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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茗家(3)

老友相逢,强颜欢笑,心境却十分凄苦,这算是后话了。

执著于“道”,追求于“真”

道家讲究“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唯一”,所以在杂糅了道家思想的中国茶道,其包含的“人化自然”的渴求就给人感觉特别地强烈。这种情绪在文人墨客们的身上,自然表现得格外明显,他们在品茶之时追求一种寄情于山水,忘情于山水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很多诗人也在这种情感的熏陶下,写出了很多脍炙人口的佳句。

如元好问的《茗饮》,就是一首契合了自然与小我的绝妙诗句。

宿醒来破厌觥船,紫笋分封入晓前。

槐火石泉寒食后,鬓丝禅榻落花前。

一瓯春露香能永,万里清风意已便。

邂逅化胥犹可到,蓬莱未拟问群仙。

诗人一觉醒来,用槐枝取火,拿石泉水煎茶,看着座榻旁的满地落花细细品味茶香。一杯宛如春露一般的香茗,在诗人心中似乎就能够永久留香;而那周围的万里清风,则于无声中送诗人梦游化胥国,并且还羽化成仙,与一群神仙漫游蓬莱三山。

或许,只有茶人自己有一颗“天性自然”的心,才能够达到“人化自然”的境界,也才能够化自然的品格为自己的品格,从一壶沸水茶香中,聆听到大自然的真切呼吸与召唤。

对茶境的人化,平添了茶人品茶的情趣。如曹松品茶“靠月坐苍山”,郑板桥品茶邀请“一片青山入座”,陆龟蒙品茶“绮席风开照露晴”,李郢品茶 “如云正护幽人堑”,齐己品茶“谷前初晴叫杜鹃”,曹雪芹品茶“金笼鹦鹉唤茶汤”,白居易品茶“野麝林鹤是交游”,在茶人眼里,月有情、山有情、风有情、云有情,大自然的一切都是茶人的好朋友。

诗圣杜甫的一首品茗诗写道:

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

石阑斜点笔,桐叶坐题诗。

翡翠鸣衣桁,蜻蜓立钓丝。

自逢今日兴,来往亦无期。

全诗情景交融、动静结合、声色并茂、虚实相生。

无独有偶,宋代大诗人苏东坡也有一首把茶拟人化的诗:

仙山灵雨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

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

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

戏作小诗君莫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正因为道家“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被融入了茶道精神之中,中国茶人心里充满着对大自然的无比热爱,有着回归自然、亲近自然的强烈渴望,所以中国茶人才最能够领略到“情来爽朗满天地”的激情,以及那种与大自然“物我玄会”的绝妙感受。

中国人不轻易言“道”,但是一旦论道,就会执著于“道”,追求于“真”。一个“真”字,就是中国茶道的起点,同时也是中国茶道的终极追求。

茶情茶趣:红楼与茶

作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对中国文化的发展影响深远。鲁迅先生说:“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其实,这样记录了家族兴衰的一本书,我们从很多细节都能够受益良多。在曹雪芹的笔下,《红楼梦》中被精细描绘的茶事,据大略统计,关于茶文化的描绘共有55处,前八十回43处,后四十回12处。这些生动的描绘极大地丰富和充实了我国茶文化的内容。这些描述充分表明了我国茶文化的发展在当时已经日臻成熟,饮茶也成为了当时贵族日常生活里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

贾母:“我不吃六安茶”

中国茶类的名目繁多,即便是同一品种也总是会被细分为多种茶品,因此,在民间,就有“茶叶学到老,茶名记不了”的一句俗语。而且,中国的国土非常广博,不同的地理环境往往会产生不同的文化习俗,人们的饮茶习惯也就会有所不同。所以古人也常说:“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在曹雪芹的笔下,《红楼梦》里的贾府可算得上名副其实的京中望族,“钟鸣鼎食”、“诗礼簪缨”。这样的大户家族,在对待饮茶的问题上,自然也是讲究颇多,不同于普通的平民百姓之家。而贾母身为这个大家族的实权掌控者,更是对很多生活细节讲究至极。譬如,在小说中的第四十一回“品茶栊翠庵”中,贾母在和刘姥姥等一行人饮茶之时,就说了“我不吃六安茶”。

这“六安茶”是属于不发酵的一种绿茶,主要是产于安徽省六安县霍山地区。明人屠隆在《考盘余事》中曾经列出当时最为人称道的茶的六品,即“虎丘茶”、“天池茶”、“阳羡茶”、“六安茶”、“龙井茶”、“天目茶”。“六安茶”列为六品之一,以茶香醇厚而为很多茶人喜欢。后来叶挺将军就特别喜欢“六安茶”,周总理在临终之时,心里念叨的也是这种茶。

在《红楼梦》诞生的时代,“六安茶”与西湖龙井茶同属天下名茶,并且都是进献上头的贡茶,所以应该是很受重视,也是很能体现身份的一种名茶。但是,为什么贾府的老祖宗贾母会这么不喜欢呢?

有人总结原因,有两点:第一,贾府在北方,所以一直都习惯饮用花茶或者是红茶,而“六安茶”是属于南方的绿茶。并且,六安茶香气高长,滋味醇厚,且耐冲泡,但贾母为养尊处优的贵夫人,饮食以清淡为主,品茗淡薄量微。而老君眉茶形细长如眉,银毫显露,寓意长寿,其味淡雅,正合贾母之意。所以,贾母并不是排斥六安茶,也不是六安茶不好,而是属于生活习惯方面的原因;第二,贾母平日里也算饮茶高手,对很多名茶的品性很是了解。

文中说“我们才都吃了酒肉”,此时油腻太重,如果立马喝绿茶,就会容易引起消化不良,或者闹肚子。所以,同样也精于茶道的妙玉才会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老君眉”,与“六安茶”不同,它是属于发酵的红茶中的一种,其品质特点是汤色鲜亮,香馥味浓。这是清代颇为时兴的茶叶,时人又称此茶为“寿眉”。

所谓“老君”者,顾名思义,也就是“寿星”也。妙玉为贾母一行人备下的“老君眉”,既有茶理上“吃油腻”不宜饮绿茶的原因,同时也有恭维、讨好“老祖宗”的心理,可见她的聪明乖巧。

煎茶用水不一般

茶道讲究色、香、味、器、礼,而煎茶所用的水则又是色、香、味三者的体现者。因此,自品茗进入人们的生活和艺术领域之后,人们对烹茶所用的水的认识和要求就更前进了一步。

除了茶圣陆羽在自己的茶学专著《茶经》中曾经详细讲解煎茶用水的知识外,比他时代稍晚的张又新,也是收集了不少有关煎茶用水的资料,后来还编成了一部专门讲究用水的专著《煎茶水记》,成为《茶经》的续篇。

明人许次纾在《茶疏》中也曾写道:“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也。”张大复在《梅花草堂笔谈》中也说到茶与水的关系。他说:“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试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所以同是爱茶之人的徐珂在《清稗类钞》“饮食类”中,才有了“烹茶须先验水”之说。

在《红楼梦》中,不但每个人喝茶的茶品有讲究,就连对煎茶用到的水,都是被描绘得不一般呢。在文中,贾府煎茶,一般都是用雨水或者是雪水。

在第四十一回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贾母接了,因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笑着递与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

而在后续的第一百一十一回中,妙玉到四小姐惜春处时见惜春可怜,便留她暂住,两个可怜人儿边下棋边饮茶,也是用雨水煎的茶。

同是在第四十一回,曹雪芹借妙玉之口,描写雪水煎茶的妙处,也被后人称为《红楼梦》里论茶最精彩的一段文字:

……妙玉执壶,只向海内斟了约一杯。宝玉细细吃了,果觉轻浮无比……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蠲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天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中国还有一句俗语,叫做“民以食为天”,所以很多时候,中国人喜欢从吃喝中发现不同角度的审美情趣。而古诗之中“葡萄美酒夜光杯”,又形象地说明了自古至今都有“美食配美器”之说。

茶道自然也不例外。

茶圣陆羽就曾经在自己的《茶经》中,对饮茶用具列了多达有24种,即:风炉、莒、炭挝、火策、鍑、交床、夹、纸囊、碾、罗合、则、水方、漉水囊、瓢、竹夹、鹾簋、熟盂、碗、畚、札、涤方、滓、方、巾、具列。以至于后来在唐代封演的《封氏闻见记》中,就曾经这样转述:“陆羽‘说茶之功效并煎茶、炙茶之法,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统笼储之,远近倾慕,好事者家藏一副。’”

而在宋朝以后,人们对饮茶器具也更加讲究,不仅在功用、外观、造型上要求十分严格,而且在质地上也由陶瓷发展成为玉器、金器,“士大夫家有之,置几案间,”一时间,对各种精美茶器的追逐收藏,几近相沿成风,更是日趋奢华,实在是有违当初陆羽对茶“品性实俭”的论断。

在《红楼梦》第四十一回里作者除了在煎茶用水上花了一番心思外,茶具也写得十分精彩。

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了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然后众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而接下来的一段文字则写得更加细致,也更有风趣:

又见妙玉另拿出两只杯来。一个旁边有一耳,杯上镌着“ 瓟斝”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妙玉便斟了一斝,递与宝钗。那一只形似钵而小,也有三个垂珠篆字,镌着“点犀盉”。妙玉斟了一盉与黛玉,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宝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妙玉道:“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们家里未必的找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

在拜读完这样的章节之后,很多爱茶者还专门寻找过妙玉手中的那件茶具,不过翻遍古今中外的茶具谱,总是找不到一件可与妙玉所用的茶具相媲美的,这也实为很多爱茶之人心中的憾事。

凤姐借茶点破窗户纸

“以茶论婚嫁”,这一风俗在唐代最为风行。不仅仅在很多少数民族之中,人们往往要以茶订亲,以茶订情,就连皇帝的女儿文成公主,在当初下嫁松赞干布时,也是只身入藏以茶陪嫁。

清人福格《听雨丛谈》中说:“今婚礼行聘,以茶叶为币,满汉皆然,且非正室不用。今八旗纳聘,虽不用茶,而必曰下茶,存其名也。”可见,茶不但能够撮合一段好姻缘,还在某种程度上暗喻着女人嫁入夫家之后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容人小觑。

而《红楼梦》中宝玉跟黛玉的感情戏,也历来都是浪漫读者魂牵梦萦的部分。

所以在第二十五回,两个人的感情很快被凤姐借茶调侃了一番。前一段说宝玉被贾环用蜡烫了脸,黛玉于是也总不出门,“倒时常在一处说话儿”,而碰巧一日黛玉去怡红院,遇到了凤姐等一干人都在,于是凤姐问起日前赠茶之事,书中是这么写的:

林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凤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

王熙凤之所以会这样说,就是因为她知道当时的社会习俗有“订亲茶”之说。旧时女子受聘叫“吃茶”。王熙凤说“你既吃了我家的茶”,意思就是女方已然接受了婚约。难怪羞得林黛玉红了脸,回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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