她上了大学。
果然不出米薇所料!放下电话,她激动得坐立不安,这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没有忘记华可,一直在寻找可以原谅他接纳他的理由。米薇一刻也不能等了,立即向学校请了假,马不停蹄地向家乡奔去。
米薇来到华可家,门上挂着锁,向邻居打听,说他下地了。在别人的指点下,米薇辗转来到一座小山包,见山坡上的梯田里,一个男人正在吃力地弓着身子扶犁耕地,前面是一个女人牵着一头老牛。米薇心里感慨万分:现代化的触角什么时候才能伸进大山里来啊?
他们一边疑惑地打量着米薇,一边慢慢犁到了地头。那男人正是华可。几年过去,他变得黝黑精瘦,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了,乱蓬蓬的头发鸟窝一样扣在头上。他显然认出了米薇,眼里火花一闪,但很快就熄灭了,脸上的表情仿佛已经退化。那个女人看不出多大年纪,跟华可一样黝黑精瘦,几绺头发胡乱贴在汗湿的脸上。
见华可不出声,米薇把那封举报信拿给他看,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华可冷冷地扫了一眼信,严厉地看着米薇,压低嗓音说: "我警告你,这事儿别告诉我爹妈,也别告诉我妹妹!"
正说着,那女人凑了上来:"娃他爹,什么事?"
华可恶声恶气地说:"没事,干活!"说罢,他吆喝着牛,重又下了地,把米薇一个人丢在了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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