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正说着,大雨就铺天盖地的来了,路上的行人纷纷闪到路边人家的屋檐下躲雨。找盾很无奈,自己这个阵势,带了家臣,带了侍卫,分散避雨实在不易。在夏天,这种起势大的雨一般都下不长。也许他还没把这些人安排完,雨就已经停了。
反正已经淋湿了,再湿一些又何妨?
他心一横,对侍从们说:“继续走,不要停。”
一行人冒雨前行,毫无意外地都被淋成了落汤鸡。他们如此淡定的态度确确实实地惊呆了不少路人,赵盾虽然未与任何人对视,却依旧能感受到不远处的烟雨中藏着的那一双双带着疑问的眼神。
然而,他依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似乎是上天有意在捉弄一般,他们刚到目的地,大雨戛然而止。
“怎么会这样?”赵盾的语气里不无哀怨和疑惑。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的人,一个个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湿漉漉的——这场雨虽然下的不长,还是足以将一个人淋透。看到他们的样子,赵盾额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侍从们心里不畅快,怨赵盾安置不当,但又不敢发作——自家主子自己都没说怎么样,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又能怎么样,更何况穿着礼服的赵盾被淋湿后的样子也不比他们好看。
家宰公孙杵臼大老远就听到车驾的铎铃声,匆匆忙忙赶出来迎接主公。
然而……
“哎呀!我的主公呀!”公孙杵臼失声叫道。
跟赵盾在一起住了20多年,可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狼狈。几层礼服的袖子被水沾湿而和躯体黏在了一起,好似一棵刚刚在开水里焯过的青菜,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这形象……公孙杵臼轻叹摇头:幸好发型和冕弁没有乱。
不过,主公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呢?
公孙杵臼还未开口,只听赵盾轻轻说:“杵臼,这些兄弟都因为我的糊涂遭了这场雨,带他们去府库领一些驱寒的美酒和充饥的干肉,登记好他们的名字,到时候再给他们添一套衣服。”
说完,自己走进府内去了。聪明的公孙杵臼没有跟着他,他才不会自找没趣。目送他走了一段路后,带着赵盾的侍从们去领赏了。在他看来,办好这件事是很重要的,赵盾的魅力就在此——虽然历来标榜尊卑有序、贵贱有别,叫他跟这些地位低下的士兵开口说声谢谢也许不会那么现实,但是,他总会用一些实际的东西去收买人心,让他们感恩戴德。
一路走过,踏着庭院里的地面积水面无表情地走过,夏日的余温氤氲着刚下过的雨水,又潮又热,一阵阵熏风吹过,赵盾竟有些眩晕。迎面走来的赵朔和赵婴齐感觉赵盾状态不对,主动为他让开了道路,也没有跟他打招呼。等他走进卧室关上门时,他们才折返,去书房等着了。他们对赵盾的起居规律很熟悉,除非赵盾在卧室睡着了,否则他一定会去书房。
果然,过了一刻多钟,穿着一身靛蓝色家居便装的赵盾从书房后门走了进来,看到幼弟和儿子站在那里,估计是在等自己到来,于是便问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呀?”
赵朔用手碰了碰叔父赵婴齐,赵婴齐会意,笑着说:“大哥呀!这话该是我来问你吧!以前你无论碰到了多大的事都会安然如山,今天就是淋了一场雨而已,你怎么却有点心神不宁呢?”
听了这番话,赵盾把赵婴齐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弟弟是他最欣赏的家人之一。赵婴齐是赵盾的嫡母君姬氏的幼子,年纪不大,只比赵盾的儿子赵朔大了3岁而已。因为年纪差不多,赵朔和赵婴齐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代沟,两人虽为叔侄,实则兄弟。
赵朔对自己的父亲赵盾六分敬、四分畏,赵盾性格冷峻,赵朔有很多话都不敢直接跟他说,而赵婴齐不一样,他是赵盾的弟弟,与赵盾是同辈的亲兄弟。跟这个大哥的关系也不错,做弟弟的没有什么不敢跟大哥说的。
赵盾一听就知道这是赵朔要问的问题。他笑而不答,只是把目光转向赵朔,问道:“朔儿,你是不是也对这种问题感兴趣啊?”赵朔点点头,这本来就是他想要问的呀!没想到赵盾却反问了起来:“那你有没有想过为父会这样呢?”赵朔眨眨眼,这个事情他是真的没有思考过,但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善思考。他说:“当然有想过,本来以为您是因为这天气无常生病了,但是想想,似乎不大可能,所以…。。所以就不知道为什么了。”赵盾笑了:我家的小子果然是老实人一个。
“其实,我是在感慨一些事情,天象可以观测,天气可以预察,而人事却实在难以预料呀!”赵盾忧伤地叹了一口气:“今天这场雨来的这么急,我知道要下雨,都没有来的及给我和我的侍从们安排一个躲雨的地方,人祸来到,我可能连一点征兆都看不见,更别说给自己身边的人安排避难之所了。
一场雨给我身边的人带来的是一身的雨水,最多也就是一场风寒而已,可是人祸到了,我身边的人,要么沦为贱民、要么失去生命,甚至还要搭上他们的家属……
人家都说盛极必衰、树大招风,以前不觉得怎么回事,现在看来,就像在说我们赵氏呀!从我们家族现在的情况看,我们家财产是最多的、封地是肥沃的,连家族成员和国君的血缘都是最近的。我们家的家臣里,有多少是晋国的大夫?这些人里,有作为的,有那么几个,没作为的也有那么一些——在外人看起来,这朝堂就像是赵氏的朝堂,而非晋国的朝堂。越是这样越容易招致仇敌、越是容易招致灾祸。所以我不得不思考,怎么处理这些问题,保证在我死后,那些人不为难你们那!”
赵盾和赵婴齐同时震惊,心中不由得佩服,能把事情想到这么长远的地方去的,在整个赵氏家族,也只有他们眼前这位宗主大人吧!
赵婴齐稽首道:“兄长深谋远虑,小弟佩服!”
赵朔叩拜道:“父亲既有此虑,为什么不将自己的训诫书写成家训,垂示后代呢?”
而赵盾确是目光一沉,有些事,就算我们想要躲开也未必躲得开呀!