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帝国往西一直走,便是一望无际的西海。西海有无数岛屿,其中以玄灵岛和梨花岛为首,有南玄灵、北梨花之称。
谢岛主并不在梨花岛上,梨花岛由现任岛主夫人——花折扇当家。
而近几天,梨花岛内岛发出一张告示,折扇夫人身体不适,民间名医国手自认有能力能治好夫人体疾的,重金酬谢。
泛黄的宣纸上书着小楷,就贴在外岛各大重要关口。
只是,看到这张告示的百姓们都没有多大的反应,有些人,只是略略扫过一眼,叹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远处,云紫洛冷冷一笑:“真是巧了,我们这不正有两位神医吗?”
赫连懿将目光从远处的告示上收回来,沉声道:“好主意。肖桐,你去揭了黄榜,我们先进内岛。”
肖桐正色应了,几步离开。
云紫洛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懿,记得留着花折扇的命,我要亲手处理她。”
这个女人害死她的母亲,自然——该死!
肖桐过来叫道:“少爷,夫人,黄榜我已经揭了。”
云紫洛赶紧从赫连懿怀里挣了出来,侧头瞧时,在肖桐身后跟着四、五个身着统一服饰的官兵。
他们的脸上有疑惑,领头的人问:“这位少爷是大夫吗?”
赫连懿的声音淡淡飘出:“正是在下。”
打量了他几眼,见他戴着面具的相貌很普通,便问“你们是中土人士?哪里人?”
“嗯,我们是东林人,在下家中经商为生,此次与夫人来贵岛,是为了买进一批海产,再运到家乡去卖。虽然在下不是大夫,但自小学医,医术精通,疑难杂症还没有不能解的。”
赫连懿微微笑着,报出家门。
“哦?是真的吗?”官兵不太相信。
不是他不肯信,而是每一次招来的大夫都会这么说,结果却无一不扫兴离去。
“李某从商,对银两很感兴趣,所以才揭了这榜,但也清楚要治的是什么人,若无个本领,也不敢贸然夸下这个海口。”
赫连懿将表情放得极淡,镇定的模样让这些官兵们心中略微安定了些。
不一会儿,三人便进了内岛。
此处与外岛的区别确实有些大。
海水湛蓝清澈,被海风一吹,荡漾起层层涟漪,海边靠岸的地方是细密的沙滩,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沙滩那头,遥遥望去是一片洁白,一排又一排的梨树为内岛建起天然的屏障。
刚下船的云紫洛怔住了。
“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梨花岛。”肖桐感概了一句。
“李大夫,李夫人,这边请。”官兵头领指着道引领几人过去。
云紫洛的嘴角勾起一抹讥嘲来。
林清清生前最爱的便是梨花,谢无心倒会投其所好,只是为什么,花折扇不将这些梨树毁去呢?
正值春季,树树梨花盛开,清雅的芬芳在空中飘浮着,踏入梨花丛中,顿感精神一爽。
树丛中,穿插着无数建造精美的房舍。
他们到了中央的一个大院子,官兵同院门前守着的侍女禀道:“这位是李名医夫妇,从中土过来探亲的。”
那侍女应了进去,不一会儿出来,说道:“让他夫人在外面等,李名医与我进去。”
赫连懿冲云紫洛使了个眼色,跟着那侍女进去了。
主房甚大,中间一张青木的八角高床,浅白色映花床幔层层叠叠撒下,依稀可见床上坐着一个身影。
八名侍女守在身侧,屏息看向大步踏进来的赫连懿。
“见过岛主夫人。”赫连懿微欠身,语音淡淡。
“是李名医?”疲惫低哑的声音自床内传出。
“是在下。”
“为我把把脉吧。”一只素手自帐内探出,虚弱地搭在床沿上。
赫连懿三指按上她的脉处,凝神倾听了会儿,眼微睁,凤眸的眸光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转过,方才说道:“夫人心脉迟缓,筋穴却都畅通,得的应是心疾。”
他话音刚落,那帐帘“刷”一下就让人给挑了开来。
一张妖艳的脸暴露在空气中,唇染红胭,眼角两道金线向上绘去,妆容别显妖媚,花折扇的长发更是在头上挽了一个高高的蛇髻,近四十的年纪,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点印迹。
她有些吃惊地望向赫连懿,问:“只凭脉相就能说中,果然是名医,可有办法治好?”
赫连懿沉声道:“我给夫人先开一副方子先用着,我再观察几天,若是没有成效,我看看还要加些什么进去。”
花折扇点点头,命侍女将这方子拿下去按方抓药,对赫连懿道:“名医宽心在内岛住几天,你与夫人我都会派人好好照看着,今晚我要在前院宴请你夫妻二人用膳。”
用膳?这也是个好机会。
赫连懿笑着答应了,遂而退出主房。
傍晚时分,前院有人来请,赫连懿与云紫洛带着肖桐过去。
吃饭时,花折扇只是略陪了一下,不一会儿便回了主院,并着人在李名医膳后,请他过去看看她服药的效果。
吃完饭后,赫连懿带着云紫洛过去了。
夜幕临空,两人心中都有着同一个心思。
今晚,是不是就该动手了?
花折扇的院子外全是重兵防守,可赫连懿并不在意,他可以直接进来,他的夫人,自然也没有遭到多大的为难。
进了内室后,花折扇看着与赫连懿一起进来的云紫洛,脸上闪过一抹疑惑……
一柱香后,主院内一片寂静。
一名侍女送着赫连懿与云紫洛出来,三人消失在黑暗中。
主院的正房内室里,几个丫环从昏迷中醒过来后都大吃一惊,抬头就看到自家主子坐在床上发呆。
“我们怎么晕过去了?”她们满是惊恐地问。
“没什么。”花折扇淡淡答道。
而赫连懿与云紫洛却快速走向岛屿最偏远的一个落浇,确定无人会来到这里,赫连懿将真正的花折扇掼在了地上。
刚才,花折扇做为侍女身份,被他们挟持了出来。
此刻,她还赤着双脚,衣衫不整,惊恐地看着两人,被点了哑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给你个说话的机会,你要是敢大声喧哗,我立马就要了你的命!”云紫洛看着这张妖精似的小脸,想到自己的母亲就是被这张脸毁去的,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啪”地一声重重扇向花折扇。
“小三,该打!”
一掌将花折扇的蛇髻给打散了,一头墨发垂了下来。
云紫洛顺手给她解掉了哑穴。
“我,我没惹你,你们到底是谁?”花折扇嘴角吐着鲜血,意志有瞬间的模糊。
“我们是谁?”云紫洛的笑容好不讽刺,“花折扇,你抬起头看看,你究竟还认不认得我!”
清脆冷厉的声音在花折扇耳边旋转,她本能地抬起了头,眯了眯眼睛,想要努力看清楚。
然而,在看到云紫洛那张脸时,她的瞳孔倏然间放到了最大。
“小姐!”一声凄厉的叫唤划破了梨花岛上方的天空,惊起了丛林中熟睡的乌鸦,扑楞着翅膀逃向远方。
花折扇受了云紫洛一掌,本来还勉力站着,这个时候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小姐……你回来了……你这是还魂了吗?”她哭着,笑着,叫着,喊着。
云紫洛可千万没想到,花折扇居然是这个反应!
她不是应该吓得花容失色吗?可是,似乎不是这样。
想着,她冷冷一勾唇,侧过了头,说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不,我没有,小姐。”花折扇匍匐到了地上,“宁珍从没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若非要说宁珍做过,那就是占据了本该属于小姐的位置!”
说着,她伸手到脸上,摸索了一下,想要撕下什么来,可却痛得撒了手,嘤嘤哭泣起来。
“你戴了人皮面具?”赫连懿眼尖地看到她的动作。
“撕不下来了,撕不下来了……小姐,已经撕不下来了,我现在已经是花折扇了……”花折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音哽咽不已,好不凄惨。
“宁珍?”云紫洛微蹙眉。
这个宁珍,莫不是自己母亲的侍女?
果不其然,花折扇急忙答应着:“小姐,宁珍在这里,宁珍永远是小姐的丫环。”
“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云紫洛依旧侧脸对她,淡淡问。
宁珍咬了咬唇,无力地坐在地上,泪水簌簌下落,她说道:“十八年前,我与您失散后受了重伤,在一个村子里养伤,伤好后听说了凤星灭亡的事,我四处找您,可一直没有结果。最后是岛主找到了我,将我带回到梨花岛来。”
她抽抽噎噎地继续:“岛主始终不信你已经去了,他找了你好几年,等回来后,花耀再次替花折扇来求婚,他铁定了心要她为你受苦,就装作一点也不在乎小姐的样子,说要娶花折扇,暗地里却是让我易容成她的模样,将花折扇秘密囚禁起来折磨。”
“哦?你是说,真正的花折扇被关了起来?”云紫洛很讶异。
“是的,就关在后岛一个山洞里,岛主着我易容成她,担负起关押她的任务。”
“这么多年了,她还活着?”
“活着,我怎么会让她这么便宜地死去?十八年,我每日都会去‘看’她,留着她的命,让她生不如死!如果不是她,小姐您又怎么会‘死’去?虽然您没有死,可是您也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云紫洛未语。
宁珍想起了什么急急道:“小姐,您的孩子呢?是不是……”她一副不敢往下说的模样。
云紫洛不答,缓缓问道:“那你可知道花折扇生过一个孩子的事?”
宁珍闻言,身子猛然一震:“小姐您都知道了?”
“这么说,这事是真的?”云紫洛的声音微冷。
宁珍咬住唇,眼露恨意:“是真的。花折扇趁岛主喝醉给他灌了药……后来就有了,岛主常年不在岛上,等回来时,孩子已经有了,岛主一怒之下将那孩子拿去投海,被花耀的人救了下来,藏起来了。岛主假意迎娶花折扇,却瞒着花耀将她囚禁起来。”
云紫洛沉默,赫连懿问:“花折扇被关在了哪个山洞里,带我们去看看。”
“好。”宁珍从地上勉强爬起来,打量了几眼赫连懿,小声地问:“你不是大夫?”
“是大夫。”赫连懿脸色凛然,“可是,只是我夫人一个人的大夫。”
“夫人?真的是夫人?”宁珍大惊失色地看向云紫洛。
天色幽暗,云紫洛又有意遮挡,宁珍难以分辨。
云紫洛挑开话题:“走吧,等有空再说这事。”
后岛山洞,昏黄的长明灯挂在壁上,照得洞内一阵阴暗。
正中间一块沉重的铁床上,冷光闪烁的铁链绑住了一个人的四肢,那人仰面朝上,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挡在了脸上,看不清面容。
听得脚步声响,她艰难地朝这边偏过脑袋,乱发垂下,露出一张瘦骨嶙峋的脸来,双颊颧骨高耸,像是没有肌肉,眼窝深陷,嘴角边数道血痕,极为狰狞。
“花折扇,你看看是谁来了!”宁珍大声叫道。
这是花折扇?
云紫洛有些无语,她无法将眼前这张脸和宁珍那张人皮面具相联系起来,可细细看,这张丑陋的面容上确实有几分宁珍脸容的影子。
花折扇看过来,脸上突然变色,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林,林清清!你没死!”她说话的嗓子,像是被人在喉咙里灌过热油。
“是的,我没死,我想你很满意。”云紫洛勾起一个自信的笑容,清脆地说道。
“你怎么会没死?当年我明明给你下了最重的毒!”
“你还敢提这事!”宁珍伸手拽住了花折扇的长发,使力一拉,能看到花折扇雪白的头皮了。
后者痛苦地哼了一声,长发撒落一层于地。
看宁珍折磨得够了,云紫洛才慢慢出声道:“宁珍,放开她,让她继续说。”
花折扇的额头已渗出了层层白汗,虚弱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林清清,反正我是要死在你手上了,可也总得叫你知道,我和无心也翻云覆雨过。”
她那只余骨头的脸上露出一线痴迷的表情来。
“无心永远是我心中最英俊优秀的男人,他能给我那样极致的快乐,即使现在这么待我,我也很满足了。”
说着,她转过头得意地瞧着云紫洛:“比你好的是,我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跟他的儿子在快乐地成长,咳咳,哈哈,林清清,你的女儿纵是不死,也不会逃得过这玄灵之花的毒性!”
赫连懿的凤眸倏然一沉,锐利的眸间划过一丝杀意,他身子一动,却被云紫洛拉了住。
“玄灵之花怎么解毒?”赫连懿的声音有如一把暗藏锋芒的刀,径直地刺进听话人的耳里。
花折扇也停了说话,抬起眼珠子往赫连懿的脸上努力看来。
“你是谁?”她反问。
赫连懿眸光冷厉:“你没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浸了冰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花折扇被他冲得一愣,喃喃地又问:“你是什么人?”
赫连懿侧过头,看向云紫洛,微微一点头,他眸中的冷意瞬间变成了一片温和,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百炼钢转绕指柔。
宁珍心中一动。
能站在小姐身边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
在得到允许后,赫连懿大步上前,右手抬起,两指夹了一粒药丸,另一只手强势地捏开她的下骸,将药丸丢了进去。
不一会儿,洞里传出了阵阵惨叫声,其中,夹杂着男人平静的嗓音:“我问,你答。”
声音不高,但却没有被花折扇凄厉的叫喊声掩去半分。
“是——”花折扇一张脸惨白如纸,从心脉处传来的绞痛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玄灵之花的毒怎么解?”赫连懿淡淡问。
“取二十朵晒干的玄灵花,添上罗兰香和浮黛香的粉末,煮成药汁,月半时连喝三碗就可以好了。”花折扇不敢欺瞒。
“罗兰香?”赫连懿挑起剑眉。
“是,罗兰香和浮黛香是玄灵岛的稀有花种中提炼出来的,只有我花家才会有,这两种香若是烧起来,与玄灵花的香味混合一处的话,人便会染上玄灵之花的毒性。”
“你是这么给林清清下的毒?”赫连懿冷冷问。
“还不是!”宁珍轻蔑地看了花折扇一眼,说道,“当初我和小姐初来岛上,并不知道那玄灵花内还有名堂,这贱人装好心,送花给小姐,小姐给丢在后园里,连岛主都不知道这玄灵花埋着也会生毒,后来小姐毒性大发,虚弱无力……”
说着,她心疼地看向云紫洛。
云紫洛则心虚地别过了脸。
花折扇不语默认。
赫连懿见状,拢了云紫洛的手道:“没必要问这个疯婆娘,洛儿,你想要拿她怎么样?我现在就依你做了。”
云紫洛听着他口气中全然的维护之情,心里不禁甜津津的。
想着这些日子虽然是在海岛上,可一点陌生的感觉也没有,有他的地方,就有家吧。
她还未说话,花折扇已尖声叫了出来:“你不是林清清!”
云紫洛弯唇一笑,斜斜看向她:“恭喜答对了,加一百分。”
“你是——”她脸上骨头处的皮扭曲了几下。
注意到宁珍也万分吃惊地看着自己,甚至警惕地往后连退了好多步,站到了花折扇跟前:“你不是小姐?”
云紫洛轻笑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云紫洛,林清清,便是我的母亲。”
“你是林清清生的小贱人?”
“你是小姐的女儿?”
那两人同时发出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是林清清和谢无心的那个女儿?”花折扇又补充了一句。
“我是林清清的女儿,谢无心,我不认识,我也没有这个父亲。”
花折扇嘲了一声:“那么,你是林清清的野种了?”
“啪!”云紫洛几步上前,抬手狠狠地在她脸上掴下一掌。
“虽然我不承认姓谢的是我父亲,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只有我母亲,要说野种,怕是你肚里那个儿子才是野种吧!”
即使那个孩子是云浩,可也平不了云紫洛现在心头的火气。
她不允许别人侮辱她母亲,这个人更不能是花折扇——母亲曾经的情敌。
“你说什么!”花折扇捂着血红的左颊,眼眸一瞪,声音涌起了无限愤怒。
“我说你肚里的儿子是野种!一个拿药设计男人生下来的孩子,没有男人会认他,这不是野种是什么?”
“你——你才是野种!你有入过梨花岛的家谱吗?从来没有过!”
云紫洛听了不由失笑:“谁要入梨花岛的家谱,花折扇,别告诉我你被困这么多年身体有了病,脑子也有了病,梨花岛的族谱算什么?难道还比不上北帝冰城的公主身份?”
“公主……”这个词语深深刺激到了花折扇,她的瞳孔乍然收缩,神情可怖起来。
“我母亲是冰城尊贵的公主,你以为呢?堂堂凤凰也是你这只出生于瓜哇岛国的山鸡能比的吗?
“还有你的儿子——”云紫洛话音一转,“儿子有什么用?你儿子在我手上,你怕是不知道吧。”
“胡说八道!我儿子怎么会在你手上?”花折扇怒而抬头,眼神中却闪烁着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