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办公楼几近五十年，楼前的麻石阶梯走了十个年头，总感觉湿润润、凉津津的。一步一梯往上，情绪也随着上升，及至走廊，还要回望石梯，石梯前的花草树木。呼吸也因而又缓又舒。听说旧办公楼要拆除，有如老朋友要远去，很感失落。
旧办公楼是五十年代苏联专家的杰作，房大廊宽，高大的门窗采光又兜风。门窗上朱红生漆至令未有剥落，稍有一点褪色，我们曾刷过一次新漆，然新漆落尽了，生漆如初。室内木地板年久拖抹，本色光亮，刷任何漆、涂任何胶也不如自然木质经旧舒适。
办公楼前绿篱，花木栽种有型，层次分明，一年四季玉兰、月季、大叶栀子、小叶栀子，花香扑鼻，楼前的两棵棕树，与楼同岁，与楼齐高，棕叶遮阳挡雨，棕绒群鸟栖落。飞出来兮，啭哟醉兮，楼里新来的小伙子常对着鸟儿唱，“千里难寻是你鸣”。
前些年，旧楼里办公族逢人就说，我们办公室冬暖夏凉。
然如此佳境已年不如年，整个大院建筑物，车棚挤兑着花草树木，花园渐渐被置换成了绿化条带。前几年，在办公室阴凉如晨的感觉已成怀念。
现在办公室里风扇使劲绞，喉鼻都吹干了，身上的汗还不干。大热天没有空调的办公室，多是人去楼空。人一个劲地怨天，这天气怎么不像家里的水龙头，要热的来热的，要冷的来冷的。
九五年一场水灾，院里近百株玉兰树所剩无几，不少杉树、樟树经年风摧雪掩，也难成阴，兰竹幽幽，败叶零乱，谷皮树森森，掉果生蝇，也人为地被淘汰。
只有墙根、石阶缝里叫不出名的小草，疯长。灭了又生，扯了又长。旧楼前石梯两边精心设置的两坛花草也没少让人揪心。左边花坛栽种了一簇月季，一年几度花开花落，似是繁荣，其自在全因有刺。怕扎，少有人摧摘。于是含苞、绽放，自然而生而息。也因怕扎，人们也不近其除草，常被杂草厌着，一株野生的鸡窝豆树竟而高过月季，蓬蔓其顶。
右边花坛的大叶栀子树，原来花开得人见人爱。由于一小饮食店开了一扇方便之门通入院内，本是养在深闺的栀子树，兀置于方便路上。因此，花儿每每被人采摘在含苞欲放之时。
树不开花，花不含香，尚能保持住树型和青春蓬勃。谁让你美着、香着，且路人皆知。
我不懂花心，也许花儿自乐其中。
花儿开在树丛中让人闻着，看着，乐着，与被人扯摘在办公室桌上茶杯里养着、活着、香着，或被人家捏在手上观赏和把玩，有没有区别，区别大不大，那要看赏花人的悟性和德性。
人人都说那栀子花别提有多香，怎不知花被掐死是死不足惜呢，还是死不瞑目？
我空为其忧，多次在花坛边守卫，又及寻觅。满树的苞哪怕只见开—朵也行。然已几年未有一遇。
一日下班，发现似有一青苞明早可能绽放。为此，第二天，我早早地来上班。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只差几步，眼见矮墩墩的小店主把花掐走了。
一朵花，也不让树养着，谁还会信这树能开花？树被扯得鬼打散似的。很想吼那摘花人。都已不惑之年了，世事也见过，这一吼，不正常的定是我了。
其实，美一旦脱离了地气，被人为占有，就意味着枯萎。怎么不让它庄重地开放，然后自然地凋落。任何作物让它顺从节气的号令，自然生长，而后反馈给人优良的自然环境，岂不两厢齐好？
楼前过往的君子，你爱美，也可以对准它们，近或远按下快门，让美瞬间定格。你还让它保持自己，连根连枝地耸在绿之间，依然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态，保持点缀墨绿的风骨。
如今旧楼要拆除，月季花、栀子花，都已失去了印衬的价值。这些绿这些花是移栽，还是拔掉，怎不让我更纪念。
2002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